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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為艾蘭國效力

不行。我不能這么做,也不會這么做。宮里人那么多,我完全可以找個既懂翻譯,又能對我們調查任務保密的人來幫忙啊。

我朝著政府大樓走去,總理辦公室就在那兒——現在是我的辦公室了。辦公室里的工作人員們正等待著我的指示。我要立即派人去找合適的助理人選,不過這可能就得用掉一周時間。我父親的——哦,現在是我的秘書珍妮特,還可以為此開場新聞發布會呢。我們必須開始制訂一個重要計劃了,這樣才能好好對付辦公室里即將發生的一切。按那么滿滿當當的日程安排,我很晚才能到家了,都趕得上吃夜宵的時間了。我早就想甩掉我的靴子,在某個地方偷摸著打個盹兒了。但是我必須時刻關注巫師圈子中的剩余力量——算了。明早再想這個吧。

“格雷絲?”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向來者鞠了一躬,“塞弗林。”

塞弗林王子走到我身邊,眼神幾乎沒有落在那些在走廊上停下來對他鞠躬的人身上。他們等到王子走過后才直起身子,恢復工作。“艾菲女大公想見見你。”

“現在嗎?”

他微笑著伸出手臂,“我還是帶你去見她比較好,這樣能讓她知道你一切都好。應該不需要太長時間。”

“能見到殿下我很高興,但我不能久留,”我挽著他的胳膊肘,跟在他身后,“我得工作。”

“這就是工作,”塞弗林說,“女大公每次開會,都總要提起你被關起來的事兒。”

所以說,是艾菲提議把我放出來的?

很有可能。我倒是很愿意去和她見見面,說說話,但我實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忙了,“那我去吧,讓她放松放松心情。我們現在去哪兒?”

塞弗林領著我,走過一條掛滿名畫的走廊。這些畫,我幾乎連看都沒看過。

“我們讓半神國人住進了國賓酒店。”

國賓酒店啊。它就坐落在我去政府大樓的必經之路上,我路過很多次,都發現它總是大門緊鎖,后面的走廊一片寂靜。“我還沒進去過。”

“我小時候進去探索過,”塞弗林說,“以前經常在里面玩模擬游戲,假裝有代表團來訪,想象所有家具上的防塵罩都掀開了,房間里坐滿了人。”

很久以前艾蘭國就關閉了邊境,所以在今天看來,這間用于接待外賓的酒店里的家具和所有裝飾都有種古樸之風——這里的座椅是用沉甸甸的烏木做的,上面也沒有鋪設彈簧坐墊,只有雕刻得繁復又花哨的圖案。我瞥了一眼旁邊的幾張立柱桌,上面放著花瓶,瓶里插著由金斯頓皇家花園精心培育的溫室花朵。這皇家花園雖然只是附屬于金斯頓宮的一個小公園,但全年都擠滿了前去觀光的群眾。

無形中,一個沉重的擔子突然落在了我的肩上。這個皇家花園是靠以太能量來給自己的溫室和那些采集自異國他鄉的標本加溫的。沒有了以太能量,公園里那些無辜的植物,那些像寶石般閃耀美麗的鳥兒,那些有著夢幻形態和色彩的蝴蝶,都活不了。它們的性命,都和那個漂亮的玻璃籠子密切相關。

我已經毀了太多太多。我有太多東西需要彌補,需要改正。我該如何挽回我和首席法師所做的一切呢?面對眼前艱巨而重大的任務,我有點畏縮。

塞弗林瞥了我一眼,“你還好嗎?”

“只是突然有點感傷罷了,”我說,“現在沒事了。”

塞弗林點點頭,“我們到了。”

兩個黑皮膚的半神國衛兵,正全副武裝地站在兩扇沉甸甸的黑漆大門前放哨。門上刻滿了飛鳥的形象。

“塞弗林·蒙特羅斯王子和格雷絲·漢斯萊爵士前來拜見殿下。”塞弗林說。衛兵們便為我們開了門。

我們走進一間玻璃房。四周有些昏暗,于是錚亮的玻璃房看起來便如同一顆精雕細琢的寶石,鑲嵌在黑色鐵板中間。一只明艷得像花兒一樣的蝴蝶,晃晃悠悠地朝我們飛來。它輕輕扇動著藍綠色的小翅膀,翩翩起舞;一陣上下翻飛后,又飛回在玻璃穹頂下嬉戲的其他蝴蝶那邊去了。這時,一陣音樂飄進我的耳朵,動聽得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聽著這美妙的旋律,我腦海里竟浮現出了這么一幅場景:陽光灑在淺淺的溪流上,波光粼粼,甚是美好。

