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歷史名人叢書·傳記系列:武則天傳
- 何磊
- 7221字
- 2021-04-02 14:14:49
廢立皇后
在后宮,年輕漂亮不遜于武則天者當不乏其人。然而,在唐高宗看來,她們或為王皇后、蕭淑妃一類成天只知爭風吃醋、互相譖毀之人,或為唯諾獻媚、百般邀寵于己者,這些都不是自己特別喜歡的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有情方濃厚而久別于感業寺,風韻十足卻又隱而未露,集機敏干練與百般溫柔于一身的武則天,才是高宗眼里的“西施”和理想的皇后。
高宗一心想立武則天為皇后,卻不知道朝臣們對此會有什么反應。永徽六年(655年)六月,他放出了一個試探性的“氣球”:準備立當時的武昭儀為宸妃,將其身份由正二品的九嬪升為正一品的夫人。中書侍郎、揚州江都(今屬江蘇)人來濟上表規諫道:“宸妃古無此號,事將不可。”既然有人反對,此事也就作罷。高宗決定先做通大家的工作再說。挑來選去,高宗首先選中太宗時凌煙閣第一功臣、父皇臨終時選定的顧命大臣,同時又是自己舅舅的太尉長孫無忌為說服對象,打算先爭取到他的支持,再請他幫助一同去做別人的工作。
一天,高宗和武則天一道,載著十車珠寶和名貴的繒錦乘輦來到長孫無忌府第。長孫無忌見皇上和武則天親臨,準備了豐盛的家宴款待他們。酒過三巡,高宗當場授長孫無忌三個寵姬的兒子為朝散大夫,又讓人將帶來的禮物一一送上。長孫無忌接受賞賜后,高宗將談話逐漸引向正題,他幾次提到王皇后沒有兒子,沒有兒子的人不適合當皇后,暗示舅舅支持自己廢后另立。長孫無忌裝作沒有聽明白高宗的話,顧左右而言他,老是將話題引向其他地方去,最終君臣不歡而散。后來,武則天又讓母親幾次到長孫無忌家里活動,請其支持她當皇后,始終沒有得到肯定的答復。高宗為皇儲時曾任太子右庶子的杭州新城(今浙江桐廬以北一帶)人、禮部尚書許敬宗受皇上和武則天的委派,也多次來找長孫無忌,勸他支持高宗立武則天為后,亦遭到長孫無忌的斷然拒絕。
按照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的說法,由于相似律(對于甲乙兩個相似或有象征關系的事物,只要對甲施加了影響,就可以影響到乙)和接觸律(對于有過接觸的甲乙二物,或者甲是乙的組成部分,只要對甲施加影響,就可以影響乙)這兩個觀念的作用,原始人類幻想通過一定的儀式把自己的主體意志強加給客體,這種活動就叫巫術。唐初,還保留著通過對仇人的毛發、指甲、衣褲之類進行詛咒,以求咒倒仇人一類的巫術活動。因扼嬰事件惹怒了高宗的王皇后,在百般無奈的情況下,按照當時流行的迷信做法,讓母親請來方士為武則天做厭勝,企圖借助這種巫術力量搞垮武則天,以恢復皇上曾經給過她的寵愛。很快就有人將這一情況報告了武則天,武則天立即將此事稟報高宗,并一口咬定王皇后詛咒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皇上本人。“帝大怒,斷柳氏不許入宮中。”
急于立武則天為皇后的高宗,苦于朝中無人支持,正感到孤掌難鳴。一個偶然的機會高宗終于發現,朝臣中原來也有不少支持自己廢立皇后的人。
李義府是李治為皇儲時的太子舍人,時為中書舍人。此人“以文翰見知”,卻不為其頂頭上司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長孫無忌所容,長孫無忌不久前上奏準備將其降職到遠離京城長安的壁州(治今四川通江)去任司馬。高宗準奏的詔書已經來到中書省,只待宰相副署程序后就要頒布。有人暗中把這個消息透給李義府,李義府急得坐臥不安,急忙來找被人稱為“智囊”的同事王德儉求助。洞悉宮廷內情的王德儉告訴他:“武昭儀目前最受恩寵,皇上早就有心立她為皇后,因為顧忌朝臣們反對,事情拖到現在還沒有結果。你如果帶頭擁戴武昭儀立后,皇上還愿意讓你到壁州去嗎?此事一旦成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就等著你呢!”
