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宮方圓十里的一條小溪邊,一個身穿藍衣的男子身長玉立的站在溪水邊上。
男子長發用一根發帶扎起少許在腦后,一頭青絲整整齊齊的披散在背上,一張臉上眉眼輪廓深刻清晰,眼珠干凈清澈,卻透露出一些寒冷的意思,垂眸眉毛半遮住眼睛,鼻梁挺秀好看,嘴唇卻有些慘白,只要冷著臉就會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不久后,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快步的朝著這邊走來,等來到了男子面前時,鄭重恭敬的跪在了男子身后。
“屬下來遲,還請莊主責罰。”
男子便是余疏行,只見他慢慢的轉過身來,冷冷的打量了一下跪著的這個暗影:“你是哪個暗影閣主手下的人?”
臨江山莊暗影分為三個閣,分別由三個閣主管理,閣里的暗影分散在江湖各處,其中也不乏冥火宮。
暗影道:“回莊主,屬下是木閣主手下的人。”
余疏行道:“叫什么名字?”
“汪軒。”
余疏行道:“木槿恐怕是沒有告訴過你,若是收到我的召喚是要立即行動的。”
汪軒頭低得更低,余疏行冷著臉道:“算了,起來吧。”
不知者無罪,下不為例。
想起余疏行召喚他來,恐怕是有什么事情,汪軒問道:“不知莊主突然召喚屬下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屬下去辦?”
不然一向深居簡出的臨江莊主怎會親自出馬!
余疏行道:“這一個月我要去會一位前輩,不會和暗影聯系,你告訴木槿一聲,讓她派人監視那些小門派的動向,我回來后向我匯報。”
汪軒:“屬下遵命。”
余疏行道:“你回去讓人時刻盯著弈北宸的動向,一有動靜就告訴木槿,切記!不要暴露了!”
向冥火宮安插暗影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旦被弈北宸發現了,想要再次安插暗影就難了。
“回去吧,有事我會再召喚你們。”
“屬下遵命!”
話音落,汪軒一個轉身就消失在了樹林里。
回到離開時的那家客棧,月如故正坐在桌子前無聊的出神。
余疏行走到桌子前坐下:“想什么呢?”
月如故給他倒了被剛沏的茶,悠悠的道:“想我師父到底要躲在銀月山上這么久?”
余疏行端起茶杯,疑惑的道:“難道不是失去知己傷心過度,退隱了江湖嗎?”
月如故用看了他一眼:“那為何又對弈北宸集結五冊那么重視,甚至次次出手阻止他們從你身上拿到書冊?”
余疏行:“……”
“那為何又要在我下山時百般阻止我入世?是他看透了什么嗎?”
余疏行細細的品味茶水:“也許是覺得你離開了就會覺得孤獨。”
月如故:“……”
“有的人忘記了一些事情,卻深深的記得那個人帶給自己的感覺,因為那個人已經深入了他的記憶里。”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月如故被他的這句話震了一下,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得不到答案的月如故又陷入了沉思,這回他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優雅喝茶的余疏行,覺得這人身上有什么值得深思的事。
察覺到他的目光,余疏行眼皮也不抬的嗤笑道:“又在想什么呢?怎么你老是出神?”
月如故漫不經心的道:“想我和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見過?我感覺你真的很像我原來認識的一個人。”
聞言,余疏行沉默了,想要調侃的話卡在了嗓子里。
“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月如故很認真的看著余疏行。
在他很小的時候,還沒有被銀月收養時,曾是一個商賈之家的庶子,被家人遺棄后才被銀月撿到收養。
那時的他模模糊糊的記得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和自己很是要好,常常來和他玩耍,后來好像他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忘記了那個玩伴,可依舊記得那個玩伴帶給自己的那種感覺。
余疏行埋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的絞緊袖子,手上的青筋突起顯示出了他的影忍。
面無表情的道:“何來這一說?”
月如故思量道:“你身上有種讓我很熟悉的感覺,我好像在哪里感受過,但我說不上來。”
當年年幼無知,不諳世事,出身又是不受重視的庶子,能記住的東西是少之又少,他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余疏行一瞬間啞然了,一抬頭間無意對上了月如故的眼神,像是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有意無意的的躲開了他的眼睛。
月如故覺得他的舉動有些不太對頭,懷疑的看著他:“你曾經和我是不是見過?你……”
他有些記不起來了,一句話就卡在了這里。
最后沒頭沒腦的問了句:“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什么?”
余疏行只是淡笑不語,繼續喝茶。
這讓月如故覺得自己對余疏行的了解還是太淺談了。
“主人,你回來了!”蘇筠興匆匆從樓上跑下來。
兩人僵局被蘇筠的出現給打破了,各自心照不宣的暫停了這個話題。
看到蘇筠大大咧咧的跑過來,余疏行扶額道:“阿筠,你好歹是個女孩子,怎么一點矜持都沒有?”