身穿拖地長裙的艾菲坐在吉他手的座位上。她演奏的美妙音樂,此刻縈繞整個房間。房間里的半神國人一群群地聚在一起,各自做著一些手工活、藝術活——我瞄到有紡紗工、織布工,還有個特別會織花邊的男人,他手里的梭子玩得飛快,快得都沒影兒了。旁邊,一個女人身上只披了件長袍,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如瀑布般垂下。她仿佛一尊雕像,靜靜地立在那里,讓另一個女人畫她的肖像畫。那么冷還得穿得那么少啊。我對她很是同情,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打了個寒戰。我便散發出一點能量,讓房間里溫暖起來。

幾個守衛朝我這邊看了看,微笑著表示感謝。我也朝他們報以微笑,等著艾菲發現我們。

她一看見我們,就停止了演奏,那群蝴蝶也靜悄悄地消失了。她把手上的黑檀木吉他放在架子上,向我們走來,然后將我緊緊地攬在懷中,慷慨地給了我一個擁抱。她的頭發散發著幸運草和紫羅蘭的香味,那金色的卷發像溫柔的手,輕撫我的臉頰。

“你狀態不錯啊,”艾菲說道,“我心頭的大石總算落地了。”

我微笑著說道:“我感覺自己很需要換件衣服,好好睡上一覺。不過我目前過得確實還不錯,不僅被放出來了,還成為了女王欽定的總理。可惜啊,我已經開始工作了,所以我只能趕——”

她拉起我的手緊緊握著,“別胡說了。你上一頓飯什么時候吃的?宮里馬上就有人送飯來了,留下來一起吃一頓吧。”

我本來是想直接拉響鈴鐺,喚個仆人去拿盤吃的就行了。但我要是拒絕和半神國人一起吃飯,對半神國人而言,那就是對他們的不信任。“好吧,如果這里有多的小桌板和寫信的材料的話,我就留下來。”

“你可以向伊桑德借。”艾菲說著,就領我走向她那個身穿黑袍的秘書。伊桑德正站在玻璃房門口附近一根立著的棲木邊,給他那心愛的黑鴿子喂食。他是人群中最高的那個,還有著引人注目的長辮子和深膚色。我趕緊提醒自己別一直盯著他看。他向我點頭致意,然后給艾菲送上一只鴿子。

艾菲伸出手,那鴿子便輕輕跳到了她的手指上,“我們的朋友有帶來什么消息嗎?”

“寺廟里都是人。”伊桑德一邊回答,一邊把一條穿有銀珠的辮子撥到耳后。看得出來,他的耳朵也是精心裝飾過的。“今天早上,人們試圖在閱兵廣場集會,但有一隊女王衛兵把他們從廣場上趕了出來。有的人在食品店門口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才能進去買吃的,還有的人在街上乞討。”

我聽著這段匯報,心里很是痛苦。塞弗林清了清嗓子,說:“沒有了以太能量,人們就陷入混亂了。工廠停擺了,工人們也沒有工作。他們很擔心會不會沒飯吃,也很擔心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家——這是個大問題。”

“格雷絲。”邁爾斯搖著輪椅,在我身邊停了下來。他坐的輪椅是木質的,有著用燈芯草編織而成的靠背,大腿上還蓋著一張彩色織錦毯。“請您原諒。”邁爾斯對艾菲說道。艾菲朝我們點點頭,同意讓我離開。

崔斯坦朝我招招手,讓我過去。我跟著他們,來到房間的角落。這里是玻璃房與宮殿石墻相接的地方,有點兒陰冷。我們在一棵白蠟樹旁坐了下來,樹枝上蓋著白雪,垂掛著火紅的漿果。

邁爾斯看起來還是很瘦削,但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我笑著看著他,同時散發出能量來取暖,“你不是應該在床上呆著嗎,怎么出來到處跑?”

