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烈烈,像鬼哭似狼嚎。
曠野上,荒草敗木亂飛舞。
從黃金城和子彈城鄉(xiāng)下往無為城方向而來的難民:三個一伙,十個一群,大多是老人婦孺,扛著被子掛著鍋碗,破破爛爛,一伙又一伙,一群又一群,成百上千,從各條大道小路悲慘地前往富饒的無為城。
這些老人和婦孺見到帶著酒肉的馬匪就跪地磕頭要吃的,老人伸出破碗要,婦人淚汪汪,小孩哭得鼻滴拉拉長。嚇得各路的馬匪拍馬就逃,見了就躲。
無為城外七十里。二狗客棧。
逃難的人們聞著從客棧飄出來的肉香,或站或臥的在客棧外面不走了。有的老人往屋里爬,抓吃客人扔在桌子下面的骨頭。
像個小肉球似的二狗和五個伙計手拿棍棒,驅(qū)趕逃難的人。
二狗手持木棍胡搗亂夯,瞪著眼,兇狠地罵道:“都給老子滾蛋!有錢吃飯住店的沒幾個,逃荒避難的硬往這里闖!他媽的!把老子這里當(dāng)作菩薩廟了嗎?一句話,有錢進來,沒錢滾蛋!誰他媽的再敢往里面闖,一棍子打死!”
一個男孩十六、七歲的模樣,頭戴破棉帽,身穿羊皮襖,腰間掛著一把三尺青鋼劍,領(lǐng)著奶奶和媽媽,左腳高右腳低地拐到二狗跟前,微張干裂帶血的嘴:“老板,我們快餓死了,要進店吃東西!”
“可以!拿銀子來!”二狗用棍捅了捅男孩的胸膛,惡狠狠的說,“沒錢快滾蛋!你們死不死的跟老子沒有關(guān)系!”
男孩:“我只有一個銅板!夠不夠?”
“滾蛋!你他媽的!一個銅板能吃啥?能買恁爹還是能買恁娘!”二狗一棍子將男孩搗趴在地上,罵道,“快點滾蛋!小拐腿兒,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那條腿也給打瘸了,讓你爬在地上走!”
媽媽上前扶起男孩,沖二狗說道:“你怎么能打人!一個銅板怎么了,不能買個饃吃嗎?”
男孩從懷里掏出一個銅板,遞給二狗。
二狗接過銅板,看了又看,笑道:“老子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銅板,沒字!就一朵花……咦呀!這花刻的好啊!啥花?這,這,這他媽的是啥球銅板?”
龍公裹著頭巾,從客棧里面走出,一把奪下二狗手中的刻花銅板,看了一看,說道:“讓他們進來,好酒好菜端上,銀子我有!”
二狗點頭堆笑:“行啊!進來吧!進來吧!”
龍公把刻花銅板給龍母看,龍母攥著銅板,仔細打量男孩。
男孩、奶奶和媽媽看著桌子上的燒雞、羊湯與白面饃直吞口水,盡管饑餓的不行,但卻極力的矜持著。
龍母笑問:“這銅板那來的?”
男孩:“在路上撿的。”
龍母:“想吃桌上的肉嗎?”
男孩點頭。
龍母:“想吃肉就說實話,這枚銅板到底從那來的?”
男孩:“在路上撿的!”
龍公用腳磕碰一下龍母的腳,微笑道:“先吃吧!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屋外,一個蓬頭垢面的婦女扯著一個臟兮兮的小女孩,大聲喊道:“葉風(fēng),你在里頭喝酒吃肉,你妹子快餓死了!嫂子,大娘,恁吃肉,叫俺娘倆喝口湯也中啊!咱都是一個村的,恁不能這么做啊!去年,俺孩她大活著時,還給過葉風(fēng)一個雞腿哩!葉風(fēng),你忘了嗎?”
男孩的媽媽望著龍公:“恩公,多謝您豪情俠意,解救俺娘仨于饑寒!大恩絕不忘!若日后我們能活著,定會為您歌頌功德,讓世上人知道您的好!桌上菜肴豐盛,能不能讓那娘倆也進來吃上幾口?”
龍公對二狗說道:“老板,讓那喊叫的婦人進來!”
二狗厭惡地沖那喊叫的婦人招了一下手。
但見那婦人拉著孩子沖進客棧,跑到葉風(fēng)等人的桌前也不坐下,伸出倆手抓倆饃,右手把饃塞給孩子的同時左手的饃就填進嘴里一大半,銜著饃,撕下雞腿給孩子,又扯一大塊雞肉吞口中。
葉風(fēng)的媽媽說:“月兒她娘你慢點吃!”
