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在僵持不下，倉庫外忽然有人敲了敲敞開的門，另一只手搭著門邊探頭進來：“小麗，方便過來一下嗎？”這是一個年紀比穆懷風稍大些的男人，同樣的襯衫西褲，只是他打上了領帶，戴著價格不菲的手表。

男人用手指邊緣托了托金絲邊眼鏡，露出友好地微笑，目光在場中轉了一圈：“原來新員工和小穆也在，好巧啊！”

穆懷風沖他點點頭：“柳哥。”

黃麗則頗為不快道：“你來干什么？”

“誒呀，給個面子嘛，”男人故作輕快地說著，走近黃麗道：“你要走了，手續總是要過一下的，要不要順便討論下送別宴？”

“不用。”黃麗面若寒霜。

“咳咳，那好吧，”男人愣了愣，側臉看到黃麗旁邊的時雨，便伸手道：“忘記說了，我是柳上賢，賢惠的賢，我爸取名的靈感是來自柳下惠。你就是時雨吧？”

“是的。”時雨本來也想簡短地和他握一下手，沒想到對方卻握著她的手不放了：“啊你好你好，小麗之前有提過你…”

時雨沒聽他說什么，只是盯著他的手，甩一下，沒松開，再甩，還是沒松開，你爸給你取名是希望你和柳下惠對著干吧？在入職前就把同事的手甩脫臼似乎不太好吧？時雨蹙眉，正在猶豫要不要開口提醒的時候，黃麗和穆懷風忽然異口同聲道：“去辦手續吧！”

“好！”柳上賢立馬松開了時雨的手轉向黃麗，黃麗自然不予理會，先行往門外走去。

“對，先辦手續。”柳上賢兀自點頭，邊跟著走出去邊沖時雨和穆懷風微笑：“那，下次再見。”

如果說之前的微笑還能讓人感覺到友好的話，那這個微笑完全就是油膩了，時雨直接選擇目不斜視地轉開身子，甚至還有些后悔沒把家里的油壺帶來。

黃麗和柳上賢走后，穆懷風為了掩飾面上的尷尬抓了抓斜劉海，全部撩上去后對時雨說：“別理他，他平常不那樣的。”

“是么？”時雨回頭看了穆懷風一眼，這才發現他的雙眼皮極深，垂眼時長長的眼睫毛遮住烏黑的瞳仁，配上小巧挺直的鼻梁和白凈的側臉，竟然有種脆弱的美感。

明明他年紀比謝聞遠和時濛都大，但他身上毫不違和的純凈感卻是他們都沒有的，不知道是因為他生長在教堂還是因為金錢的力量，對于自己世俗的想法，時雨也只能自嘲地一笑。

“聽黃小姐說，她在這里做兼職多虧柳哥幫忙，而且他平常對教眾也挺熱心的。”

“在穆老師眼里，這里有什么壞人么？”時雨面上淡淡的嘲諷意味仍未散去。

“時小姐。”穆懷風似乎察覺到時雨在盯著自己，有些無奈地側臉看來。

時雨早在他看過來之前轉移了視線：“怎么了？”

“有一件事情要請時小姐幫忙。”

又開始了，這種過于禮貌的語氣，時雨心里吐槽著，面上卻沒什么表情：“什么事？”

“上次時小姐救了我們之后，把槍和彈殼拿走了，對嗎？”

“對啊，我拿走了。”

“時小姐或許聽說過我們在起訴白龍幫，那些是重要的物證，可以請你還回來嗎？”禮貌的語氣逐漸變成公事公辦，時雨終于轉頭看向他：“還不了。”如她所料，郁X的表情在一瞬間變成疑惑、錯愕、慌亂的綜合體，最后被無奈取代：“為什么？”

時雨感覺到他的呼吸都沉重了一瞬，而自己卻只能像吃光了小孩子糖果還開惡劣玩笑的罪犯一樣攤開手道：“拿去換錢了。”她缺錢，很缺，缺到整個外灘的人都快知道了。

聞言，穆懷風輕輕點頭，貌似理解地嘆了口氣：“好的，還是謝謝你。”

