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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風箏悠悠

在和邁爾斯、崔斯坦打破以太能量網的十四天后,我夢見了風暴之爐。它醞釀了一場風暴——一片巨大的多臂螺旋風暴云出現在天穹高處。半夢半醒間,我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卻仍是這片異象。

這風暴體積越來越大,綿延數百英里,實在令人難以想象。猛烈的風暴讓我動彈不得,胸口直壓得喘不過氣。我沒法脫身,也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朝著東方洶涌襲來。

我低低地哀號了一聲,無力地啜泣著,掙扎著吸了一口氣,又發出一聲微弱而無奈的嗚咽。再來一次。我猛吸了一口氣,終于發出了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總算讓我逃離了這場噩夢。風暴瞬間消失,映入眼簾的只有我睡的帳篷,夢魘的味道還殘存在空氣中。睡了一晚,我的舌尖上泛著一陣酸苦。

做了個噩夢而已。我一邊這樣說服自己,一邊打開衣箱翻找著,想找件衣服穿。這只是個夢。

是夢。

但如果這一切并非夢境,而是現實呢?

我穿上了半神國人給的漂亮衣服,這衣服不僅絢麗多彩,還防寒保暖。帳篷外,陽光照耀著這一片雪白的世界,有點兒刺眼。冬天來得太早了。看著眼前的景象,我心癢癢的,便去找工匠們要制作風箏的材料。不一會兒,我就拿著結實的麻繩、木釘、膠水和亮黃色的紙制風箏翅膀,爬到了拜韋爾山滿是碎石的斜坡上。

刺骨的寒風凍僵了我的手指,我卻依然能熟練地制作風箏。在父親的教導下,我從小就會做占卜風箏。我迎風站起身,背對正在升起的太陽,等風箏上的膠水風干。坡下是半神國人的營地,各色圓頂帳篷環繞著小山,有橘紅色的,猩紅色的,翠綠色的等等,其中最大的帳篷是深靛藍色的,上面還零零散散綴有星星的圖案。

受上周那場大雪的影響,艾蘭國今年的最后一次收割根本沒法開展。要是那些被風雪毀于一旦的農作物能順利收成,人民肯定能舒服、富足地過冬。巫師們抵御風暴的那個晚上,我沒能和他們并肩努力;在艾蘭國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那里。

一陣腳步聲從身后傳來,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原來是崔斯坦·亨特的厚底靴把雪地踩得咯吱作響。他爬上山,在我身邊蹲了下來,從皮腰帶上取下一個玻璃水瓶。我瞥了他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轉回到地平線上。

“早安啊,崔斯坦。”

“早安,格雷絲。我看你剛才尖叫著醒來,做噩夢了吧?怎么又跑來山上放風箏?”他擰開了玻璃瓶蓋,瓶子里裝著半神國人用來提神的烤樹根茶。我接過瓶子,啜了一口。熱騰騰的蒸汽輕撫著我的臉,茶里帶點樹根的苦澀,卻被在沖泡時加入的香料中和了。

“這是一種法術。”我答道。喝下去的茶溫暖了我的胃。“雖然看起來挺傻的,但我還是得知道我剛才經歷的究竟只是個夢境呢,還是某種預示——噢天哪,我太需要這茶了。”

崔斯坦擺擺手,示意我不必客氣,“為了調查這個還得放風箏嗎?再給我講講這個法術吧——先等一下。”

空氣中彌漫著一陣夏日青草和鮮花的芳香——這香味是從我身后的石頭那邊飄來的。崔斯坦解下了他的劍和匕首,拿起弓箭,朝石頭走去。

“是誰在那?”崔斯坦問道。

一個男人從山頂上那塊崗哨石后面走出來,站定腳步,舉著的雙手遠未觸碰到他掛在腰間的箭筒。冬日的微風吹拂著他那件橘紅色長袍的褶邊。“崔斯坦,這是怎么了?女大公有沒有在你來了之后再派人過來?”他開口說道。

他也是半神國的人啊。我站起身,準備點頭打個招呼,做個自我介紹。

“女大公親自過來了。”崔斯坦邊說,邊放下了手里的弓,“但你怎么來了?”