邁爾斯朝我翻了個白眼。在他腦袋周圍,一串巫師之印組成了一個王冠,閃閃發光,充滿能量,滋養著他身體內外那精巧復雜的咒語網。科馬克第一次給他施法之后,這張咒語網就已經能讓他呼吸順暢,心跳平穩且有力了,但現在這魔法越來越少,強度也越來越弱了。“我應該多出來活動活動。我現在胃口特別好,吃東西多得能趕上三匹馬的飯量了,也開始長肉了,身體在恢復——”

“醫生自己就是最麻煩的病人。”這是半神國醫生的原話,因為之前邁爾斯老是不肯好好休息、靜養恢復,搞得醫生們對他連連抱怨。我又拎出來說了一遍:“你得有點耐心。”

崔斯坦警覺地抬起頭——有人朝我們這邊走來。原來是塞弗林王子。他在我們身邊停下腳步,說:“你好啊,克里斯托弗爵士。噢不好意思,應該叫你邁爾斯的,你妹妹說你更喜歡這個名字。非常感謝你能為國效力。”

邁爾斯握住塞弗林伸出的手,說:“殿下不必客氣,我只是盡我所能而已。”

塞弗林接著說:“雖然格雷絲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明你接下來的工作,但我還是想向你表示感謝。”

邁爾斯微笑地看著他,嘴角揚起的弧度禮貌而自然。“我很榮幸,先生。”

我盡力掩飾著自己的沮喪,“我的計劃還不完善,還有很多決策要做。”

“邁爾斯可以幫你做決策啊,”塞弗林說,“你們倆在這項任務里都很重要。”

他拍了拍邁爾斯的肩膀,就走開了。他在房間里逗留了很久,走之前還從盤子里順走了幾個酥皮泡芙吃。要不是朝他的頭扔東西會背上叛國罪,我肯定會這么干——因為我太餓了。我把手放在肚子上,餓得有點兒發抖。轉過頭來,正巧迎上了邁爾斯的目光。

“格雷絲,”哥哥悄悄地問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王子說的是什么啊?”

我們離開了那間音樂縈繞、幻蝶飛舞的玻璃房。崔斯坦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邁爾斯,走過走廊,來到一扇較小的黑漆門前,門上刻著一些同心圓圖案。我的肚子還在咕咕叫。邁爾斯直起身子,傾向前去,伸手去擰門把手,開了門。崔斯坦推著邁爾斯,進了一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的房間——深海藍和象牙白的色調,點綴著炫目的金色,十分華麗。見壁爐里的火還未完全熄滅,崔斯坦便走過去,往壁爐里添了一根干木柴,把火重新引燃。

我找了張長椅,在一端坐下了。崔斯坦則坐在邁爾斯身旁的椅子上,一條腿搭在扶手上,“發生了什么?”

我緊閉雙唇,注視著爐火,“是塞弗林想多了而已,我其實也沒什么要說的。很抱歉讓你擔心了,邁爾斯。你也不用為這事操心。”

“還是直接說出來吧,”邁爾斯說,“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才能為國效力?”

看來隱瞞他這招是行不通了。我摸著長椅軟墊上的絲絨絨毛,努力想找到合適的字眼,“我把我們關于老兵被靈魂附體的假設告訴了女王。她想要證據,就讓我去找。但——”

“但你不懂蘭尼爾語,而我懂。”邁爾斯說。

“不,這可不行。”崔斯坦邊說邊坐直了身子,他的鞋跟重重地踩在一條法倫達里地毯上,那可是條古董地毯,“這事免談。”

“我也是這么想的。”我說道。

“他會說夢話,”崔斯坦繼續說,“你也清楚,他肯定是夢見了那個地方。”

我聽不懂蘭尼爾語,但噩夢深處他喃喃自語時的內容,我幾乎都能猜出來,甚至都已經知道“不”、“停下”和“求求你”的蘭尼爾語單詞怎么說了。

“所以我本來是什么都不想說的,邁爾斯。你不需要擔負這個責任。我也沒想過要問你的意愿,也不打算把你牽扯進來。我甚至根本沒打算告訴你這件事。”