也不知道他是真理解了還是假理解？重要的物證沒了，他不應該生氣么？至少也應該表現出不快，為什么一直擺著個無奈臉呢？搞得自己好像真在欺負他一樣。欺負了人還想不明白前因后果的時雨在混亂中接到了時濛的電話：“干嘛？查崗啊？”

“什么話啊？一股子火藥味，”時濛懵逼了三秒鐘，又繼續問：“你方便說話不？”

“沒什么，”時雨也知道自己口氣有點沖，調整著呼吸走出倉庫道：“你說吧。”

“我在謝老板這邊，剛剛搞到醫院的監控了，現在發你還是等你回來看？我們已經刷三四遍了就等你了，誒，你啥時候回來啊？”

“聽得出你很急了。”時雨的嘴角不可抑止地翹了翹，剛才的尷尬和不快都被一股腦兒地拋開。

“誒不是啊？你不急啊？別說的皇帝不急太監急一樣，啊不對那不就是罵我自己么，啊呸呸呸！”時濛還在念叨個不停，旁邊的謝聞遠已經聽不下去，一把搶過手機：“我先發給你。”

“等等，我還在教堂，”時雨回頭看了倉庫里的穆懷風一眼，繼續說：“馬上回去。”

“好，你直接來二樓。”

時雨掛掉電話，轉身才看到黃麗已經回來了，她對倉庫里的兩人道：“我哥有急事找我，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黃麗又恢復了溫柔模樣，點點頭說：“好的，下周也是這個時間，你想來的話可以和我一起。”

“好，到時候見，拜拜。”時雨沖兩人擺擺手，另一只手轉開后門把手。

不得不說一句這兩人站在一起還挺般配的，男的斯文，女的溫婉，一眼看上去就可以確定和自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為了他們背后的謎團，自己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里。時雨一只腳已經邁出門外，穆懷風又喊住了她：“時小姐！”

“怎么了？”時雨再次回轉過來，一手維持著推門的動作。

他微笑著走過來伸出手道：“不管怎么說，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歡迎你的加入！”

“只是兼職而已，”時雨撇了他的手一眼，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他要這么客氣，還是伸手迅速地和他握了握：“不客氣，再見。”

“再見。”

小謝網咖二樓的一端是休息室，另一端則是謝聞遠的辦公室和監控室，監控室被藏在辦公室的書柜墻后。

時雨急匆匆地跑上二樓，剛好看到白舒俊在辦公室外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怎么了？”

“沒！”這一聲差點把白舒俊嚇得跳起來，他腿抖了抖，收回手，僵硬地轉過身，看到時雨才松了口氣：“誒呦，是小雨姐啊。”

“你做賊呢？”時雨有些好笑：“嚇成這樣。”

“我，我要回家去了。”白舒俊低下頭看十指相對又錯開。

“恭喜，下次想來直接來就行。”

時雨心里清楚，小白家的欠債大概只還了個利息，他學鋼琴也是一筆大花銷，那些神出鬼沒的追債人指不定什么時候再找上門去，到時候他又要居無定所了。

“嗯，謝謝小雨姐，”白舒俊抬起頭來，瞳孔里閃閃發亮：“還有就是，我拿到了海藝的入學獎學金，可以免掉學費和住宿費！開學我就能住校了！”

“你們音樂系不是競爭很激烈嗎？”時雨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厲害啊！”

“沒有沒有，還是小雨姐厲害！”白舒俊搖頭，羨慕地看著時雨：“聽說去年的市級和入學獎你都拿到了！”

海藝是時雨現在所讀的海市藝術大學的簡稱，學校的藝術類科目在全國都赫赫有名，學費自然也是不菲。而和這些相對應的是高額的各項獎學金，甚至曾有學生把自己獲得三等獎學金的證書發到網上笑稱學費有著落了。