據《大唐新語》卷一二載,李義府按照王德儉的指點,很快就草擬了一份請立武昭儀為皇后的奏章,并利用替王德儉值班之機,以最快的速度奏報給高宗。高宗看完奏章后,非常高興,單獨召見了李義府,接著又派人送來一斗珠寶,作為對他的酬謝。幾天后,中書省正式接到高宗的手敕,讓李義府留居內廷,仍任中書舍人。武則天聽說后,又派人來慰勉李義府。沒過幾天,李義府即從正五品上的中書舍人升為正四品上的中書侍郎。
王德儉是許敬宗的外甥,由于王德儉的關系,李義府又認識了許敬宗,進而與御史大夫崔玄義、中丞袁公瑜等有了交往。他們都出身于寒門庶族,均為朝廷內的中下層官員,平時常常受到長孫無忌與褚遂良等門閥權臣們的壓抑。眼見高宗與長孫無忌等元老派在廢立皇后問題上發生矛盾,他們“觀時變而布腹心”,決定支持出身、經歷更接近自己一些的武則天當皇后,借機煞一煞長孫無忌等門閥權貴們的威風,以出幾口長期憋在心底的憂郁之氣。
永徽六年(655年)九月里的一天,退朝之后,高宗派人單獨召集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太子太師于志寧、尚書右仆射褚遂良到內殿議事。
在去內殿的路上,褚遂良對長孫無忌和李勣說:“今天皇上召見我們,估計就是為廢立中宮這件事。看來皇上廢王皇后、立武昭儀的主意已定,違反他的意志必然惹來殺身之禍。你們一個是太尉元舅,一個是司空功臣,為了不使皇上蒙受屠殺元舅及功臣的惡名,那就讓我出來說話吧。遂良出身微賤,沒有為皇室立過汗馬功勞,卻接受先帝顧托,如今身居尊位,在這件事情上如不以死抗爭,如何對得起黃泉下的太宗文皇帝呢?”
李勣聽完褚遂良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后,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他對高宗派來的人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家去了。
長孫無忌一行來到內殿,高宗說:“對于皇后來說,再大的罪也沒有超過斷子絕嗣這件事的了。皇后王氏不會生育,武昭儀已經為我生了兒子,現在我打算立武昭儀為皇后,你們看怎么樣?”
長孫無忌說:“先帝駕崩前,曾將陛下托付給遂良,請陛下問問他的意見吧。”
褚遂良搶先一步說:“王皇后出身于名門著姓之家,是先帝親自為陛下擇定的。太宗文皇帝臨崩前,握著臣下的手說:‘朕佳兒佳婦,今天就托付給你了。’這是陛下也在場的事,先帝的話猶在耳畔。未聞皇后有什么過失,怎么能夠輕易廢除呢?為臣實在不敢曲意順從陛下而違背先帝的托付。”這哪里是“輔政”,完全是在“訓政”!高宗內心多有不快,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聽下去。
第二天,繼續討論廢立皇后的事。褚遂良依然搶先發言:“陛下如果一定要另立皇后,那就請到名門望族中去挑選一個各方面都好的,為什么一定要立武昭儀?武昭儀曾經侍奉過先帝,這是普天下眾所周知的事,怎么掩得過人們的耳目呢?如果陛下一定要立武昭儀為皇后,千百年后,人們將會怎樣議論陛下的德行呢?愿陛下三思而行。”褚遂良越說越激動,后來竟嗚咽著將手里的象牙笏丟到臺階上,解下束發的頭巾邊叩頭邊號啕大哭:“還陛下的笏,請放我歸田躬耕去吧!”開始時,高宗因褚遂良當著朝臣的面數落自己與武則天的不是,又羞又惱,礙于其顧命大臣的身份,竭力壓住胸中的火氣。后見他倚老賣老,竟以辭官來要挾自己,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喝令來人將他帶出朝堂去。當來人將淚流滿面的褚遂良推出去的時候,武則天隔簾大聲說:“何不撲殺此獠!”雖經長孫無忌出來圓場:“遂良是受先帝顧命的功臣,即使有罪也不得對他加刑。”褚遂良被逐出朝堂一事,仍然向在場的朝臣們傳遞了一個明白無誤的信息:勛貴遺老、豪門士族把持朝政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褚遂良被逐后不久,相當于宰相的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韓瑗,又到朝堂來哭鬧過一次。他以嫫母輔佐黃帝、妲己傾覆殷王的故事諷諫高宗不能廢立皇后,同樣遭到被趕出朝堂的下場。
從此以后,門閥士族的囂張氣焰有了一些收斂,無論當廷應對還是私下議論,人們再也不敢隨意往武則天身上潑臟水了。
據《資治通鑒》卷一九九載,一天,李勣入朝,高宗問:“朕打算立武昭儀為皇后,遂良等人卻激烈反對,他們又是顧命大臣,這件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你看是不是應該到此止步了?”