陌生男子用手抹了抹臉,問道:“女大公殿下可曾知道那群怪物在蘭尼爾國干什么嗎?”

“她已經知道了。”崔斯坦挪動了一下腳步。這全然是無心之舉,卻讓他剛好站在了我和那個半神國人之間。“你為什么不從蘭尼爾國直接去埃隆德爾,而是選擇來這兒?這樣做很危險。”他說道。

陌生男子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說:“我是來找你的,來把你帶回半神國,然后提醒女大公——等一下。”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你是誰?”

崔斯坦走到一邊,好讓男子打量我。我把那件半神國外套的毛邊兜帽往后一掠,他便往后退了幾步。他舉起手,手指間夾著一把平衡匕首。

崔斯坦抬起手臂,把我倆隔開,“好了,阿爾迪斯。她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聽到崔斯坦這么稱呼我,我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心里暖暖的。那陌生男子卻輕蔑地皺著臉。

“她可不是什么朋友。她是艾蘭國的人。你可知道他們艾蘭國的人在蘭尼爾國干了什么好事嗎?他們現在又在這里干什么?”

我說:“我們現在知道了,那真的很恐——”

“別跟我說話。”阿爾迪斯說。

“別這樣,她不知情,”崔斯坦責備道,“她在發現真相之后,幫忙摧毀了以太能量網。她哥哥為了彌補他們族人所犯的錯誤,還差點丟了性命。”

我點點頭。但阿爾迪斯還是用帶著殺氣的眼神瞪著我。“一切都結束了。那該死的能量網已經被摧毀了。”我說道。

崔斯坦說:“再來給你們相互介紹一遍,但這次我們得文明點兒。阿爾迪斯,這是格雷絲·漢斯萊爵士。格雷絲,這是阿爾迪斯爵士,是為女大公效勞的‘獵手’。”

崔斯坦和阿爾迪斯都姓亨特,后者還是“獵手”,兩人有著相同的名號,卻壓根沒什么相像的地方。

他們都很帥氣,但崔斯坦瘦削的臉龐和金色的頭發使他看起來更加神采奕奕,而阿爾迪斯紅褐色的頭發在高聳的顴骨周圍散成波浪狀,那方正的下巴使他顯得一臉直率,棱角更加分明。他盯著我,臉上仍然帶著明顯的厭惡,但還是把刀收進了鞘里。

“你好。”我向他打了個招呼。

阿爾迪斯無視了我的問候,“女大公打算怎么公正地處理這件事?我倒是有些建議。”

“她會和女王進行正式外交會談的。你得多了解了解這里,這樣你才能搞明白這里的情況。”崔斯坦答道。

阿爾迪斯又瞄了我一眼,然后問道:“她在哪兒?”

“在那個靛藍色的帳篷里。她正想見你呢。”

“好的。”

阿爾迪斯徑直朝我走來,非要把我擠到邊上去,給他讓路。我瞥了一眼他遠去的背影,心里暗暗想著,怎么沒把你的腳趾凍掉呢。

“哎,他看起來還高興的。”我說道。

“阿爾迪斯可能已經發現了艾蘭國征戰蘭尼爾國的真正目的。”崔斯坦看著阿爾迪斯遠去的背影說道。那個背影正越過營地,朝著艾菲女大公所在的那頂深藍色帳篷走去。“他肯定會要求嚴懲艾蘭國的,艾菲又很信任他。我們得阻止他。”

話雖如此,我們又怎能否認艾蘭國攻打蘭尼爾國的可惡動機呢?每當我想起療養院地下室里的靈魂引擎,我心里都會涌起一陣驚顫,讓我直惡心。艾菲從來沒跟我提起過艾蘭國在蘭尼爾國干的可憎之事,而是寧愿把我當做有助于解放死者靈魂的工具。但阿爾迪斯在蘭尼爾國待過一陣。他已經看到了這殘酷的戰爭,也意識到,對于將士們在這沙場上流的每一滴血,艾蘭國都難辭其咎。他肯定會把這些事情告訴艾菲的,這樣一來,恐怕她看向我的時候就不會眼含善意了。

“艾菲很信任你。”我說道。

崔斯坦抿抿嘴,說:“確實也是。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吧,可以嗎?”

