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講到隱盾先生周五第一課–創作修養午門剖析，讓大家云里霧里好一頓感慨，一下又長了很多知識。

接下來這周五的大課是郎世寧的解剖課。

開學兩個多月了，基礎班已畫到素描靜物，提高班進行到畫人像素描。

基礎班這一個月結束后將安排一個月的素描人像，接著進入色彩就應該到六月底了。

其實郎世寧在上個月就著手為提高班上人像課做準備了。

為了人頭像素描課煞費苦心，特別是人體解剖的資料。

畫頭像必須畫解剖，不了解骨骼肌肉畫的頭像是不深刻的。

如果在意大利，一切順理成章就簡單了，因為郎學士的素描課都是從意大利全盤端來的，那邊一切都是現成的。

但在大清就不同了，這面不懂素描，郎學士解剖課的教具就需要顱骨，以及全身骨架。

這都需要人死后解剖或腐爛所得，東西方社會禮法觀念不同造成很大阻礙。

在大清人的眼里，人是入土為安，哪能把他的骨頭給你玩兒呢？

是拿不到的。

到骨科郎中問了沒有。

郎學士以寫生名譽像幽靈一樣轉悠過一些郊外的墳頭。

打聽了很久荒尸岡的位置，人們聽不懂，即使聽懂也不敢相信。

盡管他的漢語說的很不錯，但人們想象不到他去找尸骨。

有人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楞楞的上下打量他，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想：

“難道這個外國人挖墳掘墓就為偷兩根骨頭？

這也太不值錢了吧？

還會受到道德的譴責！

整個骷髏啥的能有什么價值？”

都失望的搖搖頭，想不明白這個外國人干這種事還敢公開問。

郎世寧僅存的試試看希望最后還是以破滅告終。

嗨！

一籌莫展，沒咒念。

畫人像不了解解剖只能停留在表面，怎么能畫的深刻？

沒有顱骨怎么講頭部的解剖？

如果郎學士不知道解剖的重要也就罷了，可他在意大利學得扎扎實實，不講解剖的頭像畫，他是無法忍受的。

下班后的郎世寧悶悶不樂地回到東堂，他一直為解剖課的顱骨發愁。

到家后，倒杯紅酒，一飲而盡。

想想這些年來傳教，帶著東方的向往，帶著他的畫技，傳教士們很多靠的就是一技之長，希望這畫技是打開東方的金鑰匙，但確實是一把鑰匙，靠它已經打入了皇宮，但卻沒有達到傳教的目的。

教會上面一直關心是否取得怎樣的進展，郎世寧絲毫進展都沒有。

其他傳教士很慘，有的被趕到澳門，有的干脆被打回原形-回國了？！

郎世寧自己雖然在皇宮，可又好到哪去呢？

這又有什么用呢？

不還是傳不了福音？

想起了意大利畫家喬瓦尼·切拉蒂尼1699抵京，為紫禁城畫畫，在法國耶穌會，不滿耶穌會循規蹈矩的生活，在郎世寧自己抵達前，1704年回國。

郎世寧原以為東方沒有油畫，自己也了解一點兒東方繪畫，缺點就是太平面化，缺乏立體感。

本來對自己的畫抱著極大熱情，因為補足了東方繪畫的缺點，畫了一張立體感極強的油畫，可令人失望的是康熙爺不喜歡。

說郎世寧那畫是陰陽臉，還讓郎世寧學習東方繪畫，完全出乎郎世寧的意料之外。

可奇怪的是康熙皇帝卻讓郎世寧教大清孩子學油畫。

甚至同意從西洋繪畫基礎素描教起，康熙皇帝有時還親自聽課，也在學習。

郎世寧不明白既然不喜歡為什還要學？

當時郎世寧也提出加解剖課，可一聽要畫顱骨，康熙皇帝頭搖的像撥浪鼓，說啥不同意。

其他人也同樣不理解郎世寧為什么連死人的骨頭都不放過。

到了雍正朝，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更加重視郎世寧西洋畫的傳授。

再向新皇帝雍正提出上解剖課和人體課的時候，也沒有得到同意的批示。

員外郎沈崳道：“你上吧，皇帝沒點頭但也沒搖頭呀！”

郎世寧聽不懂什么點頭搖頭的。

又問奉怡親王是不是皇帝同意他的解剖課？

怡親王解釋道：“沒說同意，但也沒說不同意。”