“這不過是陛下的家庭私事,何必去問外人!”
李勣一句話如醍醐灌頂,高宗茅塞頓開:是啊,臣下(包括反對廢立皇后最激烈的那些人)娶妻納妾之“家事”,誰抬出來征求過別人的意見了?至此,高宗最終下定了廢后另立的決心。許敬宗也到處對人說:“多收了十斛麥子的莊稼漢還想換個老婆呢,堂堂天子另立皇后,這與別人有什么關系?大家何必自尋煩惱地去瞎議論呢!”
在最終決定廢立皇后這個問題上,應該說高宗是十分理智的。
就個人而言,他希望廢王立武,但朝臣們總是從自身私利的角度來發表意見。長孫無忌、褚遂良一伙竭力維護王皇后,實際上就是為了維護名門著姓、勛貴士族自貞觀晚期以來就在朝廷中形成的集團利益。李義府、許敬宗一伙支持立武則天為皇后,則是為了抗衡士族集團而壯大清寒庶族在朝中的勢力。通過廢立皇后這件事,高宗看到了門閥士族與新興庶族兩股政治勢力之間的爭斗。他明確地獎賞并鼓勵李義府一伙,但又不能完全依李義府一伙人的意見辦,這不僅僅是因為李義府等人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來的過重的私心,更重要的是對統治“全局”不利。他怕因廢立皇后引起朝臣分裂,出現如裴行儉所說“國家之禍必自此始”的局面。
李勣的態度,在高宗看來是最不夾雜個人私心的了,“這不過是陛下的家庭私事,何必去問外人”,一句很平淡的話,最終促使他在廢立皇后這個問題上拿定了自己的主張。
九月庚午日,褚遂良被貶到距京城二千余里的潭州(治今湖南長沙)任都督。
十月己酉日,高宗下詔:“王皇后、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嶺南。”
李勣對武則天的態度,與長孫無忌、褚遂良大相徑庭,這是由他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經歷的差異而決定的。長孫無忌主要是因在玄武門之變中支持李世民,后來又與褚遂良一道“引義固爭”立李治為皇儲而深受太宗信任的,這也是太宗將高宗托付給他的根本原因。李勣則是直接為鞏固李唐王朝立過赫赫戰功的,只是因為與李唐宗室和士族集團關系不深,太宗表面上也委以他一些重任,內心卻又對他嚴加防范。太宗去世前與太子李治的一席話,再清楚不過地說明了貞觀后期他在朝中的處境:“李世勣才智有余,然汝與之無恩,恐不能懷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為仆射,親任之;若徘徊顧望,當殺之耳。”深諳太宗用心的李勣,受詔后連家都未回去看一眼,即往疊州(治今甘肅迭部)赴任去了。李勣以自己的機警躲過了殺身之禍。高宗登基后的第四天,即授李勣為正二品特進檢校洛州刺史、洛陽宮留守。半個月以后,又讓李勣擔任了相當于宰相的職務。如果說,李勣的第一次升遷是高宗執行太宗遺命的話,那么,第二次升遷則是高宗要用李勣來制約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一伙了。
李勣是個很講義氣的人,他在瓦崗軍時的首領李密歸唐復叛,兵敗受誅后,他曾冒著風險上表請求收葬,經高祖同意,“勣服衰绖,與舊僚吏將士葬密于黎山之南,墳高七仞,釋服而散,朝野義之”。李勣曾經說過:“我年十二三為無賴賊,逢人則殺;十四五為難當賊,有所不快者,無不殺之;十七八為好賊,上陣乃殺人;年二十,便為天下大將,用兵以救人死。”(《隋唐嘉話》上)這種不隱諱自己早年參加過農民起義軍,并敢以“賊”自居的話,門閥士族一般是不愿講也不敢講的。正是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生活經歷,才使李勣對武則天的態度有別于長孫無忌、褚遂良那一伙人。此外,李勣還先后在武則天的家鄉并州任職長達十六年,武士彟的喪事就是經他一手操持料理的。應該說,他對少年時代的武則天及其家事都有一定的了解和同情。這就是他在廢立皇后問題上與長孫無忌、褚遂良一伙持不同態度的原因。