“好。”我抓穩了手里的風箏,繼續朝山頂爬去。

山頂上,有個小靈魂正等著我們。透過他瘦削肩膀上掛著的破外衣,我看到了他那傷痕累累的皮膚。他先是盯著夾在我胳膊下的風箏,后來才抬眼看我。他的嘴唇動了動,但我沒聽到他說了什么。

“啊嘿。”我蹲下來,把風箏拿給他看,仿佛他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似的。他伸出手想摸摸風箏,但他的手指卻直直地穿透了這個紙風箏,觸不到它,接著他消失在我眼前。

靈魂引擎是為以太能量網提供能量的一個裝置。它被破壞后,一批靈魂從里面逃了出來。在他們之中,兒童幽靈的處境是最糟糕的。他們最不應該經歷這一切,而我卻對此無能為力,沒法幫助他們。他們也沒法前往安息之國,因為到處的路都被半神國人駐扎的營地阻斷了。

“可憐的小家伙。命運之神對他也沒有手下留情啊。”崔斯坦嘆道。

但他在離開人世之前,本應該得到安息之國給他的照料與安慰,而不是痛苦地承受命運帶給他的重壓啊。

“好了。話說這風箏的法術是怎么用的?”崔斯坦問道。他拖沓著腳步,走到一塊高高的石頭前,靠了上去。

“只需用一點巫術,在這上面灑點血,我的靈魂就能和風箏連在一起了。”我把左手的外手套和連指手套都摘了下來,從口袋里掏出了我的白柄博萊恩匕首,割破手指,在風箏頭上灑了三滴血。

不一會兒,一只黃色的小風箏就給晴朗的藍天添了一點色彩,看起來很是令人愉悅。我的靈魂,正沿著我的身體和風箏上的血之間那條線,慢慢延伸開去。風箏在上空的微風里搖擺不定,時而下沉,時而盤旋。而后它乘著風,穩定了下來——此時的我清空了思緒,開始發散感知。向西,我的意識穿過了極地的微風。再向西,逆風吹過海洋,那里空氣潮濕,空中盤旋著北方吹來的冷空氣。那里正是他們打仗的地方啊……

風箏突然往下沉,朝著地面沖去。我拖著線,再次乘風而起,眼前的一切卻令我難以置信:

一團風暴從海邊的風暴之爐里呈旋渦狀升起,吞噬了數千米的土地。

情況不對——范圍太廣了,程度太猛烈了。暴風驟雨仿佛帶著憤怒,向東方猛沖而去。東邊是金斯頓。那里沒有以太能量的保護,成千上萬的人都只能在黑暗和寒冷中縮成一團。

我卷著風箏線,手不住地顫抖。

“這把戲不錯,”崔斯坦說,“你應該先吃點東西再來的。”

“知道啦,老媽子。”不過,看著地面轉向的時候,我的腦袋天旋地轉地暈,讀風向也讓我饑餓感翻倍。但是我早些時候確實不是在做夢。我沒看錯。我半夢半醒那會兒感知到的風暴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如果這風暴降臨在海岸,我根本沒法想象有多少人會因此喪生。

崔斯坦抓著我的肩膀,讓我站穩了。他說:“但說實話,你剛才在懸崖邊上的時候臉都青了。你看到什么了?”

我搖搖頭,試圖清空腦子里的雜亂思緒。可能我現在還做著夢吧?可能這又是一個噩夢罷了。“看到了一團風暴。情況不妙。它——我得走了。”

“去哪?格雷絲?你在說——”

我把風箏放在雪地上,抬腿就走,腳還在斜坡上打著滑。崔斯坦一直在喊我,但我一直沒停下腳步,朝著用來做馬廄的長帳篷走去。

“格雷絲。”崔斯坦趕上來,抓住了我的手臂,不肯松手,“向我解釋一下吧,讓我幫幫你。”

“我得去金斯頓城。那里有場非常大的風暴,正沖著我們來呢。”

“這就是你要去那兒的理由嗎?”