郎世寧聽得直撓頭，還是不懂，怡親王罵老外一根筋，道：“沒說不同意就是默許了。”

郎世寧問：“默許是什么意思？”

怡親王道：“就是同意了。”

郎世寧終于明白了，但他還是不懂同意不說同意非要說默許？

經過怡親王再三切磋皇上才同意只能畫一周太監。

郎世寧想：“太監算什么人呢？要表現米開朗基羅大衛的男性雄風人體沒有男人的標志算什么？

在東方表現人體就應該畫東方美女的曲線美！

嗨！

別想了。”

這幾年郎世寧一直在研究中國文化，這好像東方文化里面的說道比繪畫技法還重要。

他非常贊成柏唐阿隱盾的觀點，他從不明白雙穗稻谷本來是不正常的谷穗，為什么吉祥？

到了學會這是借諧音，逐漸開始尋求雙穗稻谷要畫了；

從不明白并蒂蓮本來是不正常的蓮，為什么吉祥？

逐漸懂得諧音的重要，開始尋求并蒂蓮要畫了，只不過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去尋找。

原來這些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真的難為這老外了！

哈哈！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郎世寧又倒了杯紅酒，想起解剖課的人頭骨，骨架沒有學生聽課很難理解。

突然想起了燕子，紅酒，燕子都能從意大利帶回來，顱骨也應該可以，能行還有解剖書也帶回來。

郎世寧自語道：“這次又要勞煩燕子跑一趟了。”

便拉開抽屜，這個抽屜設計獨特：

兩個側立面最長，能推到底；

在里面三分之一處有一隔板呈九十度直角和兩個側立板連接，這隔板只有側板的一半高；

隔板下面向內有一個底板與四面立板相連，長度到三分之一處結束。

在抽屜最里面的底板之上就放著無蓋盒子，郎世寧小心翼翼地拿出無蓋盒子。

里面裝的卡片，卡片上畫著精致的油畫-燕子，郎世寧拿出卡片，卡片上燕子雙眸閃動。

郎世寧問燕子是否能到意大利取他的解剖書、畫冊和藝用骨骼，燕子點頭同意，抖摟抖摟翅膀飛走了。

再過兩天就要上周五的解剖課了，按以往經驗估計路程用時，燕子還要一個星期回來。

這天周三早晨郎學士接到一個徒弟三達里的消息：

一批淘汰戰馬退役變成肉馬已轉到賣肉市場，三達里聯系上了賣肉殺馬老板。

和老板說明了郎學士要畫馬匹的解剖圖的情況，那賣肉老板同意等郎世寧來畫后再殺。

三達里是郎學士康熙年間就帶的徒弟最近在養心殿當差。

大部分時間都在那里跑，很少過來上課，郎學士就委托他看哪有殺馬的聯系一下，郎學士要畫馬的解剖圖。

今天終于聯系上了，郎世寧非常高興，問三達里這需要多少錢？

三達里告訴他：“處理的淘汰馬不到五兩銀子一匹pǐ，估計他們不會要錢，這事兒就是我當差辦的。”

三達里催郎學士趕快出發，那里老板正等郎學士到了后宰殺分解呢。

郎學士帶上畫板、畫紙、鉛筆、橡皮，揣五兩銀子跟三達里出去了。

郎世寧在這待久了，了解這面沒錢不好辦事，想：

“有錢能使鬼推磨，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可不想辦不成。

明明對方想要錢，卻不直說，結果事兒辦不成怎么辦？

我為此沒錢吃苦頭！雖然不能報銷，也寧愿自己買單。”

到了后，三達里向賣肉老板介紹郎學士是畫家，目的就是畫馬的解剖圖。

郎學士遞給老板五兩銀子，老板不收，道：

“這匹pǐ馬都不值五兩銀子，不能收，你們不就是畫一下嗎？又不買肉，”

郎世寧答：“對，我們不買肉，我只畫畫，畫解剖圖為了教徒弟，我是個教書先生。

我給你銀子是耽誤您的生意辛苦費。”

老板答：“等您畫完我們馬上就殺，先生需要多長時間？”

郎世寧答：“畫一張速寫半個時辰。”

老板道：“半個時辰？”

郎世寧道：“半個時辰不夠，我畫完速寫最快一刻鐘，然后您殺，殺后剝皮我畫皮下肌肉還需要半個時辰。”