十月乙卯日,百官上表請速立中宮,于是,高宗下詔:
武氏門著勛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后庭,譽重椒闈,徳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壸之內,恒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圣情鑒悉,每垂賞嘆,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
丁巳日,為慶賀高宗新立皇后,大赦天下。
同一天,武則天向高宗上表:“陛下從前準備封妾為宸妃時,韓瑗、來濟敢于當面反對抗爭,這種極其可貴的精神,除了那些深情為國的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妾以為應當對他們加以獎賞。”高宗將這個奏表拿給韓瑗、來濟傳看,二人嚇出了一身冷汗,再三提出辭官,卻一直得不到批準。
永徽六年(655年)十一月丁卯日,高宗在皇宮正殿前的平臺上接見朝臣及少數民族首領,隨即命令司空李勣、左仆射于志寧出面主持為武則天行冊皇后禮的儀式。立后是大事,要豪華、壯觀,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武則天是皇后。
當身穿皇后袆服,頭戴飾十二枝花的鳳冠,周身以深青色為主,在黼領、羅谷褾、襈、蔽膝、大帶處分別間以十二種五彩圖案,腰纏白玉雙佩、玄組雙大綬的武則天由侍女們簇擁著出現在朝臣面前的時候,人們簡直被她的美貌驚呆了。武則天似乎天生就是一副皇后相,她端莊、平靜,舉手投足,正正派派,落落大方。在整個加冕過程中,處處表現得端莊鎮靜、怡然自得,傲視群倫。當儀式隨著祭天祭地、叩拜列祖列宗完成之后,就連當初反對武則天為后的那些人,內心里也不得不承認,皇上確實找到了一位儀表、氣質、才華都是王氏所不及的皇后。儀式結束后,文武百官及少數民族首領們又來到肅義門,破天荒地朝拜了新皇后武則天。
從李淵算起,武則天為唐初三帝中的第四位皇后。
高祖皇后竇氏,京兆始平(今陜西興平)人,隋定州總管、神武公竇毅之女,其母為周武帝的姐姐襄陽長公主。竇后“工篇章,而好存規戒”。李淵擔任隋扶風(治今陜西鳳翔)太守時,得到幾匹好馬,竇氏多次勸李淵:“當今皇上是個愛好鷹馬的人,你留著這幾匹馬,恐伯將來要為它們所累。不如將馬獻給皇上,也許對你今后的升遷會有好處。”李淵開始時舍不得那幾匹馬,果然由此而受到隋煬帝的譴責。后來李淵將馬獻給了煬帝,沒多久就擢為將軍。在迎逢討好昏君煬帝方面,李淵只有當竇后學生的資格。太宗皇后長孫氏,亦為名門出身,“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則”。當太宗準備聽聽她對處理某些朝政的意見時,長孫皇后回答說:“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妾以婦人,豈敢豫聞政事?”與太宗相處時,“每言必候顏色”“不敢輕犯威嚴”。這就是史書所記載的竇氏、長孫氏皇后。更確切地說,這才是長孫無忌、褚遂良等勛貴重臣、名門士族所需要的那種出身高貴、自小接受過傳統儒學洗禮、對權貴們逆來順受的皇后。出自寒門新貴的武則天,其知識則主要來自自學和實際生活的磨煉,來自后宮十多年間唐太宗對其的言傳身教。這種特殊的學習經歷,使她對傳統儒學有著不拘束縛的獨特理解,表現出對傳統倫理道德觀念敢于沖決的勇氣。
在長孫無忌、褚遂良一伙看來,像武則天這種“事經先帝”,再入后宮的女人,作為玩物供皇帝取樂是可以的,但本人必須有一種負罪感,夾著尾巴低頭做人。然而,武則天卻不甘寂寞,也不愿低著頭做人,她當了昭儀還想當宸妃,當了宸妃還想當皇后。
