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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呂晦叔、王介甫同為館職,當時閣下皆知名士,每評論古今人物治亂,眾人之論必止于介甫,介甫之論又為晦叔止也。一日,論劉向當漢末言天下事,反復不休,或以為知忠義,或以為不達時變,議未決。介甫來,眾問之,介甫卒對曰:“劉向強聒人耳。”眾意未滿。晦叔來,又問之,則曰:“同姓之卿歟。”眾乃服。故介甫平生待晦叔甚恭,嘗簡晦叔曰:“京師二年,鄙吝積于心,每不自勝。一詣長者,即廢然而反。夫所謂德人之容使人之意消者,于晦叔得之矣。以安石之不肖,不得久從左右,以求于心而稍近于道。”又曰:“師友之義,實有望于晦叔。”故介甫作相,薦晦叔為中丞。晦叔迫于天下公議,及言新法不便,介甫始不悅,謂晦叔有驩兜、共工之奸矣。

王荊公與呂申公素相厚,荊公嘗曰:“呂十六不作相,天下不太平。”又曰:“晦叔作相,吾輩可以言仕矣。”其重之如此。議按舉時,其論尚同。荊公薦申公為中丞,欲其為助,故申公初多舉條例司人作臺官。既而天下苦條例司之為民害,申公乃言新法不便。荊公怒其叛己,始有逐申公意矣。方其薦申公為中丞,其辭以謂有八元、八凱之賢;未半年,所論不同,復謂有驩兜、共工之奸。荊公之喜怒如此。初亦未有以罪申公也,會神宗語執政,呂公著嘗言:“韓琦乞罷青苗錢,數為執事者所沮,將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荊公因用此為申公罪,除侍讀學士,知潁州。宋次道當制辭,荊公使之明著其語,陳相旸叔以為不可,次道但云:“敷奏失實,援據非宜。”荊公怒,自改之曰:“比大臣之抗章,因便殿之與對,輒誣方鎮,有除惡之謀,深駭予聞,無事理之實。”申公素謹密,實無此言。或云孫覺莘老嘗為上言:“今藩鎮大臣如此論列而遭挫折,若當唐末五代之際,必有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者矣。”上已忘其人,但記美須,誤以為申公也。熙寧四年,申公以提舉嵩山崇福宮居洛,寓興教僧舍,欲買宅,謀于康節先生。康節曰:“擇地乎?”曰:“不。”“擇材乎?”曰:“不。”康節曰:“公有宅矣。”未幾,得地于白師子巷張文節相宅西,隨高下為園宅,不甚宏壯。康節、溫公、申公時相往來,申公寡言,見康節必從容,終日亦不過數言而已。一日,對康節長嘆曰:“民不堪命矣!”時荊公用事,推行新法者皆新進險薄之士,天下騷然,申公所嘆也。康節曰:“王介甫者,遠人,公與君實引薦至此,尚何言!”公作曰:“公著之罪也。”十年春,公起知河陽,河南尹賈公昌衡率溫公、程伯淳餞于福先寺上東院,康節以疾不赴。明日,伯淳語康節曰:“君實與晦叔席上各辯論出處不已,某以詩解之曰:‘二龍閑臥洛波清,幾歲優游在洛城。愿得二公齊出處,一時同起為蒼生。’”申公鎮河陽歲余,召拜樞密副使。后以資政殿學士知定州,又以大學士知揚州。哲宗即位,拜左丞,遷門下侍郎,與溫公并相,元祐如伯淳之詩云。伯溫以經明行修命官,見公于東府。公語及康節,咨嘆久之,謂伯溫曰:“科名特入仕之門,高下勿以為意,立身行道,不可不勉。”伯溫起謝焉。公三子,希哲、希積、希純,皆師事康節,故伯溫與之游甚厚。三年,公辭位,拜司空平章軍國事,次年薨。

王介甫與蘇子瞻初無隙,呂惠卿忌子瞻才高,輒間之。神宗欲以子瞻為同修起居注,介甫難之。又意子瞻文士,不曉吏事,故用為開封府推官以困之。子瞻益論事無諱,擬廷試策,獻萬言書,論時政甚危,介甫滋不悅子瞻。子瞻外補官。中丞李定,介甫客也,定不服母喪,子瞻以為不孝,惡之,定以為恨,劾子瞻作詩謗訕。子瞻自知湖州下御史獄,欲殺之,神宗終不忍,貶散官,黃州安置。移汝州,過金陵,見介甫,甚歡。子瞻曰:“某欲有言于公。”介甫色動,意子瞻辨前日事也。子瞻曰:“某所言者,天下事也。”介甫色始定,曰:“姑言之。”