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幻覺
- 金斯頓城(卷一):巫師之印
- (加)C.L.波爾克
- 6819字
- 2021-03-19 14:24:18
“尼克?”
一個女人走了進(jìn)來。完了,我們完了。
她看到我們肯定會尖叫,還會報警。我們能解釋清楚嗎?
她走進(jìn)前屋。“尼克?”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
她聳聳肩脫下毛皮繭衣,扔在了沙發(fā)上,“別告訴我你病了,尼古拉斯·阿爾瓦·埃利奧特,你需要人照顧呀。”
崔斯坦繼續(xù)捂著我的嘴,一只手緊緊地纏住我的肋骨。這些手勢提醒著我,別說話,別動。他身上的茴香味縈繞在我耳邊。
她脫下修長的黑色皮手套,時髦的短發(fā)卷曲在突出的顴骨周圍。一頭淺黑色的頭發(fā)泛著淡淡的藍(lán)色光澤,使她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更加柔滑。她身穿一件奶油色絲綢襯衫,一條寬腿炭色長褲,系著一個石板色和帶銀色條紋的領(lǐng)帶。
那個女人穿過前屋,打開了臥室的門,“尼克?”
她看不到躲在角落的我們。崔斯坦把我們隱藏在她的視線之外,這種力量來自我所嘲笑的傳說和故事,盡管我童年時曾熱切地讀過。他微微松開了壓在我嘴唇上的手,滑下來摟住我的腰。
我們從脖子到膝蓋的部位都貼在一起。他的氣息在我耳邊溫?zé)岬睾舫觯也桓译x開他半步。萬一我們腳底的木板發(fā)出聲響怎么辦?
那個女人回到了前屋,酒紅色的嘴唇緊閉著。她在原地駐足,一番深思熟慮后做了個決定,嘴角的皺紋頓時又恢復(fù)了原狀。她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書房,把六個木制抽屜開了又關(guān),四個金屬抽屜發(fā)出了回聲,她沮喪地關(guān)上了最后一個抽屜。
“你在干嗎,尼克?”她對著空氣問道,“你去哪兒了?”
她回來拿她的繭衣,然后匆匆披上,心情明顯不悅。她檢查了一下餐廳,腳下的高跟鞋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我的肩膀很癢。我的毛氈衣里面太熱了。崔斯坦在我脖子上呼出的氣,一波又一波地擴(kuò)散到了我的四肢。在我的想象中,我能嗅到他嘴里的茴香味,感受他絲綢般順滑的發(fā)絲與我指間的纏繞。這一切太生動了,他緊緊地貼在我身上,地板嘎吱作響,還好沒有被發(fā)現(xiàn)。我不應(yīng)該考慮親吻任何人,更不用說有些神圣而又無情的半神國人了。
女人打開錢包,拿出了一個帶有刻字的銀瓶,喝上幾口后又戴上手套,空手離開了公寓。崔斯坦抓得更緊了,我們站在那里,直到她腳下的樓梯發(fā)出嘎吱的聲音。
我從他的雙臂掙脫開來,猛地拉上我的大衣,系緊我腰間的紐扣,“你做了什么?”
崔斯坦聳聳肩,“我是一個幻術(shù)師。幸好我把咱們都隱藏起來了。她在書房里找什么?”
我的呼吸的速度太快了。“你讓我們隱形了?”我問。
他對我微微一笑,“是的。”
他擁有的力量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謝謝夸獎。”他笑得更開心了,“要同時隱藏兩個人還真是不容易。我有點(diǎn)餓了。”
他完成了傳說中的壯舉,居然只是餓了?“如果是我,估計骨架都要散了。”
“我可以堅持到搜索結(jié)束為止。”崔斯坦帶頭向書房走去,“不管她想要什么,她什么都沒找到。有點(diǎn)意思。”
“進(jìn)來打掃的人已經(jīng)搜過書房嗎?”