我揮手掙脫他的束縛,“你想想我不在那兒的時候,可都發生了些什么。”

“這不能怪你啊。他們把你趕出了隱巫者之列,你還記得嗎?而且,邁爾斯需要你。”

“你說得對,”我回答道,“但保持理智從來都不能阻止壞事的發生。這場風暴,情況比上周的更糟糕。我只能回去——”

崔斯坦抓著我的手,說:“你回去了,就會被當成叛國賊抓起來。這對你來說沒有什么好處!”

“可我不能坐在這兒什么都不干啊!”

“沒人要求你去干這些事。如果我們能搞到馬車,邁爾斯就能跟我們一起走了。艾菲正面臨著抉擇呢,你來幫我說服她撤營吧。無論如何,我們是時候去金斯頓了。快來吧,”崔斯坦一邊說,一邊領著我朝女大公的帳篷走去,“別給阿爾迪斯留時間進諫讒言,給殿下洗腦了。我們越快行動越好。”

放飛天氣風箏的兩天后,我回到了金斯頓。一到蒙特羅斯宮的閱兵廣場前,我就被聚集在那里的罷工示威者認了出來。他們手里舉著標語,上面寫著巴掌大的字樣:“把光還給我們”、“我們很餓——我們很冷!”這些內容都體現著人民的憤怒與恐懼。但更多的標語牌只寫著兩個黑色的大字:“恥辱。”

看著這個詞,我的胃里不住地翻騰,酸澀得仿佛在燃燒。我不能告訴他們,為什么金斯頓城會陷入一片黑暗,為什么他們的無線基站不能用了、電話不能打了。一旦得知了真相,他們的怒火必然會在艾蘭國蔓延開來。

在一群半神國人的陪伴下,我盡全速趕回來了。兩天前,我沖進艾菲的帳篷,把風暴即將來襲的這件事情告訴了她,她當即答應撤營,我驚異于她的果決,阿爾迪斯在我和崔斯坦進來之前到底跟她說了什么?雖然風暴距離我們還有幾百英里之遙,但在海風的助推下,它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猛烈。我們沒有時間了。

但就在剛才,金斯頓城的人一看到我們,就都驚呆了。看到我們的出現,拿著一大堆日報的報童們目瞪口呆,馬車夫和巡警們不知所措,交了夜班正走路回家的裝配工人們也大吃一驚。他們中的一些人丟下手頭上的工作,跟在我們后面,推推搡搡地尋找著位置,以便更好地觀察隊伍。這會兒,抗議者也只顧盯著我們看,他們手里那些宣泄憤怒的標語東倒西歪的。

死者的靈魂混雜在圍觀的人群之中。他們的嘴唇翕動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陽光穿過了他們透明的身體。此時的他們正摸索著開路——活人被他們摸到的時候會感到毛骨悚然,立刻嚇得退避三舍。他們率先來到了我們周圍。阿爾迪斯嫌棄地咂咂嘴,撥轉馬頭,往隊伍中心的地方走去。他目光落到我身上,皺起眉頭,扭過頭去,厭惡地盯著那些走近我們隊伍的人。

在我身邊騎著馬的半神國人也向我這邊瞥了一眼,他們都繃著臉,似乎很不喜歡這樣的場景。我縮在馬鞍上,而后掉轉馬頭,來到載著我哥哥的馬車旁邊。他坐了起來,想看看過往的馬匹和騎士,但無奈地嘆了口氣,又躺回了車上。

邁爾斯的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笑了笑,試圖用輕松的表情來哄我。

他說:“我能騎馬。”

“不,你不能,”我說,“再說了,我們也總算是回來了。”

他嘆了口氣,盯著天空,“然后你就會跑出去做傻事。”

“我不會的。”我說道。呼嘯的大風拍打著我的頭,疼得我皺起了眉。

這時,有人扛著一個攝影三腳架向我們跑來,三腳架上嵌著一臺巨大的照相機和閃光燈。在半神國人好奇的目光中,她把這個精巧的裝置放下,拍了一張照片。后方的人群嚇了一跳,驚叫聲在我周圍此起彼伏。

“那是什么?”阿爾迪斯問道。

為了讓大伙兒都能聽到,崔斯坦大聲回答說:“這是相機。神奇的小玩意兒。它能完美地捕捉到物體的影像。”

攝影師直起身子,凝視著人群。

“崔斯坦爵士?”

