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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欠我一個擁抱

姥姥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似乎在聽著大門外的腳步聲。她已年近70多歲,歲月的痕跡并沒有讓她衰老了許多,她精神矍鑠,腿腳靈便,有四個女兒的她最開心的事,就是禮拜天女兒們的到訪,全家人齊動手,做上一桌可口的飯菜,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但每當這個時候,她心里還是有一絲絲的遺憾與傷感,她在想她那英年早逝的二女兒,如果不是當時執意要個女兒,就不會產后大出血,也不會要她的命。昨天晚上,自己最疼愛的外孫來電話,說今天要來看她,一大早,她便早早的起來,把屋里收拾了一遍。哎!大概有一個多月沒見到外孫了,聽女兒們說他現在很忙,既要照顧父親,又要管理廠子。要說起自己的這些外孫,陸峰是姥姥最疼愛的一個,從小失去母親暫且不說,他懂事聽話,做每件事情,都很有分寸。讓她這個當姥姥的打心眼里喜歡,女兒剛去世的那幾年,看著女婿和外孫,還有那個襁褓中的外孫女陸梅,她便義無反顧的承擔起了撫養外孫女的義務,等到陸梅漸漸長大,上了學前班,女婿娶了另一個女人回家,她也漸漸的退出了他們的視野,女婿還和以前一樣的孝敬她,但她心里總不是那回事兒,倒是對陸峰陸梅兄妹倆,依然沒變。

門“吱”的一聲被打開,陸峰和楊曦琳從外面走了進來。

“姥姥!”見到姥姥,陸峰放下手中的東西,急走幾步,向前去攙她。

“想死姥姥了,忙壞了吧?”她用眼角余光打量著曦琳。

“姥姥,這是我們團長的千金,來看你,看看咱們的橘園。”陸峰給姥姥介紹道。

“姥姥好!”楊曦琳微微彎腰鞠躬。

姥姥放開陸峰,拉起楊曦琳的手,上下打量著“好,好!快進屋,外面太曬,姥姥熬了酸梅湯給你們喝。”說著便拉著楊曦琳進了屋。

“姥姥,我們中午在這里吃,剛才我給小姨打電話了,她一會兒過來,我和曦琳一會兒去橘園轉轉。”

喝完酸梅湯,陸峰對姥姥說。

“好,去吧!不要走太遠了,天兒熱!”姥姥看著他們兩個,一臉的笑容。

橘園距離姥姥的家并太不遠,在山腳下的一片田地里,這里家家戶戶都種柑橘,大老遠就能聞到陣陣橘香。

陸峰是一清早接上楊曦琳,去他家看望了父親。然后又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些魚肉和蔬菜,他已經和楊曦琳說好了,中午在姥姥家吃飯,休息一會兒,就送她去車站。

今天是星期六,弟弟陸宇在家,這樣他可以毫無掛念的陪楊曦琳,剛才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李薇提著一大包蔬菜來家里。楊曦琳問他是不是陸梅?他沒有回答,也不好回答,怎么說呢?說是家里給自己張羅的對象?可自己對她一點也沒有感覺,這兩年來,她對家里的幫助,自己是看在眼里的,他感激她,對于姑姑和爸爸的心愿,他卻始終拒絕。是,他們希望自己能娶她,家里需要一個女人來打理,他年近三十,也需要一個女人,來傳宗接代,繁衍生息。父親更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的孫子孫女。其實,對自己的現狀,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是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輕易的屈服于命運,他想用自己的努力,給眼前這個自己心愛的女人幸福,可又怕自己做不到,這讓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困惑中。

走進橘園,陸峰和楊曦琳來到不久搭建起的兩間泥屋前,他從一旁的一塊石頭底下,拿出一把鑰匙,開了門進去,屋里彌漫著一股泥土和磚瓦的混合味道,一股涼氣撲面而來。

“哦,好涼快!陸峰你這是要打算來住了?”楊曦琳看到屋里鍋碗瓢盆一應俱全,茶幾上還擺著一套新茶具,里面的一間屋子里,還有一張床和被褥。

“我倒是想啊,可是沒時間。打算雇個人,幫忙打理這個園子,這樣我也有時間去忙我的事。”陸峰解釋說。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整個橘園租出去呢?”楊曦琳用疑問的目光看著他,“除了省心,還有一筆租賃費,何樂而不為呢?”

陸峰望著屋外的這片橘林,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媽媽喜歡吃橘子。”

楊曦琳一下愣住了。她不知道說什么好,自己無意的一句話,勾起了他對母親的思念。她剛想要張口說對不起。

“每年秋天去給媽媽上墳的時候,我們總是摘上幾個最好的橘子帶給媽媽。”陸峰轉過身,回頭望著楊曦琳。“再說了,你不是也喜歡吃我們家的橘子,如果租給別人,你可就吃不到了。”

楊曦琳也望著他,沒有說話,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自己一定會給眼前這個男人一份愛,把那份從小失去的母愛找回來。

等到陸峰領著曦琳把園子轉了個遍,再回到這間屋子里,他看了看手表,離中午吃飯還早,于是他沖著在屋外拍照的楊曦琳,大聲喊道:“咱們是回姥姥家休息還是在這里喝會兒茶?”

