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有時間嗎？

“我終于看到了奇跡！”海元大聲宣布，“我開始在晚飯后玩游戲，大家輪流把葡萄丟進另一個人嘴里，接到就得一分。剛開始只有我兒子和小女兒想玩，但我們玩得很開心。過了幾分鐘，大女兒也加入了。后來，我妻子走進飯廳，我女兒立刻停止大笑，回房間去了。第二天晚上，我們玩了問話游戲，就是每個人只能靠提問說話。大女兒沒有參加，但我看得出，她在聽我們說話，表情也柔和多了，就像在心里偷笑。那天晚上之后就沒有別的進展了，因為上周接下來幾天我都加班到很晚。但至少我看見了兩個小小的奇跡。”

“她還是不肯跟我說話，”素仙難過地說，“我一說要玩游戲，她就起身走開了。”

“給她點時間吧。”海元安慰妻子。

“我覺得她討厭我。”

“我覺得，你會驚訝地發現，”我說，“你和女兒經歷著同樣的情緒。這是發生沖突的兩個人之間很典型的情況。”

“我沒生她的氣，”素仙一口咬定，然后糾正了自己的說法，“不像她生我的氣那樣。”

“你們的憤怒也許不一樣，但防御機制是一樣的，”我回答，“防御機制保護的東西可能完全一樣。我猜你們都感覺自己一文不值，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夠好。”

“但為什么她對我比對她父親還差？”素仙濕了眼眶。

“也許是她感覺跟你更親近，所以你觸動了她更深層的感受。一旦你明白你們有同樣的感受，就有機會好好照顧自己，這樣才能更坦然地回應她。”

“我該怎么做？怎么照顧自己？”

“我等一下會提到的，”我回答，“我只想先聽聽你丈夫剛提出玩游戲時的感受。”海元立刻興奮地說了起來，顯然為自己的努力而驕傲。

“剛開始我有點緊張，覺得有點傻，所以先問了小女兒，因為她最容易相處。等兒子加入以后，我開始覺得……我也說不好……很棒，感覺更放松了。后來，大女兒也加入了，我感覺松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意識到我在她身邊有多緊張。”

“你提到了為人父母的一個要點：進一步覺察自己的內在體驗。注意到體內的緊張和其他不適感。我們常常對孩子的行為有情緒反應，是因為我們自己本來就攜帶著壓力或不適感，只是被忽略了。有時候父母上班很辛苦，就對孩子發泄。擔心金錢、工作壓力、婚姻問題和疾病，都會影響你和孩子的互動。你甚至可能沒有意識到，你在利用孩子發泄自己的挫敗感。大部分情況下，你以為是孩子造成的不適感，其實只是你不自覺攜帶的內在壓力的一小部分。也就是說，女兒讓你感覺到的緊張，其實跟你女兒關系不大，她只是讓你覺察到了這一點。我敢打賭，你體內積累了大量壓力，只是被忽視了。其中包括工作、婚姻壓力，也許還有經濟壓力。”我打開投影儀，繼續對大家說。

“這也許能幫你們記起，孩子是激怒別人的專家。除了伴侶，孩子會是你生命中最大的刺激源。孩子們特別在行，因為他們時常改變激怒人的方法。每長大一歲，他們就會帶來全新的挑戰。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獨特的方式，能戳到你的痛處，讓你失去平衡。海元，你兒子五歲時激怒你的方式，就跟你女兒激怒你的方式不一樣。所以，就算你能有效應付兒子（對此我表示懷疑），也沒法用同樣的方式應付女兒。

“我之所以會懷疑你能否有效地應付兒子，是因為大多數父母都意識不到自己承受的壓力，也沒有覺察到自己體內其他的不適感。沖孩子發火的時候，他們真的以為孩子是自己憤怒的根源。但孩子的行為只是揭示父母不適感的導火索。如果父母繼續認為孩子是自己憤怒的根源，就會陷入不健康且無效的行為模式。”屏幕上浮現出以下字句：

父母對孩子的慣性反應

1.孩子做了某件事惹我生氣

2.所以孩子不對

3.所以他們的做法必須得到糾正

4.所以我必須設法讓他們做出改變

5.就算管教孩子讓我感覺不好，我還是對的，孩子是錯的

6.所以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對的

7.如果我的做法不管用，孩子沒有改變，我就會更生氣

8.重復第2步到第8步

我等大家讀完，然后接著解釋：“在這個例子中，父母始終沒有審視自己內心的不適感——父母的反應完全是針對孩子的。就算父母審視了自己的疑慮，也只是審視自己做的事對不對，能不能控制或改變孩子！”

“您說得就像天下沒有壞孩子，只有壞父母，把自己的挫敗感發泄到無助的小天使身上。”賈馬爾怒氣沖沖地大聲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平靜地回答。

“呃，聽起來您是說，孩子完全是無辜的，不管是五歲還是十五歲。他們做什么都沒錯，是父母反應過度，把他們當替罪羊。”說話的男士有一對十歲大的雙胞胎兒子。

“我可沒聽見他這么說。”他的伴侶梅薇斯插了一句。

“那是因為你同意他的說法，你覺得我對孩子們太兇了。可要是我不對他們兇一點，他們就會發瘋撒野，把家都給拆了。”

“我只是說，你用不著他們每次稍微調皮點，就沖他們大吼大叫。”

“你也沖他們大吼大叫！”

“沒你那么急！沒你那么大聲！也沒你那么經常！”

“沒錯！你老是由著他們撒野，最后總得我來扮壞人！我每天應付犯錯的員工和不滿的顧客還不夠，回家還得面對那兩只拆家的小皮猴！我只希望回家能安靜點，可你盡由著他們亂來！”

