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陽光緩緩灼燒他的臉龐，黑暗中有人用東西一遍遍擊打自己，他始終不愿醒來，在那個黑暗中，他好像又不算太黑暗，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土地，連自己也是灰色的，如果這是死后的世界也不那么可怕了，畢竟，他抬起頭看著不遠處揮舞著木棒辛苦洗衣的她，他就這么看著，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夠，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身影了吧，一定是的。

那道灰色身影感應到什么似的，抬起頭邊轉身邊用胳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她還是穿著小時候那件縫補多次的花色衣衫，她的眼里有他每次都喜歡看到的光亮，好像有了光亮就算明天餓著肚子也不覺得餓，明天下雨也不覺得在潮濕的床上睡覺會冷一樣。

雖然隔著好遠，她一眼便認出了他的樣子，揮了揮手上的木棒，眼睛瞇著笑起來好像行走在白天的美麗月牙。而他也忍不住笑意，使勁揮手搖擺，就像回到那個十四年前一樣，那段屬于他們最開心的時候，只要能活著，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奢望，只愿活著，只求活著。

他邁開腿剛想跑過去，只要能在她身邊，他什么也不怕，突然聽到只會在記憶里關于她的聲音：“小飛，你一定要好好的，和它一起”

他愣了愣，抬頭看去，她歪著頭笑的越發燦爛，還沒等他說些什么，突然他開始以一種快速的速度倒退而去，他只能看著微笑的她一瞬間變成塵土般大小的存在，隨后一切景象物品都消失不見。

陽光刺眼，等他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讓他久久不能思考，不動的藍天，流動的白云，還有從四周枝頭上傳來的怪異鳥叫聲，都在證明，他還活著，可是，他應該死了，死在自己姐姐面前，他厭倦了活在這世界，沒有一點選擇可以任由自己去選，于是他傾盡所有武功，震碎了自己的心臟，不留一點希望，只盼望她能等自己一會，別走那么快，讓自己找尋不到。

他嘗試抬了抬自己手臂，沒有一點反應，突然臉上傳來奇怪的瘙癢感，他吃力的扭了扭頭，看到了讓他瞳孔一縮的畫面，他看著眼前赤裸身體的小家伙正在胡亂揮舞著自己的四肢，剛剛的瘙癢感覺就是它在抓撓著他的臉頰造成的。

他心跳加快，這不可能的，他回想起姐姐的尸體，分明有人在肚子上補刀的傷口痕跡，它怎么可能活著，還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這讓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這接連發生的詭異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著它，它也看著他，它不似尋常嬰兒一般哭泣打鬧，它的一雙大眼睛好像天底下最好看的寶石，能夠映照出心靈深處的一切，它好像對著他咧嘴笑了一下，他恍惚間又看到那個當初能從眼睛里看到自己，呵護自己，愛自己的姐姐。

他努力抽動著嘴角，嘗試還給這小家伙一個微笑，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一點力氣，只好無奈放棄。

遠方突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的心一下子加快了幾分跳動速度，他在嘗試坐起來，無論如何，眼前這個小家伙一定和自己有很大的關系，這一切詭異的迷題自己一定要知道，很何況，它很可能是姐姐要自己照顧的她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

腳步越來越近，腳步聲細密，匆忙，應該是不止一個人，隨著不斷靠近還隱約能聽見爭吵。

“你個死老頭，我苦苦跟你四十多年現在才跟我說祖宅藏了金子”

“哎呀，老婆子，你慢點，我那不是準備留著傳給下一代嘛”

“慢什么慢，現在趕緊去，萬一金子被哪個王八蛋找到了呢”

“嘿嘿，你就放心吧，我把金子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找不到金子，今晚你就去刨個坑把自己埋了吧你，哼”

他聽著越來越清晰的爭吵聲，卻只能一遍又一遍嘗試運轉體內的真氣，一遍遍的無功而返，什么都沒有，體內什么都感覺不到，他沒有放棄，依舊嘗試著活動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

“老頭子，在哪呢，是這么”

“沒錯啊，這里還有當年我留的記號，奇怪了，幾十年沒來，房子應該還在的”

“哎哎，老頭子你看那好像還有人”

“哎，好像真有，我們過去看看”

“年輕人？年輕人？你醒醒”

他感受著一根棍子正在碰撞著自己的后腦勺，可是除了轉動有些疲倦的眼珠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反抗什么。

“老頭子，這怎么會有個嬰兒啊”

“老頭子？你說話呀老頭子，想什么呢”

“祖宅肯定在這，看來黃金已經被別人拿走了，老婆子你去把嬰兒抱過來，興許我們還能去柳村賣點好價錢”

“這，不好吧？”

“兒子，兒媳婦都不管我們，你還想以后我們餓死在家里么”

“快去！咳咳”

他聽著身旁宛如十四年前的大惡言語，自己依舊無能為力的樣子，他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響，他在心里狂嘯，他抓狂，汗毛一根根豎起，只能看著它被一雙手緩緩托起，直到那潔白如雪的小腳丫子脫離自己的視線，一滴溫潤的液體緩緩滑落，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消失不見。

“我抱過來了，你沒事吧老頭子，可惜了是個女娃，要比男娃便宜一百文錢嘞”

“咳咳，快走，萬一等會有人來了就麻煩了”

“哦哦，那躺在地上的這個呢”

“讓他喂鳥吧，趕緊走！”

“哎，老頭子，等賣了錢我要吃一串冰糖葫蘆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輩子了還吃”

……

隨著聲音越來越模糊，腳步聲越來越淡，他眼里又重歸之前的冷漠神色，再也不沾染其他色彩，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在不斷重復，活下去，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