那個聲音很熟悉。我踩著馬鐙站了起來,想看得更清楚些。是她。我的記憶中又浮現出她大步走進新開的伊甸山莊酒店的那間星光房的畫面,當時那家酒店正處于丑聞風波中。她從不遵從“未婚女性必須穿白色衣服”的鐵規,剛剪過的頭發染得烏黑,發絲光滑,一頭短發造型彎彎地貼合她的顴骨,指向她的紅唇。晚禮服的垂褶袖從她肩膀上滑落,雪白的手臂上還套著一副黑色絲綢歌劇手套。

看著她,我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心怦怦跳,卻被下一幕嚇得不輕——她憤怒的父親把一塊白色桌布扔到她頭上,暴力地把她從房間里拖出來,她痛苦地大叫起來。

這回還是她:同樣的黑頭發,同樣角度的臉頰,同樣的血色紅唇。她的毛邊大衣在兩年前就很流行了,戴的也是深受記者們喜愛的尖頂帽子。但就是她,她讓我呆立在路上,就像過去那個新年一樣。

崔斯坦舉起手來,跟她打招呼:“為您效勞,杰賽普小姐。”

過去,阿維婭·杰賽普是家族繼承人,作為家里三個女兒中最年長的一個,她會繼承杰賽普家庭食品公司的財富。我曾看見她穿梭在派對中,爽朗大笑,魅力四射,光彩照人,而我只希望能和她說上話。而現在,她成了一個獨眼女孩,身上穿著一件舊外套。我無法想象——她竟然堅持下來了,為了在報社工作,她竟然拒絕回到原先如絲絨一般奢華的生活。她選擇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選擇了自己的抱負,選擇了做自己。這太令人震驚了。她是個有趣的人兒。要是我身邊沒有這些神眷者就好了,這樣我就能跟她說點俏皮話。

我的坐騎晃了晃腦袋,對著正在朝它靠近的一匹馬嘶鳴。我艱難地移開視線,朝艾菲女大公點頭致意。她朝我笑了笑,一陣微風吹起了她那波浪狀的金發,飄拂在她那棱角分明的棕色臉龐周圍。她騎著馬來到我身邊,側著頭,看著阿維婭把另一個膠卷盤滑進她的相機里,按下快門。閃光燈閃出最后一道光后,散發出了一股金屬絲燃燒的味道。

阿爾迪斯抬起手,擋住視線,“停。這很粗魯。”

“是有點兒,”阿維婭承認,“但你們可是新聞人物啊。”

崔斯坦把阿爾迪斯的手按了下來,說道:“她到這兒來的目的,就是要報道我們入城的情況嘛。那是她的工作。”

阿爾迪斯看了看崔斯坦,問道:“她是個傳令官嗎?”

崔斯坦聳聳肩,答道:“差不多吧。”

阿爾迪斯咕噥了一聲。他轉而嚴肅地盯著阿維婭,非常大聲地說道:“我們追隨來自安息之國的艾菲女大公,她是創世之國的王位繼承人,是守望者伊利德女王最喜愛的女兒。傳令官,務必用你的聲音將這些告訴他們。告訴他們,我們此行秣馬厲兵,已做好戰斗的準備;告訴他們,我們來此地是要讓你們的百姓遠離你們所行的惡。”

崔斯坦大聲氣惱地嘆了口氣,“夠了,阿爾迪斯。她不知道那些事情。”

聽到這里,阿維婭放下相機,伸手從外套里掏出了一疊紙和一支筆。

“來自安息國度的艾菲,創世之國的王位……”記著記著,她的筆突然掉到了雪地里。“你們是守護者,你們是半神國的人。你們是真實存在的!”

