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有的人睡不醒，而有的人卻睡不著。

楊啟航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沒有絲毫困意。

房間里，在吸頂燈的光芒下，天花板顯得有些蒼白。在墻角，像蜘蛛網一樣懸掛著幾縷灰塵。

腦海里雜念紛呈，理不出頭緒。

一會是去年初見趙曉明時，他彬彬有禮、學識淵博的樣子。

一會是游戲機畫面中的趙曉明，他恬不知恥、表里不一的樣子。

楊啟航停止了這種沒有絲毫意義的思考，他轉過身從床頭柜最底層的抽屜里取出會議記錄本，找來一支筆，打算借助工具理一理思路。

順著剛才被打斷的思路往下想，游戲機中播放的視頻是什么？

首先將幾個最不可能的答案排除。

只剩下最后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魯迅：“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難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那是趙曉明的夢境，他做了一場春夢，女主角還是我的前女友淺墨。”

“那么，這場夢境的誘因又是什么呢？”

他重新拿起游戲機，驀然發現了一個被忽視的細節。

畫面中進度條后面的1%變成了0.77%。

“有沒有可能是游戲機搜索到了趙曉明，然后誘導他做了這個夢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搜索和誘導會消耗電量，那么這個進度條就是游戲機的電量嗎？

又該如何給游戲機充電呢？”

楊啟航想到了剛才無法點擊的采集選項。

他拿起游戲機，發現好友欄中趙曉明的觀察和采集選項都可以點擊。

他在采集上面點擊，然后采集又變成了灰色。

而電量條有了略微增長，變成了0.78%。

然后，楊啟航又點擊了觀察選項。

熟悉的橫屏，熟悉的幕布向左右兩側拉開，趙曉明的夢境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楊啟航眼前。

這一次，楊啟航瞄了一眼畫面右上角的“←”符號，他打算做幾個實驗。

他將游戲機放在床上，拿著開了攝像功能的手機用攝像頭對準游戲機進行拍攝。

幾分鐘后，楊啟航操控游戲機返回首頁，打開手機的錄像回放功能。他發現，錄好的視頻中十分安靜，畫面中只有床單，竟然沒有游戲機。

“這……

無法被拍攝嗎？難道別人也看不見嗎？

已經和我綁定了嗎？

可以誘導別人做夢？從而在游戲機中觀看做夢直播？

夢境監視器？

只有就這些功能嗎？

看別人做夢有什么用處呢？”

這個發現讓楊啟航腦海里冒出一連串問題，相比于夢境監視器，他更喜歡游戲機這個稱呼。

他想起了網絡小說中的金手指，嘗試性地小聲呼喚了幾聲：

“系統？系統？”

游戲機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

“小度？小愛？”

……

游戲機還是沒有反應，楊啟航敗下陣來，鬼使神差地點擊了趙曉明夢境的觀察選項。

“情景載入中……”

“趙主任，我有點事兒想向您請七天假。”

楊啟航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游戲機畫面中。他站在一張辦公桌前面，弓著腰，低著頭，用略帶諂媚的語氣小聲說著話。

趙曉明靠在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閉目養神。

楊啟航等待了幾秒鐘，再次親切地喊了一聲：

“趙主任？”

趙曉明緩過神來，右手中指敲著辦公桌發出“嘟~嘟~嘟”的聲音。他鄭重道：

“小楊啊，目前正是保電量、保安全的關鍵時刻，現在的安全形勢也不容樂觀。

你也是老員工了，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請假呢？有困難要克服啊！

更何況，在部門里你的學歷最低，那更應該努力學習，努力奮斗，在年底評優中不要拖部門的后腿。”

他頓了頓，直起身子冷聲道：

“小楊，我可不像前幾任領導那么好說話，不管你父親是誰，不行就是不行。

在我這里，一個人的學識和能力排在第一位，任何靠關系、走后門的行為都要堅決制止。”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大聲，甚至右手握著拳頭敲了一下辦公桌。

楊啟航站在原地，高傲的頭顱越來越低，好像在對請假的事情感到羞愧。

趙曉明動了動辦公桌上的鼠標，瞅了瞅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嚴肅道：

“我馬上有個會議，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不要毀了大好的前途。”

……

楊啟航左手拿著游戲機，右手拿著一個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通過游戲機看著趙曉明的夢境。

夢中的趙曉明派頭十足，嚴肅地發表著講話，長方形會議桌兩邊的基層領導聚精會神地聽著，就像聽老師講課的小學生。

“老王，會議結束后好好管一管楊啟航，他遲到、早退、檢查不認真、隨地吐痰、不穿工服，要添加到這個月的考核里。這種作風不正、品行不端、吊兒郎當、目無紀律的人要好好管理。

再讓我發現，加倍考核！”

看著夢境中的畫面，楊啟航有些無奈。

他將游戲機抬到嘴邊沖著夢境中的趙曉明笑罵道：

“老弟啊，我草泥馬！我這是和你有多大的仇啊，在夢里都不忘折騰我。”

奈何，夢境中的趙曉明聽不到楊啟航在講什么。

楊啟航繼續觀察，對趙曉明的小人行徑感到十分不爽。

在夢里，天空已經漸黑，趙曉明只好宣布散會。

整場會議都是他在講話，所以有點口干舌燥，喝了杯女秘書遞過來的茶水，咂摸咂摸嘴，好像還有點意猶未盡。

楊啟航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夢里的趙曉明。

當趙曉明駕駛著一輛奧迪A8行駛在天南市區的時候，他心中氣極，實在忍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抬起游戲機再次嘲諷道：

“小伙子，你在夢里開奧迪A8，格局有點小了啊！”

當夢境中的趙曉明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楊啟航簡直驚呆了。

整座房子裝修得極盡奢華，金碧輝煌的樣子仿佛是某個國王的宮殿。

客廳里，淺墨穿著寬松的居家睡裙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本《紅樓夢》看得出神。

趙曉明脫下工裝，陪淺墨坐在一起，望著她輕聲道：

“寶貝，你還是沒有想起以前的事情嗎？一丁點也沒有想起來？”

淺墨放下書，轉過頭白了趙曉明一眼。

她用拳頭敲了敲額頭嬌聲道：“沒有，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不說這個了，你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晚。”

趙曉明一邊摟著淺墨動手動腳，一邊在她耳邊輕聲道：“哎呦，我的小寶貝，今天工作忙，快要累死了。”

……

楊啟航開了一瓶勇闖天涯，聚精會神地看著趙曉明的夢境。

趙曉明在夢境中忠實地講述著一位屌絲是如何逆襲，如何走向人生巔峰的故事。

故事配酒，越喝越有！

楊啟航突然發現，在夢境中，時間流速極不穩定，一會快，一會慢。

快的時候好像一部電影開了八倍速，連人物對話的聲音都來不及傳出就已經變換了場景。慢的時候和現實中一樣，一分一秒絲毫不差。

短短幾個小時，在夢境中已經過了整整一年。

因為，今天是淺墨和趙曉明認識一周年紀念日，也是淺墨“失憶”一周年的日子。

淺墨炒了滿滿一桌子菜，還擔心不夠，仍然在廚房忙前忙后。

趙曉明坐在餐桌旁開了一瓶紅酒，抬著頭癡癡地看著淺墨出神。

這一刻，楊啟航看著趙曉明夢境中的淺墨，突然生出了一種突兀感，就好像淺墨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樣。

像一個有血有肉，有獨立思想的人一樣。

像一個活在別人夢里，卻自以為活在真實世界中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