他站在房間中央,慢慢地轉(zhuǎn)了一圈,“一個發(fā)財?shù)母F人被毒死了……就因?yàn)樗麑懙臇|西?啊,太好了。一直在找這個。”
“找什么?”
崔斯坦戴上手套,舉起一臺立式打字機(jī)的蓋板,之前得意的表情逐漸變成了苦惱。和之前那個女人一樣,他也打開了抽屜。
“這是什么?”我過來檢查那個打字機(jī)。
“色帶還是新的,”他說,“可你看這個。”
他在桌面上放了一個盒子。這位傳奇人物讀過斯奈德的《最佳二次上墨工具》。我打開了蓋子;起動機(jī)上沾滿了使用過的污漬。存放在隔間里的色帶已經(jīng)不見了。
崔斯坦打開了所有的抽屜。“沒有備用色帶,也沒有新的色帶盒。尼克·埃利奧特重復(fù)使用了他的舊色帶。他的死因就在這間屋子里,可現(xiàn)在消失了。這里什么都沒留下。”
他檢查了一下文件柜,“所有的抽屜都是空的。”
“證據(jù)不見了,”我說,“全部消失。我們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他搖了搖文件柜,“幫我搬下這個。”
我擠到他左邊,我們一起把柜子從角落里抬了出來。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堆灰塵。崔斯坦又把柜子移回角落里,我們分別在桌子的一邊坐了下來。
“把你的膝蓋抬起來一下。”我提醒道。我們把那東西移動了幾英寸。一張便簽躺在灰塵里,可能是放在電話旁邊的。
“空白的。”
崔斯坦一把抓起便簽,對著亮光舉了起來,“不完全是。給我一支鉛筆。”
我打開抽屜,找到了一支柔軟的素描鉛筆。崔斯坦在便簽上擦了一下。瀏覽完上面的信息后,他瞪大眼睛瞥了我一眼,“你說你不認(rèn)識他?”
“不認(rèn)識。”
他把便簽遞給我,我讀著擦拭后露出的字母:
CMH=邁爾斯·辛格醫(yī)生
精神科醫(yī)生,BVH
——這里允許采訪病人嗎?
——不要嚇到他!
“B.V.H.是博勒加德退伍軍人醫(yī)院,”崔斯坦說,“那C.M.H.是什么意思?”
“是我,”我說,“他知道我的名字。克里斯托弗·邁爾斯·漢斯萊。”
“啊。你和克里斯托弗·漢斯萊總理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可以這么說。”一陣冰冷、令人顫抖的惡心襲來,我感到難以呼吸,“他是我父親。”
“所以,你畢竟還是個有身份的人嘛。”
我點(diǎn)點(diǎn)頭,努力把嘔吐物咽回去,“我逃去參軍了。”
他歪著頭,“你比大多數(shù)人回來得更早。你受傷了嗎?”
我關(guān)上了回憶的大門。如今我身處艾蘭的金斯頓,天堂營已成過往。“嚴(yán)格說來,是的。”我回答道。
崔斯坦眉頭緊鎖思索著什么,然后為了禮貌地關(guān)心我而又舒展開來。“那我就不多問了。”
“多謝。”
“我只能轉(zhuǎn)移話題了。”他領(lǐng)著我們穿過尼克的公寓,來到廚房門口,“要是尼克寫的東西公之于眾的話,殺手會有很大的損失,所以他要?dú)⒘四峥恕!?
“但他寫的是關(guān)于園藝的東西,”我說,“誰會為了園藝而殺人?等等,如果他寫的不只是這些呢?”
“他還能寫些什么呢?”
“這場戰(zhàn)爭。他說過,士兵們應(yīng)該知道真相。”
“誰會因?yàn)樗磻?zhàn)而殺了他?”