“我那是運氣好。”時雨不以為意地笑笑，其實那些獎學金一轉手就拿去還債了，她甚至連自己曾經擁有過一筆巨款這種事都快忘記了，她記得的只有數字，那些日日夜夜糾纏著她的數字。

“我想著，要和謝老板說聲謝謝。”白舒俊的頭又低下去了。

“可以啊，去說吧。”

“可我，我不知道怎么說”

時雨現在明白AKbar的人喊白舒俊小白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剛剛那樣說吧。”

“剛剛那樣，可以么？”白舒俊撓撓頭：“不會太隨便嗎？”

“不會，他不是在意那種事的人。”時雨說著就抬手敲了敲門。

“誒，小雨姐！”白舒俊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時雨打開門探頭進去看了看。

“干嘛不進來？”謝聞遠從電腦前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干嘛，我哥呢？”

“樓去買吃的了。”謝聞遠地目光重新移回電腦屏幕上。

“那挺好，我下去買個飲料再來，”時雨沖白舒俊使了個眼色，繼續說：“門口這位有話和你說。”

“誰？”謝聞遠忙著解析視頻的手頓了頓，再一抬頭就看到了白舒俊探頭探腦地挪進來。

時雨離開后許久，白舒俊才輕聲關上門，走向電腦桌。謝聞遠仍舊在看監控，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已經站在桌前。白舒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頭看著腳尖半晌，小手把衣角捏了又捏才開口：“我…“

“你要回去了？”謝聞遠不知道什么時候轉向他的，也不知道看他看了多久。

白舒俊一驚，抬頭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是。”

“你家的債還清了？”

“沒，沒有，”白舒俊的目光開始游移：“我媽先還了一部分利息，討債的暫時不會上門來。”

“那只是暫時，之后呢？”謝聞遠笑笑，其實也只是眼睛瞇了瞇，這種收債的基本套路他還是知道一二的：“不找你爸要錢？”

“不！不找他，”白舒俊忽然激動起來：“我一樣可以還清！”

“其實我對你家的債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你鋼琴要花多少錢，”謝聞遠一手支著下巴，距離白舒俊更近：“可你之前偷聽我們討論白龍幫難道不是為了找白金龍要錢？”

“我，我只是，”白舒俊退了半步，定了定神看著他說：“我想知道那個人會不會被關進去。還債的事情我不會找他。海藝的獎學金扣掉學費和住宿后的錢，我會拿去還債。”

“是么？挺有骨氣的，”謝聞遠又往后靠回電腦椅中：“那祝你們家早日還清。”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收留，”白舒俊鞠了一躬：“再見。”

“小白。”白舒俊手按上門把的一瞬，謝聞遠再次開口了：“你拿到獎學金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媽，還有你們。”白舒俊不解地回頭看他。

“不對，是所有人，”謝聞遠滑動鼠標的手停了下來，視線再次掃向他：“學校官網上可以查到。”

“那，那又怎么樣？”白舒俊被他看得有些慌。

“具體金額的話也是網上一查就知道，”謝聞遠語氣平平地繼續說：“你不如想一想，會先上交學費還是先碰到收債的。”

“不，不會的，他們不可能…”白舒俊按著門把的手抖了抖。

謝聞遠的眼睛又瞇了起來，連語聲都帶著嘲諷：“你相信你的債主？”

白舒俊的手從門把上滑了下來，他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只能驚愕地看著謝聞遠，看著看著眼前就逐漸變得模糊。謝聞遠側臉避開他的目光，頓了頓才說：“你不急著回去的話可以再住幾天，反正我不收你錢。”

“誒，可以嗎？”

“有什么不可以，”謝聞遠理所當然地說：“小網管們還巴不得有人幫他們跑腿吧？”

“對，我可以跑腿代班都沒問題保證隨叫隨到所以拜托謝老板讓我再住幾天吧！謝謝謝老板！”白舒俊一口氣說完一串話不帶喘，還漲紅著臉鞠了個鞠躬才關上門出去。

等謝聞遠反應過來，屋里已經只剩下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