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聯賽預選賽結束后的第三天，劉星站在工地三十層高的腳手架上，烈日將鋼筋烤得發燙。他機械地擰緊螺栓，汗水順著安全帽的系帶往下淌，在后背劃出蜿蜒的痕跡。

“小劉！西區模板驗收！“工頭老陳的吼聲從下方傳來。

劉星應了一聲，目光卻不自覺飄向遠處南城中學的方向。三天前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林雪，她的QQ頭像一直灰著，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比賽那晚的“好厲害...“。

扳手從他手中滑落，在鋼架上彈跳幾下，最終從三十層高空墜落。劉星盯著那個越來越小的黑點，直到它消失在視野里，就像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發什么呆！想砸死人啊？“老陳的罵聲伴隨著扳手落地的脆響傳來。

“對不起！我這就去拿新的！“劉星慌忙爬下腳手架，膝蓋在粗糙的鋼架上磨出血痕。

午休時分，劉星蹲在建材堆后查看手機。QQ依然沒有新消息，他鬼使神差地點進林雪的空間——僅對好友可見的相冊里只有一張照片：窗臺上的多肉植物，旁邊擺著《蝶舞》游戲光盤。

“看啥呢這么入迷？“趙強突然出現，嚇得劉星差點摔了手機。

“沒...沒什么。“他鎖上屏幕，喉結滾動，“今晚還去網吧嗎？“

趙強咧嘴一笑：“咋？想那個學生妹了？“

劉星耳根發燙，抄起安全帽作勢要砸，趙強大笑著躲開：“去去去！不過今晚我得陪女朋友，你自己玩吧。“

傍晚六點，劉星站在“極速“網吧門口，手里攥著三天工資換來的三百塊錢。父親昨晚又進了醫院，這筆錢本該存起來交醫藥費。

“老位置空著呢。“網管小吳叼著煙說，“對了，對面那妹子昨天又來了一次，問你什么時候上線。“

劉星的心跳突然加速。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27號機前，開機的手都在發抖。登錄QQ，林雪的頭像依然灰暗；登錄《蝶舞》，系統提示音接連響起——五條私信，全部來自“雪落無聲“。

「在嗎？」

「今天學了個新技能！」

「你怎么一直不上線啊...」

「我媽媽最近盯得緊，只能半夜玩一會兒」

「看到消息回我一下好不好...」

最后一條發送時間是今天凌晨兩點十七分。劉星盯著屏幕，胸口泛起奇異的溫暖。他點開好友列表，“雪落無聲“顯示離線，角色等級已經從3級升到了11級。

“一個人偷偷練級啊...“劉星自言自語，打開幫派頻道。張偉的留言刷了十幾條，核心思想就一個：今晚八點，幫派集體開荒新副本“迷霧森林“。

劉星回復了個“收到“，然后鬼使神差地給“雪落無聲“發了條消息：「剛看到，今晚有空嗎？帶你刷本」

發完他就后悔了。萬一她來了，該說什么？萬一她問起現實中的事，該怎么回答？劉星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掌，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洗不掉的黑色油漬。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消息提示音響起。

「真的嗎？我現在就能上線！不過我只能玩一小時...媽媽去美容院了」

劉星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他迅速回復：「一小時夠了，我帶你打幾個經驗本」

五分鐘后，“雪落無聲“上線了。游戲里的角色是個穿著新手裝的精靈法師，銀白色長發垂到腰間，與林雪本人有七分相似。

「星塵大神！」林雪發來一個笑臉表情，「終于見到你啦！」

劉星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片刻：「叫我星塵就行。你怎么半夜還上線？」

「白天要上課，晚上媽媽盯著我復習雅思...」林雪發了個哭泣的表情，「只有等她睡著了我才能偷偷玩一會兒」

雅思。劉星想起那天寶馬車里傳來的只言片語。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要出國？」

「爸爸的公司快破產了...」林雪打字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他們說送我出國讀商科，以后回來接管公司...可我想學游戲設計...」