“民族主義者,”我說,“但不是用毒藥。他們會在街上把他打死,還是在其中一半人喝醉的情況下。”
“他們應(yīng)該知道戰(zhàn)爭背后的真相,”崔斯坦沉思著,“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說,“他沒有說太多有意義的東西。不過他也談到了靈魂。”
這句話引起了崔斯坦的注意。他抓住我的手。“努力回想下他說的確切內(nèi)容。”
我閉上眼睛,“‘他們需要靈魂。’他就是這么說的。我還以為你在尋找遺失的魔法呢。”
“靈魂力量的魔法。誰會需要靈魂呢?”
“我不知道。可以猜下嗎?”
“說不定有幫助。”
“我覺得是隱巫者。我的子民。但你無法接近它們。”
“你說得對,我接近不了。”崔斯坦放開了我,幫我撫平皺巴巴的袖子,“我得知道尼克了解的內(nèi)情,邁爾斯。你愿意幫我嗎?”
“他對戰(zhàn)爭有些了解,士兵們需要知道這些。我會幫你的,咱們第一步應(yīng)該做什么?”
“說不定去他的工作場所會有發(fā)現(xiàn)。”
“我不知道這趟行動能否納入我的檢查表中。”
“可能沒人會告訴咱們實(shí)際情況,但試試也無妨。”他鎖上了門,示意我跟他走。我們經(jīng)過樓梯時,聽到了樓梯的抗議聲,“我們?nèi)コ渣c(diǎn)東西吧。”
與崔斯坦共進(jìn)晚餐。是去餐廳,坐在一張小桌子上,用膝蓋和胳膊肘頂在上面,還是去他家享受舒適的私人空間呢?我握緊手指。我不能和他單獨(dú)在一起。我知道半神國人的故事是以什么結(jié)束的。“我該回家了。”我說。
他挺直身子,故作鎮(zhèn)定,“明天下班后,我給你打電話?我讓管家早點(diǎn)準(zhǔn)備晚飯……”
“我會從茶壺里找到真相的。”我向他保證。
我把自行車從他的馬車后面卸了下來,然后我們在韋爾斯頓街分道揚(yáng)鑣。
我拒絕了崔斯坦家的一頓美餐,換來了五英里半的山路騎行,山下就是金斯頓東部地區(qū)。我把自行車駛出路邊的時候,醫(yī)療包里的茶壺鼓了起來。我們當(dāng)時可是破門而入的,萬一被抓住了……
我站在踏板上,彎腰握緊車把,以抵擋把我往西推的風(fēng)力。穿過鐵軌和掛在頭上的以太電線時,我緊咬著牙關(guān)。抵達(dá)后,我的腿不住地顫抖。面前是一座灰色房子,帶有白色窗臺,十分寬闊,巴斯太太房子前面那個獲獎的花園里有了秋日枯萎的殘花。
一輛馬車停在巴斯太太的房前步道上,車頂上有漢斯萊家的三只野豬標(biāo)志。
快跑,邁爾斯。離開這里。但我的腿在克魯?shù)臅r候就不聽我使喚,在這里也一樣。我跨在自行車的橫桿上,呆住了。
馬車顛簸著,一個仆人穿著制服——那種制服——跳下臺階朝我走來。“漢斯萊爵士在里面等你呢,先生。”
他抓住我的醫(yī)療包的手提處,把包從自行車前輪上的籃子里拿了出來。
我終于可以動了,“不用……”
“先生?請問您需要什么幫助嗎?”
