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新東方創始人、真格基金創始人 徐小平
一
2012年春天,《世界因你不同:李開復自傳》一書正風靡全國,我和開復、雷軍、蔡文勝、曾李青、楊向陽等一幫天使投資界大佬相約敦煌,借中國天使會開會之名,行與這些互相仰慕的老哥們旅游聚會之實。
記得我們當時正在參觀莫高窟,在通往王道士藏經洞的路上,我和開復的助手王肇輝談起了《世界因你不同:李開復自傳》的合作者、彼時正在哥大讀書的范海濤。海濤在哥大攻讀的碩士學位專業,是一個國內絕對沒有而且我感覺國內尚未有人讀過的專業——口述歷史。
當時我們“口述”的事情,簡直也可以成為“口述歷史”了。
我說:“海濤將來回國,會成為這方面泰斗的。”
肇輝聽了我的評語,心里有點不服。但輩分低的他,對我的任何謬論,都只是敢怒不敢言。于是,等到開復走過來時,他就讓開復來駁斥我。
“小平,你的評價,我覺得有點夸張……海濤還那么年輕。”開復一如既往那樣溫柔文雅地說。
我說:“你知道一個中科院院士的標準是什么嗎——學科開創者。海濤學的這門專業,因為是中國高校當下沒有開設的,她如果回國并積極從事這方面的工作,不就成了學科開創者了嗎?”
“同時,請開復同學、肇輝同學注意正方同學的語法。我用的是‘將來’時。‘將來’還沒有來。只要海濤回來并踏實地在這個領域耕耘,她就有機會在中國開創‘口述歷史’的歷史。她的未來,豈止成為學科創始人、專業‘泰斗’,她的面前,擺著的是整個中國商業社會呼之欲出的對高質量文字記載歷史的需求,涌來的是因智能手機普及而極度放大了的用戶對品質內容饑渴的狂風。”
寫下這段回憶,是在2015年北京最后的一輪陽光下。三年前的敦煌在我心中,是那么親近,又是那么久遠。親近,是因為我似乎能夠看見我們站在藏經洞外面,被西域夕陽投射在黃土地上,真情討論并期待著海濤未來事業的剪影;久遠,是因為從那時以來發生了太多太多,似乎過了一輩子的事情,這些事情包括:開復生病、雷軍崛起、真格成名、肇輝婚育,以及……以及我不太愿意提起的海濤畢業。
二
我不太愿意提起范海濤畢業的事情,是因為這個家伙從哥大畢業后,居然沒有立即回國,而是選擇了在美國工作。在美國工作就罷了,她居然是在新浪美國工作,做一個駐美記者,風風火火今天曼哈頓,明天波士頓,后天華盛頓。
海濤的這個職業選擇,使得作為她的朋友并且又好為人師的我很不開心:因為她晚回來一天,不就離我對她的預言遠了一截嗎?我想她早日回來,努力奮斗成為她的領域里的“泰斗”。至少,迅速啟動她為開復寫書所開辟的那份前景美妙的寫作事業。
有一天她給我打電話說:“徐老師,我又要去華盛頓了,煩死了。”我說:“你不就在華盛頓嗎?飛什么飛!”她說:“我此刻是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但我要去的是微軟老家華盛頓州,得飛七八個小時呢。啊喲,累死了……”
放下電話,我心里有點變態的快感。累死你,煩死你,誰讓你不趕快回國做你該做的事情,摘取非你莫屬的成功果實呢!
范海濤記者出身,機緣巧合配合開復寫了這本十年來少見的暢銷書,贏得了一個文字工作者非常難以獲得的名聲與品牌,然后一鼓作氣,到“口述歷史”的發源地哥倫比亞大學研究如何記錄活著的歷史,完成了人生騰飛所需的學識與資源上的準備。
千萬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成功之夢,離她就隔一層窗戶紙。或者說,離她就差十個小時飛行——好吧,紐約離北京十三個小時飛行——但為什么這么短短的空間路程,對海濤來說就這么難以飛越?