蘇筠輕哼一聲,傲嬌的抬起潔白的額頭,抗議道:管那些干什么?我又不需要這東西,就算是需要,矜持又不能當飯吃?”
江湖女子赤血染心,此生眼里只有自強自立,再無世家千金的嬌弱。
余疏行道:“你又不缺飯吃。”
蘇筠抱手道:“我又不是養在閨閣里的世家小姐,這東西我用不著。”
月如故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開口打斷道:“你倆都給我閉嘴!”
這下安靜了,蘇筠也不和余疏行斗嘴了。
余疏行冷冷的瞪了蘇筠一眼,蘇筠一個瑟縮,感覺背后發涼。
“你安排完暗影了?”月如故道“明天就和我回銀月山。”
余疏行也不出聲說什么,半響只是嗯了一聲。
月如故起身準備回到房間收拾東西,剛走到樓梯間就頓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道:“我希望你有一天能親自告訴我你的一切。”
說完抬腳上了樓,留下余疏行和蘇筠在桌子前。
蘇筠小心翼翼的看著月如故的上了樓,樓上傳來關門的聲音,心里有些犯嘀咕。
“主人,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蘇筠問道“怎么他對你說這種話?”
啪嗒!余疏行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抬頭看了一眼月如故的房間,心不在焉的道:“我想他應該是想起了我們小時候的事。”
蘇筠:“?”
小時候?她是和余疏行一起在臨江山莊長大的,難道余疏行在進臨江山莊前有什么經歷嗎?
余疏行也不愿意解釋這其中的淵源,直接跳過了這個見首不見尾的回憶。
隨即起身離開了客棧,朝著外面走。
蘇筠道:“主人你大晚上的去哪里?”
“出去透透氣。”說完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八月十五夜月圓,雖離十五還有幾天,月亮也還沒有完全變圓,可夜色也還是很撩人的。
春花秋月何時了,明月知多少?青山氤氳水迢迢,秋盡草未凋,明月松間照碧水,花雕廊下飲花雕,寂寥船戲說寂寥,寒月露未消人未蕭。
客棧外有一棵長得枝葉茂盛的參天梧桐樹,皎白的月光鍍照在樹上,顯得梧桐散發著溫和的光彩。
樹上斜倚著一個手執玉簫的余疏行,修長的手指在玉簫的每一個音孔上流連,溢出一曲深邃悠遠的曲子。
房中還沒有歇下的月如故聞聲的走向窗邊,斜月傾斜窗楣,窗外吹進縷縷微涼的晚風,梧桐樹上,余疏行一身藍衣的斜靠在樹枝上。
月如故靜立窗前,遠遠的看著樹上的余疏行,一人倚樹月下吹簫,一人隔窗聞簫,唯一能作為背景的只有這微涼的皎月。
立清霄月華灑空階,夢里聲簫奏舊樂,人生若只如初見,何苦悲秋獨畫扇?
玉簫音調低沉悅耳,隱隱帶著種說不出的言語,欲語卻無法表達出其中的意思,給這首曲子添上了惆悵此情難寄的意境。
一切因緣起,萬般不由人,緣起緣滅道尋常。
第二天早上,月如故起了個大早,下樓時見蘇筠正坐在桌子前指揮著伙計上菜,見他下來也沒說些什么。
“馬上吃飯了,現在才起來嗎!?”蘇筠撇撇嘴道。
他掃了一眼一樓,居然沒有看見余疏行的身影。
月如故道:“疏行呢?”
蘇筠這才發現自己起來半天都沒有注意到自家主人不在,張望了幾眼后道:“不知道,昨天說是出去透透氣,就沒有回來。你還知道他在哪里?”
月如故本想搖頭,突然間想起了昨天余疏行倚在梧桐樹上吹簫的場面,立馬就知道余疏行大概是在什么地方了。
“你先等等,我知道他在哪里了。”說完轉身就走出了客棧。
蘇筠看著這一桌子的菜,不滿的道:“喂!!”
沒有人聽見她的不滿,只能等人來齊了在下筷。
出了客棧,月如故朝著梧桐樹的方向走去,沒過一會兒,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出現在了眼前,樹枝粗大健壯,樹根盤虬臥龍。
樹枝上茂密的樹葉里,一個藍衣男子面容舒適的靠在樹枝上,像是睡著了般。
這不是一夜未歸的余疏行又是誰?
月如故站在樹下抬頭望著樹上安睡的余疏行,他運起內力一掌打在了樹干上,梧桐樹搖曳不止,整棵樹顫抖了一下,樹上的人為微微的睜開了眼睛,低頭就看見了站在樹下的月如故。
月如故提醒道:“都要吃飯了還睡,你不想早點走嗎?”