楊曦琳指著不遠處的那座山“我想去爬山。”

陸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好啊!只要你不怕累就行。”

“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好著呢!”說完拿起自己的遮陽帽和墨鏡,一副要出發的樣子。

“這座山海拔四百米,不算陡,山上有臺階,有幾處景致還不錯,今天是周六,人肯定不少。等會兒......”陸峰轉身進了屋,從屋子里拿出一個軍用水壺“捎上它,一會兒口渴。”

楊曦琳認得這個水壺。

那是在四年前,她和媽媽來爸爸所在的野戰部隊探親的那段時間里。一個周末,爸爸請了連以上的軍官去家里吃飯,媽媽在家里忙著,爸爸和他的那些下屬聊天,自己當時是找了個借口溜出去了,而且一溜就是一整天,陸峰和他的偵察連去一個山溝里搞什么野外訓練,她被悄悄的告知可以一同去。

那是一次魔鬼般的訓練。八月的天,炎熱而潮濕,山上的樹林里、草叢里時不時有蚊蟲的騷擾,一番折騰下來,戰士們的身上都濕透了,臉上的汗水吧嗒吧嗒的順著臉頰淌下來,作為一個旁觀者和參與者,此時的楊曦琳也嚴重的體力透支。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喘著粗氣,來時穿的那套速干運動套裝,早就濕漉漉的,緊貼在身上,像是一件泳衣,把身體的曲線勾勒的一覽無余。她正后悔自己今天怎么就沒穿一件寬大舒適的衣服,卻看見訓完話的戰士們稍息散開,陸峰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還吃得消?”他盯著她紅撲撲的臉,問她。

她半天沒有吱聲,最后從嘴里擠出幾個字“我想小便。”

“呶,去那塊大石頭后面,我給你看著人。”他指指兩米開外的那塊石頭。

楊曦琳站在那里,沒有挪步。

“怎么?”他皺皺眉頭。

“這邊人太多,萬一......”她沒有說下去。

“事兒真多,這要是在戰場上,還顧得上這個。走吧!”

他徑直向前走去,她跟在他身后。走到一處僻靜處,他站住。

“這里總可以了吧?”

楊曦琳跳進一片樹叢里,解開胸罩的扣,掀起上衣上下扇動著,一陣涼風吹來。好愜意!然后又同樣的辦法,把下身的熱氣趕走。雖然全身的熱氣依舊沒有散去,總比剛才舒服多了。等她走出樹叢去找陸峰,發現他正靠在一棵大樹下,拿著那個軍用水壺在喝水。

見她出來,“你這是大便還是小便?”顯然他有點等得不耐煩。

楊曦琳不去理他,望著他手中的水壺“我也想喝水。”

他“噗嗤”一聲笑了,遞給她水壺。

“你敢笑話我?”她拿過水壺去打他。

“知道為什么不喜歡要女兵嗎?就是事兒太多,影響戰斗力。”

“還有......”楊曦琳補充道“容易讓男兵想入非非。”

他收起目光,重新審視著她,命令道:“我行軍包里還有一套備用的作訓服,等會兒你拿去換上,你現在這形象,不讓我的兵想入非非才怪呢?”

她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從那以后,她對他,起了很微妙的變化。

上山的路的確很好走,沿臺階而上,一路上陸續有上山或下山的游人,臺階周圍是大片的松林,山風吹來,一陣陣的松香味沁人心脾。兩人爬上山頂,眺望著遠處,享受陣陣山風的清涼。

“啊!有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楊曦琳伸展開腰,眺望著山下。

“給,喝點水。”陸峰遞過水壺。曦琳接過去,沒喝,盯著水壺,反倒問“你說那次我跟著你們去拉練,我爸爸是不是知道?”

“你說呢?你的那些小把戲還能瞞得過一個老偵察兵的眼睛,你小瞧你爸了。”陸峰笑笑。“你爸第二天就找我問話了。”

“那你怎么說?”楊曦琳突然感興趣了起來。

“那還怎么說?實話實說唄!”他停了一下,仿佛沉浸在往日的回憶里。“看得出,你爸爸當時好像對你出去讀書不太愿意。”

“是!他不愿意我出去讀,可是我媽媽堅持,于是我們家二比一通過。你呢?什么意見?當時......”她突然感到自己這問話有點唐突,便閉口不說了。

“我嗎?沒意見。”陸峰倒答得挺干脆。“那時咱們剛認識。說不上有什么意見,只是挺羨慕的。不過嗎?倒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么?”

