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并未在劍上停留很久，便倏忽不見，黃洛羽眼神剛剛收回，對上少年冷冽眼眸，短暫一觸就急忙躲閃。

“我......我不是故意的......”黃洛羽俏臉更紅，不愿正臉看他。

黃洛羽此刻正是春心萌動，但是對于李滄浪來說，可并不好受，紅絲繞著劍心一圈又一圈，最后更是將劍心緊緊束縛，原本坦蕩劍道轉而變成羊腸小道，從前恣意光景難以復現。

看到黃洛羽并無大礙，李滄浪起身收劍，轉而離去。

負劍少年走得風輕云淡，但是原本被月色填滿的院子一下子就空了很多，黃洛羽有些發愣，也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么，腦海中依稀殘留著那道消逝的背影，越飄越遠。

當初突遇山賊，少年曾用滄浪替她擋下一劍，如今想來只記得眼前乍現的藍色劍芒。

兩人不知的是，從李滄浪靠著柱子坐下開始，迷迷糊糊醒來的張仲茂便靠在窗子旁，靜靜地看著他們，一個人黯然神傷。

其實入住白琥樓的第一天晚上，張仲茂就已經發現這個表面上任性的黃家小姐，卻十分喜愛大半夜躺在椅子上，用手比劃著天上星星，月下她會溫煦地笑，有時候她笑了，他也笑了。

所以不論黃洛羽對他到底是如何報復，張仲茂都沒有在意，在他心里，黃洛羽永遠是那個月下畫星的溫柔人兒。

李滄浪走后，有些失神的黃洛羽就這么在大院躺椅上睡去。

張仲茂在窗后一直等，等她睡得再熟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出門入院，輕輕把她從躺椅上抱起，送到床上蓋好被子。

哪怕他已經一再告訴自己，非禮勿視，但還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她嘟囔著嘴睡覺的樣子，真挺可愛。

與此同時，剛剛院中發生的一幕又一幕仍然在張仲茂腦海中閃現，似乎也在勸告他早些離開。

悄無聲息地帶上門，轉身邁出一步便有月光迎面照來，張仲茂微微抬頭，苦笑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翌日清晨，黃洛羽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睡在了床上，第一反應是李滄浪又折回來了，第二反應便是早起的張仲茂把自己送回來的。

為了尋求心中答案，黃洛羽還特意去張仲茂屋子看了看，發現這個登徒子還睡著，一下子就放心了不少。

想來也是，若真是這登徒子送自己回來，自己的衣衫又怎么會紋絲不動，眼下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想不到他還挺在乎我的嘛。

黃洛羽哼著小歌，一跳一跳地回到閨房，繼續縫制為滄浪準備的女紅。

手上針線一上一下間，突然想到好像他昨天還說，今天會來的。

黃洛羽嘴角微起，心中滿是期待。

然而另一邊的張仲茂因為睡覺遲到，被師傅懲罰多練上兩個時辰的刀，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樂在其中，人人皆見張仲茂一停不停地練了一天，除了吃飯和茅房，就泡在后廚沒出去過。

確實張仲茂心中也在期待今天滄浪能再來白琥樓，只是可惜，李滄浪食言了。

后面幾天，酒樓里便有些客人放出了三皇子病重的消息。

黃檀知道三皇子就是當初那個在藏劍山腳救下的重傷游俠，也清楚張仲茂和李滄浪是什么關系，所以第一時間就過來安撫欲進宮找李滄浪的張仲茂，告訴他，李滄浪只是出京城而并非重傷。

至于自己的女兒嘛，黃檀也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再大的門閥世家也禁不起皇宮風浪的折騰，白琥樓雖被冠以天下第一樓，但論名分卻是連京城最末流的家族也比不上。

也算是閱人無數的黃檀在和李滄浪短短幾日相處后，看得出李滄浪不愿繼承皇位，可生于皇家，不爭未必就是什么好事，若不能為新皇所用，那必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羽兒吃不起這苦頭。

至于李滄浪到底是什么情況，其實黃檀也有多方打聽到，最后還是張宮給他敲定了準確消息，李滄浪確實病重，也確實出了京城，只不過這一次出京是一個人走的，至今生死未卜。

黃洛羽不知道李滄浪就是那個李家的三皇子，黃檀也一直沒和羽兒挑明，希望她能慢慢將這個劍持滄浪的少年忘記。

幾年后，李陵駕崩，死于中毒，太子李嘉杰向天下昭告登基，調查先皇死因，最后所有證據皆指向白琥樓，更借白琥樓一案，連根拔起數個家族。

腥風血雨滿京城，太多人因此掉了腦袋，眼看著白琥樓百年傳承毀于自己手中的黃檀本可以逃，卻不愿逃，體弱妻子在白琥案事發的前半年就已經離開人世，唯一的牽掛只剩下了黃洛羽一人，于是便懇求張仲茂帶黃洛羽出逃京外。

黃洛羽當然不愿意就這么丟下從小養育自己長大的白琥樓逃命，最后還是黃檀親手在飯菜里下藥，才得以將她帶走。

出京之后，黃洛羽對張仲茂沒有一天好臉色，不盡的埋怨和憤怒通通都發泄到張仲茂身上，張仲茂也同先前一般，任由她打罵。

白琥樓盡數抄斬，自己置身京外，身邊陌生的一切都讓她感覺是那么不真實，唯一能讓黃洛羽確信她來自哪里的，也只有滿街緝拿黃家余孽的告示。

張仲茂悲痛卻并不頹廢，幾乎是強拉著黃洛羽一路向東，去九龍峰找李滄浪。

或許，黃洛羽早早便有猜到那年病重三皇子就是李滄浪，多年以來一直當作他已經去世，在九龍峰見到李滄浪的那一刻，便猛地撲到他懷中，嚎啕大哭。

也是從那一刻起，張仲茂終于愿意承認，自己從來沒能走入黃洛羽心中過，哪怕李滄浪消失這么多年，也不行。

黯然離去的張仲茂知道白琥案后，自己的父親也一定會受牽連，可自己這幾年來不學無術，回京只能徒增父親煩惱。

看過李滄浪的舉天一劍后，他便開始云游四海，在江南更是厚著臉皮和脾氣最古怪，卻也最厲害的神醫學習醫術，甚至還捧起了曾經厭惡至極的圣賢書。

最后重返京都，就已經是撫朝大廈之將傾，在張府門口猶猶豫豫很久，也沒勇氣踏足一步，最后父親自縊于文華殿，長長數年沒再見，便還真不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