余疏行賠笑一聲,一個翻身從樹上落了下來,拍了拍衣袖來到月如故面前。
打了個哈欠道:“昨天出來透氣,在這里睡了一晚上。”
記得昨天晚上余疏行吹簫,他就站在窗前聽到他吹到結束,帶著一曲深邃的曲子入睡了,完全沒有想到這人昨天就睡在了梧桐樹上。
月如故笑道:“有床你不睡,非要睡在梧桐樹上,怎么樣?好睡吧?”
余疏行搖了搖手:“別提了,那樹干硌得慌,哪里睡得安穩了?”
想起蘇筠還在等他們回去一起吃飯,月如故催促道:“走啦!”
余疏行提了提精神狀態,把一身的疲倦驅趕走,跟著月如故回去吃早飯。
吃完早飯,三人收拾了東西,買了三匹馬后騎著馬往洛州去。
一路迎風前行,秋風瑟瑟,輕柔的吹起行人的衣擺,腮邊的青絲飄揚,胡騎絕塵而去,空留塵土停留在原地。
“我記得和你第一次遇見好像就是在荊州的路上。”月如故回憶道。
那時余疏行初出臨江山莊,帶著一個尥蹶子的蘇筠走在路上,恰巧在荊州城外就遇見了一騎絕塵的月如故,兩人那時只是驚鴻一瞥,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余疏行也想起了那個一身白衣,氣質出塵的月如故,輕笑一聲:“是,就是在那個時候。”
真正的認識是從護城河邊打了一架后,剛開始他剛剛入世不久,對一些不認識的人多少都帶著防備,對這個剛認識的男人也有著防備。
“當時你還問過我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余疏行略帶笑意的看著他“現在你還覺得我靠近你是為了圖謀什么嗎?”
月如故搖搖頭,輕聲道:“不覺得了,反正我身上又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你圖謀。”
余疏行歪著頭看他:“?”
“你是臨江山莊主人,要什么有什么,我這種武功三腳貓的人,可能還比不過你們山莊里的人,身上又沒有什么值錢的,圖謀什么?”月如故慢語道。
余疏行手上流利的轉著玉簫,好不自在逍遙,毫不在乎的附和著:“我們山莊的第一高手就是我,你都能和我打個平手,還不厲害嗎?”
護城河邊打了一架,桃花嶺又打了一架,兩人都沒有在對方的身上討到什么好處,武功不分上下。
“那還真是多謝鬼魅閣下夸獎了”月如故好沒誠意的道“這江湖上厲害的人多了,你這句話能算什么?”
余疏行騎在馬背上嗤笑一聲,勒緊了韁繩與他并駕齊驅,臉上帶著若隱若現的笑意道:“確實,茫茫江湖上厲害的人多了,你我不過是星星之火,在他們這些老前輩的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月如故嗯了一聲,繼續聽他講下去,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多了去了,就算是找個人去問也是隔代了的,問不出什么來。
臨江山莊不同,他們掌握了江湖上最接近事實的消息,問臨江山莊的人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沒有人比他們更加清楚。
余疏行是臨江山莊莊主,所有的消息他都是要過目的,月如故知道自己孤陋寡聞,只能認真的聽著。
“不說二十年前人才輩出,就在三十年前江湖上的絕頂人物都有將近幾百個,不過這些人就算是有絕世的武功也是折在了五冊的爭奪戰里,其中少不了前五大宗門的人,他們是五冊曾經的主人,實力在江湖上也是根深蒂固的,可偏偏就輸在了人心難測,武功越是高強的人往往想到的就是能長生不死,對長生不死也有著某種強烈的執念,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打了這個搶奪五冊的頭,這才掀起了三十年前江湖上的血腥紛爭。”
長生不死根本就是一句空話,武功就算是在怎么高,高到天下第一,千人萬人俯首稱臣,最后的結果也都是化作一堆白骨,回歸天地間。
月如故想起了浮云玉是二十年前五大宗門中圣醫門的后裔,不禁問道:“五大宗門最后是怎么覆滅的?”
余疏行用玉簫敲了敲馬的腦袋,馬甩了甩頭,很不愿意讓他敲自己的頭。
“五大宗門是扛過了江湖人的攻擊,茍延殘喘的在江湖上又存在了十年,十年之后一一損傷過重,消失在了江湖上,而五冊自此也從江湖上銷聲匿跡了。”余疏行悠悠的道。
銀月在他下山入世時鄭重的告訴過他,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今天聽了余疏行說了這一通,不由得感嘆還真是!
月如故道:“藥圣前輩的圣醫門不是被毒圣背叛的嗎?”
余疏行點點頭,語氣有些輕浮微弱的道:“是,確實是毒圣背叛了師門,導致了圣醫門覆滅,不過,就算是毒圣不背叛師門,圣醫門損傷過重,在江湖上也待不了多久,毒圣這算是加速了它的滅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