劉星不知如何回應。破產的公司？接管的家族企業？這些離他的世界太遠了。工地里飛揚的塵土，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永遠不夠用的工資——這才是他的現實。

「不說這個了！」林雪突然發來組隊邀請，「大神帶我飛呀！」

劉星接受了邀請，兩人的角色并排站在主城廣場上。“星塵“一身暗紫色史詩裝備，雙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雪落無聲“則穿著系統送的新手白袍，手里拿著最基礎的木質法杖。

「先去換身裝備吧」劉星打字，「我帶你去拍賣行」

「不用啦，我就隨便玩玩...」

「聽話」劉星發完這兩個字就后悔了——這語氣太親昵了些。但林雪發了個點頭的表情，乖乖跟著他走向拍賣行。

劉星花光了自己在游戲里攢的五千金幣，給林雪買了套15級法師用的“月光套裝“和一把藍色品質的法杖。當交易窗口彈出時，林雪明顯愣住了。

「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拿著，就當是見面禮」劉星強硬地點了確認，「穿上看看」

林雪的角色換上新裝備，月光長袍在游戲的光效下泛著淡藍色微光，與她的銀發相得益彰。劉星突然想起工地對面商場櫥窗里的洋娃娃，精致得不像真實存在。

「好看嗎？」林雪讓角色轉了個圈。

「好看」劉星干巴巴地回復，耳根發燙。

「謝謝你！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游戲禮物！」林雪發了一連串笑臉，「我們現在去哪？」

劉星看了看時間：「先帶你打'精靈花園'副本，經驗多，適合練級」

兩人傳送到副本入口。這是個適合10-15級玩家的初級副本，對劉星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但為了照顧林雪，他刻意放慢節奏，一步步教她法師的技能循環和走位技巧。

「冰箭術起手，然后接奧術飛彈...對，就是這樣」

「Boss要放范圍技能了，快往右閃避」

「漂亮！這個打斷太及時了！」

林雪學得很快，第三次嘗試時已經能打出像樣的連招。當最終Boss倒下時，她的角色身上閃過一道金光——升級了。

「我15級啦！」林雪興奮地打字，「原來打副本這么有意思！」

劉星看著屏幕上歡呼雀躍的精靈法師，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副本時的激動。那時他還是個高中生，父親沒生病，家里雖然不富裕但至少溫飽無憂。游戲只是消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為逃避現實的唯一港灣。

「星塵？你還在嗎？」林雪的消息把他拉回現實。

「在。還想打什么？」劉星甩甩頭，趕走那些陰郁的念頭。

「我想看你打高難本！聽說你超厲害的！」

劉星猶豫了一下。高難本往往需要高度集中，他沒法和林雪聊天。但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

「好，我們去打'幽影城堡'，你跟著撿裝備就行」

接下來的四十分鐘里，劉星展現了他作為全服前五十玩家的實力。幽影城堡是個25級五人本，他獨自操作著“星塵“，在怪物群中穿梭自如，雙刀劃出絢麗的弧線。林雪的角色遠遠跟在后面，時不時發出驚嘆。

「天啊！那個連招太帥了！」

「你怎么知道Boss要往那邊轉身？」

「哇！紫色裝備！」

劉星一邊操作一邊分神回復她的問題，竟然打出了前所未有的流暢感。當最終Boss倒下時，系統提示他們創造了該副本的雙人通關紀錄。

「我們破紀錄了！」林雪激動地發了一串表情，「星塵你太厲害了！我要錄下來發到論壇上！」

「別...」劉星下意識阻止。游戲論壇人多眼雜，萬一被現實中認識的人看到...