三
我是因為開復的原因,跟海濤成為挺好的朋友的,我當然欣賞她年紀輕輕就如此成功的事實啦。2011年大年初二,海濤還沒有去美國讀書,她和她先生段鋼在我家喝茶聊天,消耗了一個下午,當時談的主題,是想請她跟我合作寫一本我做投資的書。開復的書那么暢銷,讓我有點羨慕嫉妒愛,我想我也要整一本暢銷書,向開復致敬!而要達到這個目的,還有比這本書的合作者范海濤更好的人選嗎?
那天下午,我們實際上開始了采訪,開始了“口述”,一段“歷史”差點就誕生了。但后來——隨著海濤去哥大讀書——就沒有后來了。
范海濤在事業一觸即發之際突然選擇去哥大讀書并且在畢業后遲遲不回來這件事,真的讓我挺失望的。我前面說過,我有一個毛病就是好為人師。我本能地想替別人“規劃人生”,并因此而發展出了一套敝帚自珍的“歪理邪說”。而海濤不按照我的想法走她自己的路,真的讓我有點失望到了惱怒的地步。
其實……其實我著急毫無道理。海濤的先生段鋼看上去一直挺支持她留學并留在國外工作的。皇帝不急,太監急什么!
但我就是急!
我到底急什么呢?
(此處應該有笑聲)
四
海濤終于回來了。時間是2014年的7月,在她出國學習工作三年之后。
2015年12月的一天,我在非常繁忙的年終日程中,擠出了一個晚上和海濤以及她先生段鋼喝茶。那次喝茶,在窗外寒風的背景襯托下,我們熱乎乎地喝了三四個小時,聊到了午夜兩點。這次深聊,讓我對海濤、段鋼的人生思想和選擇,有了更深的知曉和理解。
海濤的人生之路是一個矛盾體。它蘊含著當代青年許多人生的自覺和無意識。自覺,是一種有價值的主動追求;而無意識,則是當一種追求沒有價值甚至有反作用之后,依然在慣性思維的軌道上奮力堅持的做法。
這種矛盾,可以說是每個奮斗者都會陷入的困境,有時候更是他們自己心甘情愿的堅持,比如海濤這樣。我也許不該說三道四。但反過來想想,我自己走過的奮斗之路,以及我看過無數人做出的決定他們命運的選擇,確實還是有很多值得總結的經驗教訓,確實也導致了甘苦不同的人生果實。所以,我覺得我的指手畫腳、說三道四,還是有重大意義的。(此處請不要喝倒彩)
海濤人生的“自覺”,是學習英語的自覺、留學深造的自覺、游歷世界的自覺以及獲取全球競爭力的自覺。這種自覺,在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是一代青年的奮斗主流和人生推力,這幾乎成為他們的本能。改革開放,世界來到了中國,中國走向了世界,沒有千萬能夠與世界交流及競爭的人才,中國夢是無法實現的。在這個意義上而言,海濤的追求是正當、積極與深邃的。
但海濤人生的“無意識”,則來自她從小形成的人生追求與時代變遷之間的一點時間差。“出國”,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青年人的核心追求。而到了21世紀第二個10年,“回國”“來中國”,已經成了最酷的時代潮流,成為全球范圍內人才流動的厄爾尼諾現象,改變著世界的創業創新與社會發展生態。
海濤需要留學嗎?需要。海濤需要游歷嗎?需要。但她更需要出書,需要創造更大價值,更需要出版眾多印數百萬的暢銷書給千萬讀者帶來心靈啟迪。讀書游歷的終極目標,還是為事業夢想服務。她在已經可以輕松摘取成功之星的時候華麗“退”身去美國三年,實際上就是為了一個我多年前批判過的“留學無意識”而遠離了屬于她的歷史性機會……這個機會叫:中國機會。