她身后的抗議者們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個女人沖上來,把阿維婭推到一邊,跪倒在地,“神眷者,是什么要勞煩你們給我們帶來懲戒?是我們做錯了什么事情嗎?”

“你們沒做錯什么,”我一邊說著,一邊扯韁繩,溫柔地撫摸我的馬,引導它走到阿爾迪斯面前,“艾蘭國的國民們,你們并無過錯,請保持冷靜。這些是神眷者,他們是來和康斯坦丁娜女王溝通的。請讓他們安心地走進宮殿吧。”

我的視線再一次投向了阿維婭·杰賽普。她一直看著我,而我扭頭看向一群穿著緋紅色制服的衛兵。刺骨的寒風吹得我耳朵生疼。

“格雷絲,快停下!”

是邁爾斯的聲音。我讓馬穩住了腳步,然后舉起了雙手。“啊嘿!”我喊道,“我是菲奧娜·格雷絲·漢斯萊。”

衛兵們迅速地舉起了他們的步槍。“你涉嫌犯下叛國罪,正在被通緝,”衛兵隊長對我說道,“快快投降!”

“請先領神眷者到舒適的地方去,并熱情地接待他們。我需要覲見女王并向她稟告,此事關乎生死。”我懇求著,攤開了雙手,手里什么也沒有。

在一陣槍械的滑動聲和咔噠聲中,衛兵們拉開了槍栓。此時,半神國人的隊伍中傳來一聲呼喊。崔斯坦騎著馬向前走來,一只手舉著,表示并無敵意。

“來自安息國度的艾菲女大公將保護解放者,”他朝衛兵們喊道,“她是我們的客人,我們要保護她免受侮辱和暴力。”

我心里清楚,這些衛兵是有能力在這里打仗的。他們能用步槍對抗不死之人的魔法。但他們會蠢到去傷害半神國的人嗎?

我可不能讓他們為我打起來。我一只手握著馬鞍,翻身下了馬。“崔斯坦,求你了,先回隊伍里吧。我必須這么做,務必要讓女王馬上了解情況。”

崔斯坦搖了搖頭,說:“艾菲女大公會保護你的。”

我舉起雙手,掌心朝外,對他說道:“我作為一個忠誠的臣民,在選擇信任自己君主智慧的同時,若還選擇繼續接受外人的保護,這對我的女王而言難道不是一種侮辱嗎?我祈求能得到她的憐憫,也堅信她會聽我說完的。”

“相信伊利德女王也有同樣的期待。”崔斯坦說。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我看著他的臉,想讀懂他的表情。但他臉上平靜得像水池一般波瀾不驚。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阻止我投降。

“把她帶走。”衛兵隊長一聲令下,緋紅制服衛兵們都朝我圍了過來。其中一人給我的手腕銬上了一副銅邊的手銬。銬上的一剎那,銅手銬帶來的冰焰刺激使我渾身戰抖,嘴唇舔起來也冷得像金屬。世界頓時扭曲了,“砰”的一聲過后卻又恢復了現狀。我餓得直哆嗦,但兩個衛兵還是在我腳軟倒下之前抓住了我。

我無法反抗。我無法尖叫,無法嘔吐,也無法以任何方式表示,一碰到銅制品我就會受不了。他們會知道我是什么人,這樣就更沒有人能把我從監察官那里救出來了。

“輕點兒,”艾菲說,“她投降了。請尊重她。”

衛兵隊長緊張地揚了揚眉毛,回答艾菲道:“大人,她是因為叛國而被通緝的。”

“相信女王陛下自會定奪,”艾菲說道,“我是來自安息國度的艾菲女大公,創世之國的王位繼承者。我希望能馬上見到你們的女王。你可否前去稟報?”