“嘿，我也要上班的好嗎？我不想一直大吼大叫。他們簡直是精力無限。我實在太累了，應付不過來。”

“你有沒有試過把他們的精力引向十分鐘小游戲？”我問。

“就像我說的，我實在太累了。做護士很辛苦，我們嚴重人手不足。下班后，我還得回家做晚飯……真的沒時間玩游戲。然后，賈馬爾回家，開始對孩子發火……真是讓人筋疲力盡。”

“呃，我也想安靜點啊。”賈馬爾固執地嘟囔。

“所以你們倆工作都很辛苦，還有兩個特別活潑的小男孩——”

“活潑真是太輕描淡寫了，”賈馬爾插了一句，“他們就像天災——我爸喊他們‘臺風雙胞胎’。他一直叫我揍他們，好讓他們乖一點。他覺得，我能有現在的成功，完全是他揍我的功勞。”

“你真覺得對他們大吼大叫能讓他們安靜，讓你得到內心的平靜？吼完他們以后，你有什么感覺？”

“噢，有時候，他會生好幾個小時的氣，”梅薇斯告訴大家，“具體要看他那一天過得怎么樣。”

“我不是生他們的氣，”賈馬爾懊悔地說，“我發脾氣的時候感覺很不好，然后就會生自己的氣。”

“所以你的‘平靜計劃’沒有帶來平靜，但你還是繼續這么做，希望能管用。”

“不然還能怎么辦？”現在他聽起來很沮喪。

“這么說吧，為人父母的體驗讓我發現，堅定一致的引導對孩子有好處，但反應過度就不是了。賈馬爾，如果你經常反應過度，比如發火，也許可以先意識到，雙胞胎兒子并不是你憤怒的真正原因——他們是催化劑，但不是根源。”我邊說邊在排成弧形的座椅內圈來回走動。現在，我講到了課程的難點，想確保大家都注意力集中。

“孩子們時不時會有不良行為。當他們對重要性或歸屬感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就會產生挫敗感。就算父母是佛祖或觀音菩薩，孩子還是會感覺受挫，繼續試圖通過不良行為滿足自己的需求，比如吸引關注、權力斗爭或報復。如果這些行為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就會強化這些行為，直到被挫敗感壓垮，然后就會自暴自棄，陷入抑郁和自認無能的狀態。

“理解和智慧的引導能幫孩子擺脫挫敗感，發現自己獨特的天賦才華的價值。這門課就是為了幫你們提供理解和智慧的引導，同時明白這種理解和引導不保證能得到特定的結果。”我先等大家聽懂這番話，再接著往下講。有一半的學員看起來心存疑慮，但都沒有出聲，保持著專注。

“要成為智慧型父母，最重要的一點是，覺察自己內心的感受是管教孩子的關鍵。源于工作壓力、婚姻或家庭問題、財務困難的焦慮，就像重重壓在我們神經系統上的一袋炸藥，會導致壓力。我們盡最大的努力背負這副重擔，不去多想，好應付日常挑戰。但如果不刻意挪開這副重擔，炸藥遲早會爆炸。孩子的惱人行為就是點燃炸藥的火柴，導致我們反應過度。如果我們不覺察自己身體上、心理上、情緒上的不適，就必然會對孩子的問題或行為反應過度。但如果我們能直面壓力和不適，加以化解，就能更平靜地應付家中出現的狀況。”

親愛的讀者，你能覺察到自己在日常生活中背負的壓力嗎？這種壓力是焦慮、憤怒和挫敗感導致的。有多少壓力被你發泄到了“不聽話”的孩子身上？不斷累積的壓力有沒有導致你反應過度？

練習五 暫停

“這就引出了我們的下一個練習：暫停。既然你們已經在生活中留出了為人父母的空間，我建議你們本周把這個空間完全用在自己身上。每天花十分鐘，最好是在家的時候，找一個能獨處不受打擾的地方，坐下來，有意識地放松。既然你們會不自覺地在體內存儲壓力，就會讓身體長期處于警覺或防御狀態。所以，不妨按照下列步驟，有意識地釋放壓力。”我請大家注意屏幕上的指南。

1.緩慢吸氣。不要吸得太深。只要輕輕吸一口氣，深淺隨意

2.從腳趾開始，覺察到可能存在的緊張。稍稍放松，釋放緊張，感覺壓力漸漸消失

3.慢慢從腳往上移動，關注全身的肌肉和關節，有意識地放松，釋放可能存在的緊張和不適感

4.繼續向上掃描，直到頭頂，尤其關注雙肩、胸口和下頜。放松下來，釋放這些地方的緊張

5.完成全身掃描后，利用剩下的時間觀察身體，輕松地吸氣、呼氣

“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從上到下，從頭頂掃描到腳趾。但如果你跟大多數父母一樣，最大的挑戰是每天讓自己暫停十分鐘，大腦很輕松就能說服你，你根本沒時間做這件事。你沒有覺察到，正是這種想法導致了壓力，這種壓力控制了你的身體、態度和行為。但如果你真的沒法每天抽出十分鐘有意識地放松，那能抽出八分鐘嗎？或者五分鐘？一分鐘？三十秒？

“如果你只能抽出三十秒，那就用這段時間專注于雙肩和下頜。注意自己有沒有聳肩，有沒有繃緊下頜。讓你的肩膀和下頜放松下來。

“最后，當你跟孩子互動的時候，尤其是跟他們發生沖突的時候，注意自己下頜和肩膀的狀態，刻意放松那些部位的緊張。請注意，當你放松下來的時候，跟孩子的互動會不會有變化。”

下課前，我提出了最后一個要求：“來上課的夫妻倆，請相互支持，讓對方找時間暫停。請記住，只要是對你們有好處的事，自然會對你們的孩子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