物質的質量越大,則慣性越大。人生夢想植根越久遠,要想改變它就越難。海濤這份植根于當代中國歷史的留學夢、出國夢,到了《世界因你不同:李開復自傳》出版之時,已經在“中國夢”的光輝下失去了往昔的耀眼。留學再也不是人生成功的必經之路。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拋棄自己唾手可得的人生機會而執意追求往日的留學夢想,就成了人生奮斗的無意識,成了海濤的無意識,也成了我對她過去幾年的人生選擇“愛恨交加”的有意識。
夜深人靜,水汽升騰,誰也聽不到我們在屋內熱烈的討論。但我想我們算是把幾年來想說沒有說的話、想發沒有發的“火”,終于說了出來、發了出來。段鋼和我熱烈擁抱,祝賀我說出了他作為先生“敢怒不敢言”的話;海濤也和我深情握手,表示了她對我想說而沒有說夠的感謝。
五
好吧。海濤把她過去幾年在美國讀書、工作、游歷、思考的過程,用她美麗流暢的文字呈現了出來,成為現在綻放在你手中的一本文字的花束。
好吧。海濤放棄了過去幾年在國內從事采訪、寫作、出版、創業的機會,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海濤在美國學習工作生活的經歷,毫無疑問也是一份寶貴的人生財富。這種財富,更多體現在修身與儲備,而不是擴張與釋放。有道是廣種薄收、厚積薄發,也許,一旦找到自己“真正熱愛”事業方向的范海濤,會以宇宙加速度的推力,站立在她的師長、朋友和親人面前,播種并收獲自己不負眾望、不負夢筆生花的才華。
好吧。海濤,你也不要認為我是專門在為你寫這篇序言。實際上我是寫給我自己看的,因為,作為被一部分年齡比我小的人視為年齡比他們大的人,我常常會反問自己:面對海濤這樣信任我的年輕人,我這個“好為人師”的老家伙所說的那些話到底對人家有沒有好處?到底會不會誤了人家?
要言不煩,讓我把我跟海濤四五年來交流的思想主線在這里再表達一遍吧。這是我的個人觀點,但假如人生可以重來,我會把這些觀點重頭踐行一遍,我相信它們是人生的精華以及“宇宙的真理”。
歷史的車輪旋轉到了21世紀第二個10年,出國留學對于范海濤他們,其實已經不再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而是一個隨時可得的儲備。留學,還是事業?答案是事業!因為,留學的大門,對今日中國青年甚至中年壯年N年,可以說永遠在那里敞開,你看看劉強東、王石他們的留學日程就知道我的意思;而事業窗口,對任何個人來說,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一道錯過就永遠難以逾越的金線,一個醒來就再難成真的美夢。
五年前,范海濤同學如果留在國內做她的寫作工作室,她應該已經成為當代中國商業寫作第一品牌。她應該已經親自采寫了四五本精彩暢銷的書(包括我的那本!),她的助手,應該已經相繼推出了二三十本企業和企業家傳記。這些書,應該已經成為當代中國經濟奇跡和中國人民夢想成真的史冊、豐碑。與此同時,她應該已經不知不覺地成了文化創意產業的一顆上升的明星,應該已經成為一個意外的億萬富婆……但是,人各有志,海濤選擇了出國。
請注意我用了好幾個“應該已經”,這是英語里的“虛擬語態”,即應該發生但沒有發生的事情。
當然,我相信,任何經歷都是人生的耕耘與財富。且看海濤這本書,這本她放棄上述那些豐功偉績而熔鑄了她多年心血的青春之書,這本世界因為她的努力奮斗而變得有所“不同”的夢想之書,看看她披露在書中這幾年來的學習與工作、行蹤與夢跡以及她的智慧與思考。
每一本書的作用,關閉的是過去,開啟的是未來。在2015年最后一天我給海濤寫序,同樣也是期待著已經兌現了留學夢、經歷了美國夢的她,在這送舊迎新之際,扎根于中國夢的土地,迎來她人生最美麗事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