衛兵隊長便下了命令。一名部下得令,飛快地沖進了大門,跑步時還踢起了大塊大塊的雪。其他衛兵則押著我,拐進了通往金斯格雷夫監獄的小路,路上的積雪已被踩得結結實實的了。

“我必須要見女王!”我請求道,“這事關我們國家的命運。”

“我們自有命令安排,哪里輪到你給我們發號施令?”一個衛兵斥責道,“給我閉嘴,好好走路。”

我沒再說話。我們從一棵白蠟樹下走過,樹枝上蓋著雪。一群紅色的松鴉在監獄塔樓粗糙的灰色石頭上盤旋。此時,沉重的監獄大門打開了,仿佛準備把我整個人吞沒。

這會兒剛好是監獄放飯的時候,我卻不愿在這兒多停留一秒。我感知著那場風暴。這樣的感覺壓迫著我的顱頂,好似在我的胃里打結,仿佛在黑暗中扭曲著我的夢。現在其他人也一定已經感知到這風暴了。他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女王。女王需要我的時候,一定不會把我留在這監獄里吧。只要我能和她說話,我就能說服她。她會明了這一切的。只要她愿意見見我,哪怕只是見那么一分鐘也好。

“吱——”生銹的大門打開了。塞弗林王子闊步走進牢房,他那身時髦服裝,與監獄里粗糙的石壁和難聞的味道格格不入。他衣冠楚楚,從閃亮的鞋尖,平整的制服衣肩,再到他那烏黑的頭發,無一不光彩照人。他的模樣,還是和我們上次見面時一樣英俊帥氣。

他襯衫領口下,系著一條橙色綢緞扎染領帶,顏色與漢斯萊家的紋章相同。

距離我上次梳妝,已是一天半前了。我的頭發散亂著,垂在眼睛前。我也沒洗澡,身上套的是囚犯穿的粗麻衣,沒有色彩,也沒有版型。

“我一聽到消息就馬上趕過來了,”他說,“你竟然把神眷者帶回來了,真是難以置信。”

“殿下,請聽我說。暴風雨就要來了——”我抬起頭,痛苦地呻吟著,“對不起。我太難受了。”

“我知道風暴要來了。一小時前我收到了其他人傳來的消息,他們都是這么說的。”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風暴。是女王陛下派你來接我的嗎?除了我,沒有其他人可以主持這個儀式。”

他走近了鍍銅的牢房欄桿,“聽我說,我可以幫你逃出這里,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穩住了腳,“如果我能力允許的話,我可以考慮。”

“無論女王說什么,也不管她怎么說,你都先同意她給出的條件。”塞弗林王子低聲說道,我不得不盯著他的嘴唇看才能搞明白他說的話,“但在此之后,我需要你站在我這邊。艾蘭國因為以太能量和精神療養院的事,跟半神國之間矛盾很深。可她不聽我的。”

我盡可能地靠近欄桿,問:“我們遇到了什么樣的麻煩?”

“他們想要的東西,女王不想給。我試著從中勸和,但她就是不肯讓步。”

“你想讓我幫忙說服她嗎?”

“我想讓艾蘭國挺過這場風暴,挺過半神國對我們的制裁,”塞弗林王子說,“我們必須服從他們的指令,照他們的話去做,可母親不答應。而更糟糕的是,我們的國民很憤怒。”

人們有多憤怒?自從我們在療養院地下室深處認識到真相之后,我對金斯頓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難道抗議者們除了在游行廣場上聚集之外,還干了別的事情?“連燈都沒法用,他們惱火倒也挺正常的。”

“等你放出來的時候,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來討論這事。你會支持我嗎?”

“半神國想要的,而康斯坦丁娜女王不想給出去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塞弗林豎起一根手指,說:“第一點,艾蘭國侵略了蘭尼爾國,所以要給他們賠償。”

“哦。”我可算弄清楚舊時傳說的意思了。半神國的制裁,會讓受罰者付出他們最不愿付出的代價。康斯坦丁娜女王對自己的成功統治很是自豪,但要衡量她的成就,還得先付出賠償幾百萬馬克的高昂代價呢。

“他們只想要這些嗎?”