邁爾斯用手臂環著自己的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天花板上的煤氣吊燈輕輕搖曳著,照亮了他蒼白的皮膚。他的臉頰依然凹陷,他的肩膀依然消瘦,摸起來骨頭特別明顯。我雙手緊握,又攥成拳,不去碰他,也不去安慰他。一碰他,他可能就會嚇一跳。

“邁爾斯,”崔斯坦喚道,“你現在是在蒙特羅斯宮,在艾蘭國,不是在那個地方。我們在這里。我也在這兒呢。”

“我知道,”邁爾斯答道,“我知道我在這兒,也知道你在這兒。”

“告訴我你看到的五樣東西。”崔斯坦說。

我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看著崔斯坦慢慢地、輕輕地把他從恐懼中拉回來。那些恐懼,會伴隨他的一生吧。當邁爾斯說出他能聽到、聞到和感覺到的東西時,我強忍著哽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邁爾斯向崔斯坦伸出手,崔斯坦便像捧著無價的玻璃般捧著他的手,在他的手掌中間畫了一個螺旋圖案。

邁爾斯的臉上又恢復了血色。他舉起手來,托住崔斯坦的下巴。

“我在這兒。”

“而且你哪兒都不用去。”

“那就好。”邁爾斯把手垂下,放在了崔斯坦的膝蓋上,又把注意力放回我身上。“你打算怎么辦?”

“我打算查查人事記錄,然后就面試候選人——”

“你得把他們分開來,”邁爾斯說,“就是要把面試者分開,不能讓他們有任何接觸和交流。每個人都需要單獨面試。如果你一開始就讓他們一起待著,他們就會互相取長補短,互相支持,還會解決——”

“不,邁爾斯。這不是你要考慮的事情,”我說道,“你不用操心這個。”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是想保護我,但我可是你最得力的幫手啊。”

“邁爾斯,別這樣。”崔斯坦勸道。

邁爾斯伸出手,邊說邊豎起手指頭。“一、我會說蘭尼爾語;二、我知道該怎么和那些想對我有所隱瞞的人談話;三、我知道有哪些策略能讓他們開口,而不必動用酷刑。能做到這些的,除了我,你還能找到誰?”

他說得對。我們都對此心知肚明,可他作出的犧牲還不夠多嗎?

“但他們傷害了你,綁架了你,把你關起來,還——”

“還用了最卑劣的魔法來攻擊我們,”邁爾斯說,“所以我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我也有資格去了解這背后的原因。妹妹,我們都在這個困境里,所以我愿意幫你。”

我一走進我的皇家總理辦公室,三個秘書都立刻跳了起來,齊聲說:“早上好,格雷絲爵士。”這會兒,身后的門才“咔噠”一聲關上了。珍妮特拿起一個寫字板遞給我,上面夾著一份打印得工工整整的文件。

“早上好。”我拿過寫字板,瀏覽了一下。真要感謝珍妮特,要是沒有她,我怎么可能干得了這份工作?“謝謝你們。感謝三位在我不在的時候能維持這里的運作。有什么要先告訴我的嗎?”

珍妮特說:“議員艾伯特·杰賽普已于霜之月二十日召集眾議院緊急會議,討論定量配給的問題。”她又補充道,“您有什么想要加入日程的嗎?”

“現在沒有。”我穿過接待室,打開了我辦公室的門。那是一間用金橡木鑲板裝飾的房間,除了窗戶的位置,其他地方都放有一排書架。一群信鴿正在窗戶外面的喂食器邊上吃飼料。在以太能量和電話通信出現之后,以前人們用來傳信的鳥類也就完成了它們的使命,這些信鴿就是它們回歸野外后繁衍的后代。“有吃的嗎?我肚子都快餓穿了。”我問道。

“馬上給您送來,總理。一小時之前我就把那份報道更新校正好了,”珍妮特朝我手里的寫字板點點頭,又說道,“相關的參考文件放在您的文件盒里了。”