他提起我的包,由于里面放著茶壺,褶皺皮邊已經(jīng)撐得很滿。他朝巴斯太太的房子望去,我妹妹可能正坐在里面,在煮白菜和羊肉末的香氣中喝著碎葉茶,吃著罐頭里精心保存的餅干。
他拿著我的包,里面有茶壺,各種藥品,我的注射器盒,還有我的解剖刀,自從我在361號流動醫(yī)院救了二等兵詹姆斯·沃爾夫的命后,我就再沒有用過那把刀了。我可以放棄所有這些,還有我房間里的一切。我可以騎著車在金斯頓東部縱橫馳騁,還可以——
還能去哪呢?格雷絲發(fā)過血誓。無論她在這里做什么,都不會把我當(dāng)作她的奴隸帶走。
于是我抬起下巴,把腿從車座上甩了下來。我讓他扶著車把,他跟在我身后兩步遠(yuǎn)的地方,隨我走了三十步來到前門。
我把鑰匙遞給仆人。他鎖上了我的自行車,把我的提包遞給了我,然后在前門旁邊坐了下來。他身上的橙色外套一塵不染,也毫不在意身后墻上的那塊補(bǔ)丁,那里的灰色油漆之前就已經(jīng)剝落。
教堂的鐘聲敲響的時刻到了。前門啪的一聲打開時,第一次的敲擊聲還沒有完全消失。在我隔壁房間打鼾的管道安裝工走了出來。
“醫(yī)生”。
“亞瑟。近來可好?”
“還不錯,只是——”他慢慢地扭動著脖子,這個動作讓他縮了縮身子,“我感覺自己落枕了。見完你的神秘訪客之后,你能來看一下嗎?”
我的神秘訪客。不是我妹妹。真是個小確幸啊。我來到房子后面,穿過客廳前門時,無線廣播里正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并低沉地回響著。
巴斯太太家的廚房裝點(diǎn)著綠植,十分溫馨,格雷絲在一張蓋著軟墊的木椅上休息,手里拿著一只上好的茶杯。巴斯太太從桌旁站起來給我端上晚餐,希望我像那些勞動后男子一樣,趁女人在廚房里忙活時直接把晚餐倒在盤子里。
“我喝杯茶就好,巴斯太太——”
“繼續(xù)吃吧,邁爾斯,”我妹妹說,“你需要吃點(diǎn)東西。”
切碎的卷心菜和羊肩排加了酒和醋燉好后,在我的盤子里冒著熱氣。一個前臂被柏油燒傷的家伙從洗漱間走了進(jìn)來,舉起了手,“小姐,太太。還有……”
“辛格醫(yī)生,他叫道格拉斯,他睡在后面的臥室里,”巴斯太太介紹道,“道格拉斯·福克斯。”
“馬路工人?”我問道,握了握他那只用肥皂洗得干干凈凈的手。胃酸在他的咽喉里沸騰著,試圖溶解一個不肯掉下來的塊狀物。
“聽說你是個醫(yī)生,”道格拉斯說,“一個醫(yī)生住在這里干什么?巴斯太太,請原諒。你是一位實(shí)習(xí)生嗎?”
“我不是實(shí)習(xí)生,福克斯先生。”
“所以你是一位真正的醫(yī)生。啊哈。”道格拉斯用前臂拭了拭濕漉漉的額頭,“我吃完東西就肚子疼,這是為什么?”
“原因可能有很多。”如果是腸胃結(jié)石的話,那就意味著要動手術(shù)。我還得說服他請假。可生病的話工作就會受影響,勸他就難了,“我可以幫你看看。”
“明天看吧。你還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呢。”他朝我妹妹點(diǎn)了下頭便走了出去,讓我繼續(xù)吃飯。
格雷絲看著我咬下第一口排骨,幾乎沒有一絲顫抖。巴斯太太跟著福克斯先生,和其他人一起來到前廳,他們會在那往以太收費(fèi)器投幣,聆聽今晚的戲劇音頻。為把氣氛推向高潮,劇里充滿了意想不到的情節(jié)轉(zhuǎn)折和驚心動魄的配樂。只剩我們兩個單獨(dú)在場后,格雷絲禮貌的表情一下子就變成了強(qiáng)烈的憤慨。
“伯德蘭?你住在伯德蘭一所公寓里的單間里?”