“不僅如此。”他豎起第二根手指,“他們還想讓我們把巫師都放了,再給這些巫師提供賠償。可是,巫師們一旦重獲自由,他們就會宣揚自己經歷的事情,人們聽了肯定會怒不可遏。要是這些事情被揭露出去,康斯坦丁娜可能會因此丟掉她的王位,甚至性命。”

“這樣的話,她肯定不會同意。”我說道。

“但她必須同意,”塞弗林王子說,“最后,他們要讓我們的國民去了解真相,去了解我們以他們的名義所做的一切。”

我盯著他豎起的第三根手指。他說的那最后一點要求,足以讓我們滅國。“要是這成真了,艾蘭國肯定會被自己的國民夷為平地。”

“如果能說服母親同意這些要求,我們或許能夠讓最后那部分不成為現實。”塞弗林說。

“如果她不愿意呢?”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幫助。”

塞弗林的意思,是讓我背叛女王。他似乎在暗示說,我若承認叛國罪,反而能將我無罪釋放。如果我和他站在一邊,他會怎樣做去維護他母親的地位呢?我怎么能背叛我們合法就任的君主呢?如果我背叛了她,那么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為王室作出的服務與貢獻豈不是直接蕩然無存了嗎?

“您一定要我作出這樣的保證嗎,殿下?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他雙手握住欄桿,抬起下巴,看向我的眼睛,“我不想這么做。但他們是半神國人啊,格雷絲,是他們,他們現在就在王宮里。”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敬畏和驚奇。我能懂。有時候,我會想起他們竟能看見魅客面孔那件事,也會感到驚奇。雖然我自己很容易就會忘掉這種感覺,但是塞弗林王子不一樣。他總會去寺廟參拜,還會寫冥想錄,所以他對半神國人會有不同的看法。我問他:“你有時會不會覺得奇怪?”

“這其實是一大幸事,”塞弗林王子說,“他們正在給我們機會去請求他們的寬恕。其實這真的機不可失。他們大可直接懲罰我們,可這對艾蘭國而言意味著什么?女王她沒搞明白。”

“他們會怎么做?”

塞弗林聳聳肩,“你比我更了解神眷者們,但我知道女大公的一個侍臣對我們并不友好。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阿爾迪斯,”他給艾菲提的建議對我們來說,肯定是百害而無一利,“他想要什么?”

“他認為應該把我們王室族人和所有的皇家騎士都抓起來,讓我們成為蘭尼爾國的附屬國——”

“他們不能這么干!”

“如果我們拒絕,那便會面臨滅頂之災。”塞弗林王子說。

我屏住了呼吸。我想起詩人們傳唱的故事里,就有這么一個例子:有位叫蘭道夫的國王,他和他的二十個子嗣(包括他的私生子),以及他的六十八個孫子,都遭到了半神國人的詛咒:“你們將會衰敗。”

他的妻子當場流產。一年后,他和他的子孫都沒有新的后代。十年后,和他們王族聯姻的新娘紛紛與他們離婚,回到了自己的祖國;與他國的條約也被撕毀;國土要么被侵占,要么被解放、獨立出去了。蘭道夫的王室家族逐漸老去,又無權無勢,便就此覆滅,也從詩歌和傳說中徹底消失了。

我明白為什么塞弗林的臉色看上去那么蒼白了。我必須離開這里。

“女大公說,在她親眼看到艾蘭國的真相后,會告訴我們她的決定,但我擔心她無法容忍母親的反抗。”

我知道,康斯坦丁娜女王寧愿憋死,也不會愿意向蘭尼爾國道歉,承認那場戰爭是犯罪行為。如果她知道了王子的計劃,下起狠手來是不會猶豫的。王子和他的同伙都會被絞死。

但假如艾蘭國會在她的手里毀于一旦,我真的要繼續袖手旁觀,以宣示對她的忠誠嗎?我絕對不會這么做。只要我還有能力,我就決不會讓艾蘭國覆滅。

不過,這樣一來,我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叛國了。“好吧,我支持你。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我會和你站在一起。”我對塞弗林說。

塞弗林長舒了一口氣。

“謝謝你。我帶你出去。警衛!”他喊道,“把這扇門打開。現在由我負責看管格雷絲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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