子瞻曰:“大兵大獄,漢、唐滅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兵,連年不解,東南數起大獄,公獨無一言以救之乎?”介甫舉手兩指示子瞻曰:“二事皆惠卿啟之,某在外,安敢言?”子瞻曰:“固也。然在朝則言,在外則不言,事君之常禮耳。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禮,公所以事上者,豈可以常禮乎?”介甫厲聲曰:“某須說。”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蓋介甫嘗為惠卿發其“無使上知”私書,尚畏惠卿,恐子瞻泄其言也。介甫又語子瞻曰:“人須是知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弗為,乃可。”子瞻戲曰:“今日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雖殺人亦為之。”介甫笑而不言。

王荊公晚年于鐘山書院多寫“福建子”三字,蓋悔恨于呂惠卿者,恨為惠卿所陷,悔為惠卿所誤也。每山行,多恍惚獨言若狂者。田晝承君云,荊公嘗謂其侄防曰:“吾昔好交游甚多,皆以國事相絕。今居閑,復欲作書相問。”防忻然為設紙筆案上,公屢欲下筆作書,輒長嘆而止,意若有所愧也。公既病,和甫以邸吏狀視公,適報司馬溫公拜相,公悵然曰:“司馬十二作相矣。”公所謂《日錄》者,命防收之。公病甚,令防焚去,防以他書代之。后朝廷用蔡卞請,下江寧府,至防家取《日錄》以進。卞方作史,懼禍,乃假《日錄》減落事實,文致奸偽,上則侮薄神宗,下則誣毀舊臣,盡改元祐所修《神宗正史》。蓋荊公初相,以師臣自居,神宗待遇之禮甚厚。再相,帝滋不悅,議論多異同,故以后《日錄》卞欺,神宗匿之。今見于世止七十余卷,陳瑩中所謂“尊秘史以壓宗廟”者也。伯溫竊謂,荊公聞溫公入相則曰:“司馬十二作相矣。”蓋二公素相善,荊公以行新法作相,溫公以不行新法辭樞密使,反復相辯論,三書而后絕。荊公知溫公長者,不修怨也。至荊公薨,溫公在病告中聞之,簡呂申公曰:“介甫無他,但執拗耳。贈恤之典宜厚。”大哉!溫公之盛德不可及矣。

范蜀公以侍從事仁宗,首建立皇子之議,事英宗又言稱親濮安懿王為非禮,以此名重天下。熙寧初,王荊公始用事,公以直言正論折之不能勝,上章乞致仕,曰:“陛下有納諫之資,大臣進拒諫之計;陛下有愛民之性,大臣用殘民之術。”荊公見之,怒甚,持其疏至手戰。馮當世解之曰:“參政何必爾。”遂落翰林學士,以本官戶部侍郎致仕。舍人蔡延慶行詞,荊公不快之,自草制,極于丑詆。明日,蔡延慶因賀公,具以制詞出于荊公為解,公笑誦其詞曰:“外無任職之能,某披襟當之;內有懷利之實,則夫子自道也。”公上表謝,其略曰:“雖曰乞身而去,敢忘憂國之心!”又曰:“望陛下集群議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為腹心,以養和平之福。”天下聞而壯之。公既退居,專以讀書賦詩自娛,客至輒置酒盡歡。或勸公稱疾杜門,公曰:“死生禍福,天也,吾其如天何?”久之,以二人肩輿歸蜀,極江山登臨之勝,賑其宗族之貧者,期年而后還。元祐初,哲宗登位,宣仁后垂簾同聽政,首以詔特起公,詔曰:“西伯善養,二老來歸;漢室卑詞,四臣入侍。為我強起,無或憚勤,天下望公與溫公同升矣。”公辭曰:“六十三而求去,蓋以引年;七十九而復來,豈云中禮?”卒不起。先是,神宗山陵,公會葬陵下,蔡京見公曰:“上將起公矣。”公正色曰:“某以論新法不合,得罪先帝。一旦先帝棄天下,其可因以為利?”故公卒不為元祐二圣一起。紹圣初,章惇、蔡卞欲并斥公為元祐黨,將加追貶,蔡京曰:“京親聞蜀公之言如此,非黨也。”惇、卞乃已。或曰:“司馬溫公、范蜀公同以清德聞天下,其初論新法不便,若出于一人之言,而晚乃出處不同,何也?”伯溫曰:“熙寧初,溫公、蜀公坐言新法,蜀公致仕,溫公不拜樞密副使,請宮祠者十五年。元豐末,神宗升遐,哲宗、宣仁太后首用溫公為宰相,蜀公既致政于熙寧之初,義不為元祐起也。此二公出處之不同,其道則同也。”