她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會對不喜歡的晚餐或不愿遵守的觀點(diǎn)嗤之以鼻。我向她眨了眨眼睛,歲月便消逝了。“你的聲音正常多了。感冒好了?”我問。
“差點(diǎn)被你的療法燒死后,我現(xiàn)在很好。”她環(huán)視了一下廚房。我很高興巴斯太太的瓷釉鐵鍋沒有污點(diǎn),而且她從不允許任何地方有一粒灰塵。可是格雷絲看上去就像這間廚房成了一個可憐的窩棚,“他們給你多少工資?”
“還不錯。”肉已經(jīng)燉了好幾個小時了,“如果有合適的公寓,我已經(jīng)買得起了。”
“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在伯德蘭的話,確實(shí)可以。”
“你怎么在這兒?”
她低頭看了看杯子,然后回答道:“我是來看你的。”
“為什么?”
“因?yàn)槟闶俏业摹业呐笥选N蚁肽懔恕!?
我在胸口中央揉了揉,溫暖的光芒蔓延到我的四肢。好多年過去了。“我也想你。”
“我還想跟你談?wù)劇彼龘u搖頭,“算了吧。你不能住在這個鬼地方。”
我情緒崩潰了。她不能這樣替我做決定,就好像我是她的副手一樣。“我沒住在這。”我說。
她豎起了一道眉毛,“沒有嗎?”
“你這不是在給我找公寓啊,”我說,“你會挑一個十居室的豪宅。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給醫(yī)院打了電話,馬西森醫(yī)生幫了大忙。”
“哦,確實(shí)是。”肉是酸的。
“別生氣,邁爾斯。六個房間的也行。”
“算了。”
她翻了個白眼,“他們居然會造出小于六個房間的公寓嗎?”
“格雷絲,你知道一條面包要多少錢嗎?”
“你是在諷刺我自命高雅嗎?”
“你能否認(rèn)這一點(diǎn)嗎?”
她氣呼呼地?fù)u了搖頭,“那你需要什么樣的公寓?”
“你可不是來這給我找新住處的吧。”
格雷絲瞄向左邊,“你都下班好幾個小時了。你上哪兒去了?”
我不能告訴她真相。她會因?yàn)槟莻€半神國人而召喚整個巫師圈。去了電影院?她會問我看了什么。去吃飯?可我剛剛吃得像個餓死鬼。還是去了圖書館?那我借了什么書?
“邁爾斯。”
只能撒謊了。“我去拜訪了一個朋友。”我說。
“誰?”
我看向別處。
格雷絲咯咯地笑了,“哦。還和男人在一起呀?不覺得自己已經(jīng)過了玩這套的年紀(jì)嗎?”
“格雷絲。”
她呷了一口茶,“我覺得這總比吊在女洗衣工身上好。”
“格雷絲。”
“開玩笑啦。肯定是秘書吧。”
我盯著她看,她給了我一個充滿歉意的眼神,“抱歉,我很高興你有朋友。巴斯太太說你不愛跟人說話。”
“我估計她什么都告訴你了。”
在廚房外的走廊上,其中一塊木板吱吱作響。我往嘴里塞滿了羊肉,格雷絲則喝著茶。進(jìn)來之前,巴斯太太敲了敲門,“不好意思,漢斯萊小姐,九點(diǎn)過后我就不招待客人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點(diǎn)了。”
“當(dāng)然。”格雷絲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謝謝你的茶。邁爾斯和我要去——”
“你自己去吧,格雷絲。”我糾正道,“我要留在這兒。我不會告訴你這次來訪有多么驚喜。”
巴斯太太和格雷絲對我的話不屑一顧。
“的確。”格雷絲戴上手套,“驚喜是我們團(tuán)聚的主題,不是嗎?巴斯太太,再見。”
她吻了吻巴斯太太面頰旁的空氣,要是我的房東太太沒有像太陽一樣容光煥發(fā),那就糟了。格雷絲離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仆人的腳步聲與她一道回蕩在門廊上。