「為什么呀？這么精彩的戰斗應該讓大家學習！」林雪不解地問。

劉星想不出合理解釋，只好說：「我不喜歡出名」

「好吧...」林雪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興奮起來，「那我們再去打別的本吧！我還想看你操作！」

劉星看了看時間：「你不是說只能玩一小時？」

「啊！已經這么晚了！」林雪發了個驚恐的表情，「媽媽應該快回來了...我得趕緊下線」

劉星胸口泛起一陣失落：「嗯，下次再玩」

「明天同一時間可以嗎？」林雪迅速打字，「媽媽每周三晚上都要去美容院！」

明天。劉星想起明晚工地要趕工，可能得加班到九點。但他聽見自己回復：「好，我等你」

「一言為定！」林雪發了個笑臉，「謝謝你今晚帶我，這是我最近最開心的一天！」

她的頭像暗了下去。劉星盯著變灰的好友列表，久久沒有動作。網吧嘈雜的人聲，機箱運轉的嗡鳴，還有隔壁玩家罵街的聲音，全都遠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個銀發精靈法師轉圈的畫面。

“喂，發什么呆呢？“張偉的聲音從耳機里炸響，“幫派戰馬上開始了，全幫派就等你了！“

劉星這才如夢初醒。幫派頻道已經刷了上百條消息，所有人都在@他。

“馬上來。“他機械地回復，心思卻還停留在剛才的副本里。林雪那句“最開心的一天“像一塊燒紅的炭，烙在他心上。

幫派戰開始后，劉星的操作明顯不如平時精準。張偉在語音里大喊：“星塵！你走位失誤了！治療跟不上！“

“抱歉，有點累。“劉星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每當屏幕上閃過法師職業的技能特效，他就會想起林雪笨拙卻認真的操作。

戰斗結束后，“傲世“幫派勉強獲勝。張偉私聊他：“怎么回事？狀態這么差？“

“家里有點事。“劉星搪塞道。

“少來！我都聽趙強說了，“張偉發了個壞笑的表情，“你泡了個學生妹是吧？“

劉星的手指僵在鍵盤上。趙強這個大嘴巴...

“就是普通朋友。“他干巴巴地回復。

“得了吧！你給她買裝備的事全幫派都知道了！“張偉發了個擠眉弄眼的表情，“拍賣行交易記錄是公開的，兄弟！“

劉星這才想起游戲里有這個設定，頓時窘迫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別瞎說，人家就是新手，幫一下而已。“

“行行行，你說是就是。“張偉明顯不信，“對了，下月黃金聯賽決賽，別忘了。五萬獎金呢！“

五萬。這個數字像一盆冷水澆在劉星頭上。父親的醫藥費，家里的房租，還有那些永遠還不完的債...這才是他應該關注的事，而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網戀。

“不會忘。“他簡短地回復，關掉了游戲。

走出網吧時，夜風帶著初夏的悶熱。劉星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短信：“星星，醫生說爸爸需要做CT，要交800押金...“

劉星盯著這條消息，突然感到一陣窒息。他今天花在林雪身上的游戲金幣，折合成現金約等于50塊錢——足夠父親三天的口服藥。

回到家，父親已經睡了，母親還在縫紉機前忙碌。劉星默默把今天剛發的三百塊錢放在桌上。

“這么多？“母親驚訝地抬頭，“你不是說要存著買電腦嗎？“

“工地發了獎金。“劉星撒謊道，“爸的CT...明天我陪他去。“

母親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早點休息吧，你臉色很差。“

劉星鉆進自己的小隔間，躺在硬板床上。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林雪發來的QQ消息：

「安全到家啦！媽媽沒發現我偷玩游戲~」

「今天真的超級開心，謝謝你耐心教我」

「對了，這個送你！」

附帶的圖片是一張手繪的Q版“星塵“角色，雖然筆觸稚嫩但抓住了神韻。劉星盯著這張圖，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溫暖。

他猶豫了很久，回復道：「畫得很好，明天見」

發完這條消息，劉星關掉手機，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工地三十層高處的風聲，游戲里刀光劍影的音效，還有林雪那句“最開心的一天“，在他腦海中交織成網。兩個世界的界限越來越模糊，而他站在裂縫中央，不知該往哪邊倒去。

窗外，一輪滿月懸在都市霓虹之上，清冷的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細線，像游戲里指引任務的箭頭，指向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