眉山蘇明允先生,嘉祐初游京師,時王荊公名始盛,黨與傾一時,歐陽文忠公亦善之。先生,文忠客也,文忠勸先生見荊公,荊公亦愿交于先生。先生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天下患。”作《辯奸》一篇,為荊公發也,其文曰:“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事之推移,理之相因,其疏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孰與天地陰陽之事。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昔者,羊叔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王衍之為人也,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然不忮不求,與物浮沉,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奸,固足以敗國,然不學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語言,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夷狄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未形之惡,雖有愿治之主,好賢之相,猶當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之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嘆,孰知禍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斯文出,一時論者多以為不然。雖其二子,亦有嘻其甚矣之嘆。后十余年,荊公始得位為奸,無一不如先生言者。呂獻可中丞于熙寧初荊公拜參知政事日,力言其奸,每指荊公曰:“亂天下者,必此人也。”又曰:“天下本無事,但庸人擾之耳。”司馬溫公初亦以為不然,至荊公虐民亂政,溫公乃深言于上,不從,不拜樞密副使以去。又貽荊公三書,言甚苦,冀荊公之或從也。荊公不從,乃絕之。溫公悵然曰:“呂獻可之先見,余不及也。”若明允先生,其知荊公,又在獻可之前十余年矣。豈溫公不見《辯奸》耶?獨張文定公表先生墓具載之。

錢朝請者,名景諶,忠懿王孫。嘉祐間官殿直,巡轄西京馬遞鋪。鎖廳登進士第,師事康節先生,與仲父同場屋。仲父之葬,康節屬以為志。熙寧八年,與王十三丈詔景獻同從瀛帥張諫議八丈景憲正國辟為屬官,因康節寄錢丈、王丈詩,張丈見之,寄康節詩曰:“橋邊處士文如錦,塞上將軍發似霜。”錢丈與王荊公善,后荊公用事,論新法不合,遂相絕,終身為外官。其家集有《答兗守趙度支書》,自序甚詳云。彼者,指荊公也,足以見錢丈之賢矣。其書曰:“景諶再拜督府度支器之八兄執事:專使至,蒙賜書周悉,既感且慰。兼審府政清閑,晏居多暇豫,甚善甚善。某與吾兄別已八九年,其間悲哀離憂,家事百出,患難多而歡意少,都無目前之樂。雖人事使然,亦年齒將衰,情悰不佳耳。每遇美景樂事,群居眾處之際,反戚戚感傷至終日,慘然而去。不知吾兄懷抱又如何也,及蒙垂問八九年間所得所失,并問及拒時宰事,乃勸仆以遠禍辱計。吾兄以人言之聞,未判其是非,故此及之也。仆亦不自知其為是為非,但量己之力行己之見而已。試為吾兄一二陳之。始仆為進士時,彼為太常博士主別頭試,取仆于數百人之中,以為知道者,得預薦,送于春官。彼又稱重于公卿間,是后日游其門,執師弟子之禮,授經論文,非二帝三王之道,孔子、孟軻之言不言。