巴斯太太轉(zhuǎn)向我,“格雷絲小姐是個好人。無論她是如何拋棄你的,你都不能那樣對她。”
“并不是——”我連忙閉嘴,重新說道,“已經(jīng)好久了。”
“你把飯先吃完。”她把茶具拿走,瞥了一眼妹妹的茶杯。她靜靜地走了,眼睛睜得老大。
“怎么了?”我問,“她沒喝完嗎?”格雷絲一旦冒犯地留下一杯只喝了一半的茶,她就會公然跳著舞,穿過韋爾斯頓三角區(qū)。
“沒事,”巴斯太太說,但她拿起格雷絲的杯子后,嘴唇明顯發(fā)白了。她沒有把杯子拿到石質(zhì)水槽去,而是從后門走了出去。通向院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接著傳來了骨瓷砸在人行道上的聲音,巴斯太太還連吐了三口唾沫。
我差點(diǎn)忘了我的晚餐。我張大了下巴,但在巴斯太太看過來之前,我又閉上了嘴。她發(fā)現(xiàn)我盯著她看,臉紅了。
“我知道,這不算什么。”她努力保持微笑,好像毀掉她最珍貴的茶杯并不打緊。
“你可以從茶葉中看出預(yù)兆。”我說。
她的肩膀抬了起來,“只是個小把戲。這可不是巫術(shù)。”
“當(dāng)然不是,”我安慰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得催他們上床睡覺了。你要是想洗澡,水箱已經(jīng)加熱過了。”她走了出去。
我數(shù)到三,看了看留在桌上的那個杯子,就是巴斯太太喝過的那個。一個輪子緊靠左邊,意味著她身邊的人將要離開,且不是她自己。最接近珊瑚口紅弧線的是一個十字,意思是謹(jǐn)慎,省錢,不冒險。剩下的茶葉都匯集在了底部的紅棕色液體里。
她肯定在格雷絲的杯子里看見了什么。情形肯定糟透了,以至于她連忙停止查看預(yù)兆。如果我也取了一杯來喝,會在里面看到什么呢?
也許不想知道,但我已經(jīng)猜到了。我希望我有山尼科爾寫的《半神國故事集》。關(guān)于絢夏福地守護(hù)者的傳說,童年的記憶只剩下這么多了。
我把盤子拿到水池里擦洗干凈。從廚房窗戶吹來的風(fēng),就像一只冰冷的手裹在我身上。我還記得什么?和半神國人結(jié)怨意味著史詩級的災(zāi)難。正義的梅納斯曾經(jīng)懲罰過他們,并詛咒他們只能說真話,因?yàn)樗麄儗Ψ踩耸┑脑幱嬕呀?jīng)超出了他忍耐的極限。他們的復(fù)仇只是個傳說,他們那些凡間情人都死于悲痛。
崔斯坦說過要教我,他一定會照自己說的去做。無論再做什么,都是在走彎路,尤其是接受他的邀請,置身更私密的環(huán)境中。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享受過朋友的親密陪伴了。我太忙了,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崔斯坦已經(jīng)掌握了我的不少秘密。
但我知道《一縷星辰,只為青絲》的情節(jié)。海倫娜的鬼魂從血淋淋的浴缸中升起,飛向天空,奔向絢夏福地,戲迷們想知道海倫娜最后是否會和海琳重逢。
我不能和他走得太近。
巴斯太太拿著一小疊信件匆匆走進(jìn)廚房。“你的季度單據(jù)今天到了,”她說,“太多了,郵箱都裝不下。”
信封在我手中噼啪作響,我的姓名和地址打印得整整齊齊,左上角還有我所在銀行的標(biāo)志。郵戳上寫著“飄零之月20號”,正是尼克·埃利奧特去世的那天。我的指尖開始發(fā)麻。我拍拍褲兜,確信鑰匙就在里面。
“巴斯太太,你能五點(diǎn)來敲門叫我嗎?”我問道,“我明天早上有件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