老板道：“馬皮和馬毛都不值錢，我們都不剝皮，殺死直接剃毛。”

郎世寧道：“皮我買了，幫我剝下來，我畫馬皮下的肌肉。”

老板道：“畫肌肉需要半個時辰？”

郎世寧答“嗯，畫肌肉需要半個時辰，加上殺前畫馬頭和全身需半個時辰，共一個時辰，得需要多少錢？加上剝皮？”

老板答：“給二兩銀子吧。”

郎世寧把五兩都給老板，老板不收，郎世寧道：

“都拿著，最后馬身上所有的骨頭都給我，包括一副完整的馬頭骨，我要一套完整的骨架！”

老板為難道：“骨頭都剃出來，只賣肉就難了，我們還沒這么賣過。既然郎先生要完整骨架畫畫用，那就三兩銀子吧！”

老板于是收下三兩銀子，郎世寧再給對方老板不收，就將其它二兩送給了幫他尋找的三達里當了小費。

隨即郎世寧畫了張馬頭特寫，一張全身馬速寫，一張剝皮馬的全身肌肉素描。

以前趙胡祿來時看到的剝皮馬草圖是郎世寧按上駟院御馬想象、判斷畫的肌肉、骨骼，沒有真正解剖。

下午，三達里用一個大箱子將馬骨架，馬顱骨送到如意館教室。

第二天，經造辦處總管同意，郎世寧請來如意館油木作的師父在郎世寧的指導下，用一塊結實的大木板做底座。

上面中央用鐵桿下面焊接鐵板固定大木板上作為固定點，再連接、粘貼每塊骨頭連接完整，復原了馬完整骨架。

百工坊的師傅想得特別周到，底板下面還給安了四個輪，能推著挪動，郎世寧非常滿意，因為有輪就可以轉動讓徒弟們觀察每個側面。

等晚上課程結束，把馬骨架推進教室，郎世寧發現了問題：

他小心翼翼的注意馬的骨架，這么一動有地方松散快要脫落了，就請師傅馬上修補固定。

最后決定把四個輪也固定不在轉動以保證骨架的安全性，需要挪時盡量抬，實在不行才能再打開固定的輪，推動行走。

周五的解剖課上，郎世寧站上講臺道：“今天上解剖課，何為解剖？

解就是分解，甲骨文、金文是用手剖解牛角；

小篆是用刀分解牛角；

剖就是用刀切開。

學解剖的目的就是不停留在表面，我們要剖解研究內在結構、規律，使我們的畫入木三分。

東方有句俗話‘畫龍畫虎難畫骨’，可見解剖學的重要性和艱巨性。

他不僅難，還是個迷，文藝復興的藝術巨匠列奧納多·達芬奇就曾親手解剖人體，畫解剖圖。”

郎世寧連甲骨文都上來了，看來老外的付出真不少，敬業！

他打開帶了畫板上馬的解剖圖，道：

“這是馬的解剖圖，東方有句話叫‘龍馬精神’生活中的馬就是龍。

關于馬要說的太多，以后接觸的也不會少，可能比人物還多，以后我們還要用很多時間來講。

請看這兩張素描，這張是側面的全身馬素描，這張是這匹馬側面全身肌肉對照素描，就是解剖圖，只有正確了解馬皮下的肌肉和骨骼才能畫好馬。”

說著拿起素描走到馬的骨架旁，讓大家對照來看，接著郎世寧又介紹馬的肌肉名稱及與上面皮和下面骨的關系，又講這三者的運動變化規律等等。

下面的聽課徒弟們都感覺畫畫并不完全像想象中那么浪漫，都在想：

里面有多少深奧的道理？

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每取得一點進步，悟出一點道理，都像渡劫一樣舉步維艱，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就連畫個馬都要里三層外三層的剝，不僅要知道皮下的肌肉，還要知道肌肉下的骨骼，馬運動起來還要掌握其變化的運動規律，郎學士還說人像更難的即將要學，我的天！

太難了！

要了命了！

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被里三層外三層的扒皮。

真想大喊：

“我他媽真的受不了了！”

尤其是王佩坤想起他引以為傲的照貓畫虎是多么經不起推敲！

當年哪里知道還要表現老虎的骨骼肌肉啊？

趙胡祿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照葫蘆畫瓢是多么幼稚可笑，當年的畫葫蘆“小天才”真是無知者無畏呀！

正可謂：“學三天走遍天下，學三年寸步難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