及其提點畿內,仆為畿簿,當是時,學士大夫趨之者不一,獨以文稱薦,則親其人亦已熟矣。及仆調滎陽澤令,繼丁家難,聞其參大政,天下之人無不歡喜鼓舞,謂其必能復三代之風,一致太平。是時,仆自許昌以私事來京師,因見之于私第。方盛夏,與僧智緣者并臥于地,又與其最親者一人袒露而坐于旁,顧仆脫帽褫服,初不及其他。卒然問曰:‘青苗、助役如何?’仆對以‘利少而害多,后日必為平民之患’。又問曰:‘孰為可用之人?’則對以‘居喪不交人事,而知人之難尤非淺淺事’。彼不樂。仆私自謂,大賢為政于天下,必有奇謀遠業,出人意表,亦不敢必其無亂。及歸許,見變易祖宗法度,專以聚斂苛刻為政,而務新奇,謂為新法。而天下好進之人,紛紛然以利進矣,殊非前日之所講而聞者。又二三年,仆以調官來京師,當其作相當國,又往見之。彼喜仆之來,令先見其弟平甫。平甫固故人知我者,亦喜曰:‘相君欲以館閣處君而任以事。’仆戲與平甫相誚,以謂‘百事皆可,所不知者,新書役法耳’。平甫雖以仆為太方,然擊節賞嘆,以仆為知言。及見彼,首言欲仆治峽路役書,又以戎瀘蠻事見委。仆以不知峽路民情,而戎瀘用兵系朝廷舉動,一路生靈休戚,愿擇知兵愛人者。彼大怒。是時坐客數十人,無不為仆寒心者。及退,就謁舍,有為仆賞激者,有指仆以為矯而詆者。仆固已自得于胸中,亦不屑人言之是非也。仆每觀自古以來,好利者眾,顧義者寡,故天下萬事率皆由人而不在于己。何也?利勝于義也。是以君子置其由人者,而行其在己者,故出處去就,我固有者也。必本于義,而行之在我,則有所不為。茍為利所動,而亦由于人,則盜亦可為也。夫盜之所以為盜者,利勝于義,而不知所以為之者。仆嘗病此風行之于天下也甚久,歷千百年無一人正其弊而曉其俗者,以是行之于世,愈益自信而不疑,又何人言之恤哉!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內不愧于心,仆之所得如此。當時雖私自喜得不致于禍以為厚幸,然又以哀其人識淺而慮暗困,不知治亂興亡之本而暗于治體。自國朝以來,得君未有如此之專者。方天子聰明神圣,祖宗積德百年,仁恩惠澤淪人骨髓,而未有享之者,正當輔天子以道德,施忠厚之化,以承列圣之休,享百年之澤,安養元元之民,與天下共之,致太平之業,成萬世不可拔之基,以貽子孫于無窮。而反玩兵黷刑,變亂天常,以祖宗為不足法,蔽塞人主聰明,離天下之心,以基亂階,此忠臣義士尤所痛惜也。后仆官繁、鄧,彼益任政用事,而一代成法,無一二存者。百姓怨苦,而郡縣吏惴惴憂懼,虞以罪去者,不但變其法制而已。至于教人之道,治人之術,經義文章,自名一家之學,而官人蒞政,皆去故舊而務新奇,天下靡然向風矣。乃以穿鑿六經,入于虛無,牽合臆說,作為《字解》者,謂之時學;而《春秋》一王之法獨廢而不用,又以荒唐誕怪,非昔是今,無所統紀者,謂之時文;傾險趨利,殘民而無恥者,謂之時官。驅天下之人務時學,以時文邀時官。仆既預仕籍,而所學者圣賢事業,專以《春秋》為之主,皆大中至正三綱五常之道。其所為文,學六經而為,必本于道德性命,而一歸于仁義。其施于官者,則又忠厚愛人,兼善天下之道。自顧不合于時,而學之又不能,方惶惶然無所容其跡,而故人張諫議正國辟仆為高陽帥幕,到官已逾一年矣。幸而主人仁厚鎮靜,邊鄙無事,得優游于文史。而才到又得一子,今已三歲,一女早嫁令族,顧一身都無所累。然有貧老之兄,又一弟早卒,孤遺藐然,未畢婚嫁。即主人罷府,當求抱關擊柝之仕以為貧藏身,避當涂之怒。今春邵堯夫先生亦有書招我為洛中之游,兼有詩云:‘年光空去也,人事轉蕭然。’止俟貧而老者生事粗足,幼而孤者有分有歸,亦西歸洛中,守先人墳墓,徜徉于有洛之表,吾愿畢矣。吾兄愛我素厚,知我此志,故盡仆所懷。看訖裂去,無以示人,以遠吾禍。聞吾兄亦治明水之居,不知何時定歸?因書垂及。相去甚遠,未有占會之期,唯愛民自厚,他無足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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