“謝謝你。”我向她報以微笑。她走開后,我便拿著這些報道瀏覽起來。有些報道里寫的情況我都知道:整個內閣被逮捕、工廠因失去以太能量供應而被迫關閉,還有半神國人的到來。但有份關于公民騷亂的報道內容,我并不了解。報告稱,公民們的行動從一開始的抗議示威,演變成越來越多的破壞公物和違法犯罪行為,而這些行為最終以一場迅速被鎮壓的暴動告終。我還讀到了一份令人無比震驚的報道,稱于霜之月八日降臨的暴風雪可能會使農作物減產。

我正讀到關于珀西·斯坦利爵士審訊過程的報道時,珍妮特給我拿來了茶和分量大得足以喂飽三個女人的午飯。我一邊吃飯,一邊聽珍妮特向我介紹先前這邊失控的混亂局面——那陣子我還在拜韋爾待著呢。

我們在一個帶輪子的石質黑板上列了清單,排出任務的優先順序。女王先前有令,要我們恢復每天發布五次郵件消息的工作,所以我們還要讓二十幾個小抄寫員抄錄那些要郵寄的信件。到了總算能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我已經疲憊不堪了。夕陽的余暉投射在政府大樓前的小廣場上,拉出一個個長長的影子。

這天效率特別高。一直以來,珍妮特都特別可靠,無所不知。我不在的時候,她也總能非常高效地處理事務。我還是父親的代理人的時候,一個下午,我就在她的幫助下完全跟上了工作節奏。不過,就算還有報道要讀,有人要見,都留到明天再議了。我要先好好吃頓飯,洗個熱水澡,在床上盡可能多地睡一會兒。一切留到明早再重新開始吧。我的雪橇車在大樓的臺階下等著我了。它有著明亮而醒目的南瓜色,即使停在政府大樓尖頂上投射下來的藍色影子里也依然顯眼。

一個黑影從大樓的一根柱子后面蹦了出來。一道明亮的閃光燈突然沖著我的眼睛閃了一下。我舉起手擋住臉,逃過了第二次的攝影“襲擊”。強光閃過后,我的眼前閃爍著綠色的光斑,甚至把一張突然出現的熟悉面孔也看成綠的了。

原來是阿維婭·杰賽普。她把相機掛在脖子上,連忙問:“對不起!是不是閃到你的眼睛了?”

“可不是嘛。”我回答道。她還是穿著那件略顯破舊的外套,披散的頭發在風中自由地飄著,深深的發色像喜鵲的翅羽般,在光線下還會閃現一抹深藍。饑腸轆轆的我輕聲問道:“你怎么知道我還沒走,還在這等我呢?”

她把頭發甩回腦后。我眨眨眼,想將眼前的光斑消散掉,只為看清她輕啟朱唇,嫣然一笑。“純粹靠運氣。我是來聽克拉克議員的新聞發布會的,留意到你沒來。”

我在腦海里翻查著一大堆議案材料、備忘錄、會見請求和邀請函的內容,想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卻一無所獲。“我在辦公室里忙呢,想把我不在的那段時間里的工作補上。”我說。

“還有你被關起來那會兒的工作呢,”阿維婭補充道,“不過你現在是自由身了。既然你這么努力地在補進度,我是不是得祝賀你正式成為總理啊?”

她的消息倒是很靈通。

“明天會正式公布的。”

“噢,真不錯啊,趕上獨家新聞了,”阿維婭說著,眼睛里閃閃發光,“恭喜你,總理。”

“謝謝,但你是不是還沒說清楚你怎么知道……”就在這一瞬,我突然想起,那輛四匹馬拉著的亮橙色漆面雪橇車還停在門口,我的仆人威廉和喬治也還在等著我,“噢。”

“這不是很明顯嗎?我就是數了數你的馬毯上野豬的圖案,而且我也知道你恢復自由身了。”

“而你來這兒是為了參加新聞發布會。”

阿維婭點點頭,“從出席率來看,沒有多少人對這發布會的內容感興趣。一些影子聯盟已經成立了一個小組委員會,專門調查廢除主義者對《巫術保護法案》有效性的主張。”

聽了這句話,我心跳加速,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不讓緊張的神色顯露在臉上。

我在腦海里想象平靜的水面,以此來平復心情,放松緊繃著的神經。“我對這個小組委員會不了解。也許它會出現在下一堆備忘錄里吧。”