龍母仔細端詳刻花銅板,問那名叫葉風(fēng)的男孩:“你家在哪?”
葉風(fēng):“黃金城江湖鎮(zhèn)窩頭村。”
龍母:“你叫葉風(fēng)?”
葉風(fēng)點頭。
龍母:“你爸叫什么?”
葉風(fēng):“家父名諱葉小山。”
……
黑城著名女刀客張大娘和六個隨從行至二狗客棧。
張大娘下車,對隨從笑道:“來時至此腹中空,進去吃了十八盅。回時至此肚子叫,再去吃個十八盅!”
隨從恭維道:“好詩!好詩!”
“狗屁好詩!”張大娘挎著紅云刀,笑哈哈地大步跨進二狗客棧。
龍公和龍母拉低頭巾,高衣領(lǐng)圍嘴臉。
張大娘掃視了一眼樓下的四桌客,左手握著紅云刀,右手一甩黑披風(fēng),噔噔地往樓梯上走去。
二狗肉球似的滾在張大娘后面,笑問:“您老要吃點啥?”
張大娘:“好酒好菜只管上一桌!”
外面的難民群里,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雙手推躺在地上的瘦老頭,臉上兩道已經(jīng)干了的淚痕又流出苦澀的淚水:“爺,爺,我餓!我餓!你唱個板兒,討點吃的吧!”
瘦老頭餓的也是后背冒虛汗,睜開眼睛,看了看小孫女,飄忽忽的站起來,哆嗦著從懷里摸出快板:“鳳兒,走,跟爺爺去吃點喝點吧!”
爺孫倆走到門前,兩個拿棍棒的伙計攔住不讓進。
二狗肉球似的滾到門前,朝倆伙計各踢了一腳,抱著雙手,笑道:“老仙兒,不能這么進來啊!你得亮亮嗓跟板兒,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吧!”
瘦老頭:“老板要我亮什么活?”
二狗想了想,一拍腦門,笑道:“說江湖!”
瘦老頭強打起精神,右手撐起竹板響,啪啪,啪啪啪,一強一弱四二拍,老腔響亮唱說道:“說江湖,江湖說,江湖兒女是非多!你愛她,他恨我,我本是她的情郎哥!天上飛,地下追,亦是兵來亦是匪!你殺他,他殺我,殺來殺去山河破!說江湖,那個江湖說,槍手刀客是真快活,馬匪嘛那可非常多!村里死盡了男子漢,家里頭餓死老鼠窩。強盜進屋哭著走,神仙來了愁白頭!唉,我說這世道啊!天不下雨渴死廟里佛,地不長糧餓煞巧婦婆!說江湖,江湖說,江湖風(fēng)雨不好過!種糧的吃泥巴,養(yǎng)蠶的穿爛嘎!因為啥?因為種糧的就得吃泥巴!因為養(yǎng)蠶的喜歡穿爛嘎!”
“好!好!好!”二狗拍手稱快,伸手請瘦老頭和小女孩進屋,“老仙,進去吧!”
爺孫倆進屋。
一個伙計嘟囔道:“老板,干嘛讓窮的只剩嘴的糟老頭進來?”
二狗瞪眼,小聲說道:“咱們這個客棧是在要道上,各城人馬來往無為城的必經(jīng)之路!這些仙兒的嘴巴不得了,一輩子在江湖的犄角旮旯里混吃混喝,得罪了這類人,我二狗客棧就等著臭名遠揚了!再說了,這些仙兒吃的是客人的,喝的也是客人的,不僅不礙我的事,還替我傳好名聲!你他媽的沒長腦子啊!”
瘦老頭沒有往龍公龍母的桌前去,而是上了二樓,邊上樓梯邊打板唱說:“江湖一把紅云刀,世上一位張大娘。紅云刀,江湖闖!張大娘,真漂亮!刀不老,美嬌娘,行俠仗義好心腸……”
張大娘哈哈大笑:“哎呦!我說老仙兒,快別唱了!你再唱,我就要飄到天宮去了!賞!一壺酒!一盤肉!”
張大娘的隨從將酒肉送給瘦老頭。
瘦老頭捧著酒,叫鳳兒的小女孩抱著一盤肉,爺孫倆蹲在二樓的樓梯邊上吃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