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無論從虛榮心的滿足還是從貪圖富貴尊榮方面來說,對于一般傳統中國社會里的女性來說,都是至高無上的追求目標了。然而,武則天面對文武百官的朝賀,心里卻有一種既滿足又不完全滿足的感覺:第二次入宮四年多來,滌盡蕭淑妃、王皇后迎面潑來的無數臟水和勛貴權臣們的鄙視白眼后,自己終于依靠皇上的寵愛和支持,贏得了皇后的鳳冠。從這個意義上說,她似乎有些滿足了。但是,四年多的經歷同時證明,她一天也沒有支配過自己的命運,如果不是皇上的理解和支持,皇后的鳳冠怎么也戴不到她的頭上。為了這頂鳳冠,她做了多少違心的事,甚至犧牲了女兒的小生命。現在長孫無忌、褚遂良一伙人還在一旁冷眼旁觀打量著自己呢!想到這些,她似乎又感到內心很空虛:皇后,不就是地位最高的那個嬪妃嗎?還不是照樣得迎奉皇帝,有時甚至還要去巴結權貴!從這個意義上說,她并未感到滿足,也不準備就此止步,武則天決心用向門閥士族的不斷進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起源于東漢的門閥士族,幾經消長,隋唐之際演變為山東、代北、江左、關隴等士族集團。他們或以人物,或以貴戚,或以冠冕,通過不同形式,保留著各自的社會地位,李淵即出自關隴門閥集團。隋唐時期的社會風氣是:政治地位憑借由功勛得到的官爵來決定,社會地位則仰仗世襲門第(門閥)的高低來確立。建唐之初,為了穩定政權的需要,除依靠追隨自己從太原首義而封官晉爵的人馬外,唐高祖不得不讓出部分皇權收買關隴集團以外的其他門閥士族,籠絡以為己用。貞觀五年(631年),因厭惡山東門閥“好自矜夸,雖復累葉陵遲,猶恃其舊地,女適他族,必多求聘財”,唐太宗讓司空、上柱國高士廉組織修撰《氏族志》,以“刊正姓氏”。門閥士族出身的高士廉,用六年時間修成的《氏族志》,仍然將出自山東士族大家“崔盧李鄭”的崔干列為第一等,而崔干僅任唐貞觀朝四品官員黃門侍郎。太宗見后很不滿意地說:“我與山東崔、盧、李、鄭,舊既無嫌,為其世代衰微,全無冠蓋,猶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間,則多邀錢幣;才識凡下,而偃仰自高,販鬻松槚,依托富貴。我不解人間何為重之?……我今特定族姓者,欲崇重今朝冠冕,何因崔干猶為第一等?昔漢高祖只是山東一匹夫,以其平定天下,主尊臣貴。卿等讀書,見其行跡,至今以為美談,心懷敬重。卿等不貴我官爵耶?不須論數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級。”接受太宗批評后,經過修改的《氏族志》將皇族列為第一等,外戚為第二等,“崔、盧、李、鄭”緊隨其后為第三等,門閥觀念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
針對立后時長孫無忌、褚遂良一伙多次用王皇后出身門閥士族來鄙視自己的情況,武則天授意同為寒門庶族出身的許敬宗、李義府上表高宗,請求重修《氏族志》。顯慶四年(659年)六月,“詔改《氏族志》為《姓氏錄》”。新修的《姓氏錄》,皇后列為第一等,許敬宗、李義府因位及宰相,入列第二等,當朝五品以上官員全部錄入。傳統的“崔盧李鄭王謝”等一概不論。只要稍加對比,即不難發現,在清除門閥士族社會影響力方面,武則天促成修撰的《姓氏錄》,比唐太宗時期的《氏族志》做得更徹底。此舉用官方規范的形式確定了以皇權為核心的統治,進一步壓縮了門閥士族的生存空間。就事論事而言,武則天授意編撰的《姓氏錄》,似乎僅僅是為了提高自身門第,以達到抑制士族的目的而已。如果將此事放到宏觀歷史背景下來分析,則不難得出它是繼承了唐太宗貞觀年間撰《氏族志》的思想,通過修撰《姓氏錄》,抑制腐朽的門閥士族集團,提升憑借科舉軍功入仕的寒門庶族的地位,其進步的社會意義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