“擔心嗎?萬一哪天帶回來一個高鼻梁,藍眼睛,滿頭金發的高個子man來,你可怎么向你爸交代?再萬一他欺負了你,我是不是帶著我一連的兵去剿了他。”

楊曦琳伸手要去打他,他身子一閃,巧妙的閃過了她的拳頭。她不甘心,向前一步,剛要出手,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她極力掙脫卻無濟于事。“你放開!你放開!放開,我不打你了,還不行嗎?”

陸峰放開她,目光里含著笑意與深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逢,適我愿兮。”

曦琳聽了,接了下去“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逢,與子偕臧。”

這是當年兩個人在部隊的那個小山坡下,初次見面。在經過了一番唇槍舌戰后,陸峰沖著她憤怒的背影說出的一首詩。第一次聽到這首詩,雖不知其意,但也能猜出個大概,后來,她從網上查到了這首詩,講的就是一對少男少女在田野間不期而遇,內心的喜悅,詩中彌漫著一種浪漫與傾訴。不知是對這首詩的喜愛還是對某個人發生了興趣,從那以后,她把這首詩記在了心里。

四目對視,在彼此的眼神里,他們感受到了對方來自內心深處的那份默契。

到家的時候,姥姥和小姨已經把午飯做好。聽到門響,小姨快步走到院子里,大嗓門道:“姥姥說我們家陸峰陪團長的女兒去了橘園,原來是位大美女。”

小姨在電視臺工作,是一位記者,比陸峰大不了幾歲,皮膚白皙,一副干練利索勁兒。進了屋,姥姥把熬好的綠豆湯端上,催促兩個人喝。

“怎么去了那么長時間?熱不熱?”姥姥拿起身邊的蒲扇,在兩人身后扇著。

“我們轉完了橘園,又去爬了山。”陸峰向姥姥解釋道。

小姨已經把做好的菜擺上了桌子,又去廚房下湯圓,楊曦琳見了,站起身要去,陸峰攔住她“我去!你陪姥姥聊會兒天。”

于是,便重新坐了回去。從姥姥嘴里,楊曦琳知道陸峰和小姨的關系最好,這不僅小姨長得和他母親有點相像,從小和小姨一起長大,小姨的性格有點像男孩子,直來直去,口無遮攔,這么多年的記者生涯,也練就了她的思維方式,所以,一般遇上事情的時候,陸峰總是第一個打電話和小姨商量。他轉業后放棄去公安局工作,選擇自己創業,也是受了小姨的某些啟示。

吃過午飯,小姨把碗筷利索的收拾完后,便要起身告辭。

“下午兒子要上美術課,我得去送他。”她把目光轉向楊曦琳,“以后有時間常來轉轉,我們這里別的沒有,橘子管你夠!”然后上下打量著陸峰和楊曦琳,“挺般配的!”她自語道。一轉身,離開了小院。

離火車發車還有三個多小時。楊曦琳在陸峰的建議下,去沖了個澡,在家里那張備用的小床上迷糊了起來,說實話,從昨天來到現在,她確實感到有點累了,下山的時候,她還一度想讓陸峰背下山的想法。

等她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身上又重新注入了活力,睡前的疲憊一掃而光,她透過窗望向外面,院子里陸峰正在把一堆劈好的柴禾碼放好,他左手叼著煙頭,右手正一根一根的擺放著木柴。

楊曦琳起身走出門外,外面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你沒休息?”她問道。

聽到聲音,他轉過身,把手中將要燃盡的煙頭捻掉“睡醒了?”

“嗯!”楊曦琳點點頭。

“給姥姥劈了點柴,她喜歡用木柴做飯。”陸峰說。他看看表說:“不急,還有近兩個小時,你進屋收拾一下,我把這里收拾好,沖個涼,咱們就走。”

楊曦琳突然意識到,還有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就要分開,他在這座城市繼續著他的生活,而自己就要去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繼續著自己的生活。想到這些,她一下子傷感了起來。

一路上,楊曦琳沒說一句話,大概是彼此都知道的心思,陸峰也只是默默的開車。到車站的時候,離檢票還有十分鐘,陸峰拉著行李箱,送她到檢票處,他們同時站住,在一旁的角落里,看著排起長隊的人們。

“你欠我一個擁抱。上次我出國,你送我到車站,你說過的。”

楊曦琳望向他,眼里竟有些濕潤。

陸峰輕輕一把,擁她入懷中。“可以了嗎?”他聲音低沉道。

“再待一會兒。”曦琳不愿放開,于是,他便擁她更緊些。

他還是放開了她。播音員親切的聲音傳來,人群開始涌動起來。“不要擔心我,會好起來的!”他說出了她想說的話。“你自己保重!”

列車在一聲長笛聲中離開了,望著遠去的列車,陸峰不知道,他們該情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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