“我這里拿到了一份媒體聲明,拍到了一張照片,但我感覺這照片是不會刊出的,”阿維婭說,“不過現在我要回《星報》報社了。你的任命公告會刊登在我們的報紙上。”

她這個人非常活潑,和我預想的完全一致。

她是一個充滿行動力的人。她可以默默地一直等待,甚至能等到我被解雇的那一刻,這樣她就可以沖回報社,再拋出一個轟動的頭版頭條。我想接近她,感受她那滿滿的精力和遠大的抱負,一起體會她為自己尋得的自由。她和我哥哥一樣放棄了一切,只為追求一個夢想,無論在實現這個夢想的過程中會面臨多大的風險、要作出多大的犧牲,她都心甘情愿。我說:“我正好要路過你們報社,你把自行車掛在后面吧,我們一起坐雪橇走。”

阿維婭高興地跳下臺階,搬來一輛涂了黑色漆的自行車,車架和擋泥板都銹跡斑斑。她自己動手,把車掛在了雪橇尾部的自行車固定掛鉤上。我的仆人威廉把我們扶到后座上。坐定后,我就在我們的膝蓋上鋪了一條羊毛雪橇毯,“我們得一起用暖腳器了。”

“我不介意。”阿維婭說。我們擠得更緊了,互相取暖御寒——從臀部到膝蓋都緊緊地相互靠攏著,腳趾搭在暖氣箱上,腳踝也碰到了一起。她身上那股五香蘋果混合著香水中花香的甜美味道撲鼻而來。“你那件長袍看起來很暖和嘛。你在金斯格雷夫過得怎么樣?”她問。

“幸好沒待太久,”我回答,“我可不愛吃監獄里給的小米飯。哎,你有煙嗎?我快憋死了。”

“有是有,”阿維婭看著我,臉上掛著壞笑,“但我這個唯利是圖的人要用它來換幾個問題。”

“那就來做個交易吧。一支煙一個問題。”

她笑了,爽朗的笑聲中還帶點沙啞,“五個問題。”

那笑聲真讓我著迷,讓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三個吧,故事里不都這樣嘛。”

“成交。”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破舊的錫制煙盒,一下子就從里面拿出兩支卷好的香煙,叼在嘴里。只見她在一個錫制火柴盒粗糙的一面上劃著了火柴,我便伸出手去,略施法術,把吹過來的風定住了。她驚訝地注視著那紋絲不動的火焰,但很快緩過神來,用火柴點燃了兩支香煙,遞給我一支,“所以說,你又回來干你的老本行了。”

我的嘴唇輕輕含著她叼過的煙嘴,煙嘴上還留著她口紅的印記。我吸進一口煙,煙霧在我的血液里奔騰,滿懷感激地呼出一口煙,腦袋里的不適感也仿佛煙消云散了。“女王把我任命為她的總理了。你這個可不算問題哦。”

我們向左拐了彎,走到國王大道上,接著便經過了一座寺廟,寺廟的臺階上擠滿了祈禱者,他們的頭上蒙著白色的短面紗。這時,阿維婭輕啟朱唇,煙從她的嘴里裊裊飄出,“剛才的不算,但現在我要開始提問了。你是怎么帶著一隊半神國人回到金斯頓的?”

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我早有準備。“純屬巧合,”我說,“我當時和一位研究退伍軍人戰爭神經癥的醫生在一起,他需要我的影響力大到足以進入拜韋爾的療養院,那里是守護者第一次出現的地方。他們出現那會兒的場面真夠驚人的,我感覺這輩子都忘不了。順便說一下,你的照片拍得很好。我都不知道原來相機還能揭示他們的真面目。”

“謝謝你的贊賞,”阿維婭說,“我在暗室可被那些照片嚇壞了。我完全不知道為什么那臺相機會這樣,但它確實拍出了我最引人注目的作品。”

“你要名垂千古了,”我說,“單憑那一張照片,版權費都值幾千馬克了吧。”

阿維婭收起笑容,“你說是就是吧。下一個問題。半神國人到來竟然剛好遇上全國大停電,這就讓我很疑惑:以太能量的失去和神眷者的到來有沒有什么關聯?”

她的直覺很準。我吸了一口煙,又長長地呼出,以便集中思緒。“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不想說得像是半神國人搞得我們失去了以太能量,要他們為此負責,但對于那種能為艾蘭國的家庭和企業提供電力的能量,他們確實非常感興趣。我只能說到這個份上。”

拉著雪橇的馬稍稍加速,小跑起來,趕上了一群工作一天后騎著自行車回家的人。他們的左胳膊上系著黃絲帶,其中有些人瞪了一眼我和我的雪橇。阿維婭傾向那個用來盛煙灰的小甕,動手彈了彈煙灰。我把目光從怒視我的自行車手身上移開,轉頭看著她。我已經迫不及待,準備回答她的下一個問題了。她用一支光滑的銀邊黑檀木筆在筆記本上正寫著什么——忽然她抬起頭,迎上了我的目光,發現我正盯著她看。她的眼眸如暗夜般漆黑,纖長而烏黑的睫毛遮蔽了她敏銳的眼神。

她說:“自《巫術保護法案》這一新法案頒布后,亡靈歌者成為了第一批被捕的巫師,也就是那些能夠與死者溝通和驅使他們的巫師。大約在艾蘭國無電可用、陷入黑暗的四十二年后,成千上萬的鬼魂就出現了,遍布整個國家。”她朝雪橇外指了指。只見一個渾身透明的女人穿著白色長袍,赤著腳,穿過了一群正在等交通燈變藍、準備過馬路的行人。她走到街上,人們紛紛躲避。騎自行車的人連人帶車直接穿過她的身體時,都驚恐地尖叫起來。

阿維婭繼續說道:“以太能量失效,亡靈守護者自奇跡時代以來第一次涉足凡間世界,而就是在這么一個緊要關頭,你卻在一個收容亡靈歌者的精神療養院里待著。這三個事件之間有什么聯系?”

聽罷,我幾乎要窒息了。我的腦海里仿佛有個聲音尖叫:“撒謊,別說真話!”

“我無可奉告。”

她緊緊地盯著我,“這么說,確實是有聯系的?”

雪橇上的滑板發出的每一次嘎嘎聲和顛簸聲,都震得我的骨頭直打顫。“我無法證實也無法否認你所提到的事件之間的聯系。”我說。

“如果真的沒有聯系,你直接告訴我‘不,沒有聯系’不就行了?這可不是件難事吧。”阿維婭把煙頭伸進我們面前的一個甕里,按熄了煙頭,也壓碎了一塊正在燃燒的炭塊,“但你沒有這么說。”

“要在報紙上刊登的,可不能是聳人聽聞的推測。”我說道。

阿維婭撇著嘴,說:“我不會胡亂發表猜測,漢斯萊總理。我會找到證據的——也許你不會給我提供證據,也許我今天也發現不了證據,但我會繼續尋找的。”

“你憑什么認為三者之間有聯系?”我問道。可剛說完這句話,我就后悔得差點想咬破自己的舌頭。我可真夠蠢的!

“我不太相信世界上會有巧合,”阿維婭說,“我到了。”

雪橇在主干道和國王大道交界處的一幢大樓前停了下來,門前還有片砂石地。這座大樓便是伊甸山莊酒店,比旁邊的樓稍高一些。它坐落在這街區的盡頭,高聳入云,卻窗戶昏暗、客人寥寥。作為第一批完全由以太能量供能的建筑物之一,這間酒店在金斯頓城陷入黑暗后便被棄用了。

阿維婭把自行車從雪橇后面抬下來,“謝謝你載我一程,漢斯萊總理。等我想到更多的問題,我會來找你的。”

她沖我眨了眨眼,然后把自行車推到一個行李架上,用鏈條把它們拴起來。此時喬治早已趕著馬,拉著我和我的雪橇,消失在拐角處。

我把雪橇上的毯子卷起來蓋在自己身上,并把兩只腳都放在了暖爐上面,卻感覺自己好像永遠都暖和不起來了。阿維婭·杰賽普把那三件事情連在了一起。沒有找到答案之前,她肯定會四處探尋,誓不罷休——如果人們知道了真相,那么這個答案可能會摧毀艾蘭國。

我在后座上不停地發抖,餓了許久的胃疼得仿佛在啃噬我。可我,卻因為想著一個問題倦意全無:我要做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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