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泰迪·亨弗瑞先生的第一印象
- 隱形人
- (英)H·G·威爾斯
- 3169字
- 2021-03-16 11:16:27
凌晨四點,外面伸手不見五指。霍爾太太終于再次鼓起勇氣,要去問問客人是否需要喝茶,這時,鐘表匠泰迪·亨弗瑞先生推門進了酒吧間。“老天啊!霍爾太太,在這鬼天氣我卻穿了薄靴子!”他說道,屋外雪越下越大。
霍爾太太應和著,“原來是泰迪先生來了,”瞥見他的工具包,她說道,“你得幫我看看客房里的那座老鐘。分針還能走,聲兒也好聽,但時針指在六點不動了。”
她領著泰迪先生來到客房,敲了敲門便走了進去。
剛進屋,她便瞧見客人正坐在火爐旁的扶手椅上打盹兒,包滿白布的頭向一側歪著,屋里唯一的亮光就是通紅的爐火。放眼望去,她看見所有東西都泛著紅光,給人一種模糊不清、幽深昏暗的感覺。剛剛點亮吧臺燈的一瞬間,更是覺得眼前一片恍惚。過了一會兒,她好像看見了客人的嘴,大得幾乎可以占滿下半張臉。他的頭依舊包裹著繃帶,大嘴配上詭異的護目鏡讓人感覺十分別扭。客人身子一動,站了起來,還活動了下胳膊。門敞開著,屋子才亮堂一些。她這才看清原來客人是用毛巾遮著臉,就像之前用紗布遮著一樣。方才屋子黑,她錯把遮在臉上的毛巾當成客人的嘴巴了。
“先生,讓泰迪先生進來修一下鐘可以嗎?”她如夢初醒地問道。
“修鐘?”他捂著嘴,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來回瞟著,不一會,好像清醒了點“當然可以。”他回道。
燈光把屋子照亮了,泰迪·亨弗瑞先生便走了進來。一看見這個滿臉繃帶的人,亨弗瑞先生也大吃一驚,“當時嚇死我了!”后來他自己都這么說。
“下午好。”怪人說道。據亨弗瑞先生后來的描述,怪人戴著那副锃亮的護目鏡,“簡直像只大龍蝦!”
“希望我沒有打擾到您。”亨弗瑞先生略帶歉意地說道。
“沒關系。”怪人說,但緊接著便對霍爾太太說,“我想,現在這個房間應該完全歸我使用。”
“是的,先生,只是這鐘有毛病,我想您也……”霍爾太太應道。
“那是自然,不過,我一個人待慣了,不希望被打擾。”怪人打斷她。
他發現霍爾太太聽到他的責怪而表現出一種遲疑,于是說道:“不過這鐘是得修修。”“包在我身上!”亨弗瑞先生原本準備道歉退出去,但客人話里透著的期望讓他安了心。客人把手往后一背,背對著火爐杵著,張口道:“一會兒修完鐘,我想喝點兒茶。記住,鐘修好了再送來。”
于是霍爾太太準備起身出去,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閑聊天,那很可能會當著亨弗瑞的面丟面子的。但是客人卻不管那么多,喊住了她,并問她是否已經將搬運行李的事情安排好了。她告訴他,她已經將這件事通知了郵差,搬行李的伙計明天就能運過來。“最早就得明天了嗎?”
霍爾太太確認是這樣,態度明顯不熱情。
“我剛才又冷又累,沒來得及解釋,我是一名做實驗的研究者。”他補充道。
“那可真不錯,先生!”霍爾太太肅然起敬。
“我做實驗的器材都裝在行李里。”
“是的,先生,那些可都有大用處。”霍爾太太說道。
“我得繼續我的研究,心里很著急。”
“我理解,先生。”
緊接著,他謹慎地說:“所以,我之所以會來到伊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我不喜歡有人打擾我的工作。當然,不僅僅是工作,還有一次意外的事故……”
“正如我所料。”霍爾太太思忖著。
“所以我必須得休養一段時間。還有,我的眼睛時常會酸痛,因此,我必須找個昏暗的房間,自己在那待上幾個小時。我經常會這樣,不過現在好多了。只是此時,任何的驚擾或是怪人突然闖入都會令我莫名地煩躁......希望你們能理解。”
“沒問題,先生,只是我想斗膽問一下……”霍爾太太忍不住說道。
“就說到這兒吧。”客人語氣堅決,一副不容反對的樣子,很明顯,結束談話的主動權在他手里攥著。霍爾太太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只有下次合適時再問了。
據亨弗瑞先生后來所講,霍爾太太離開了房間,怪人就一直站在火爐的前邊,靜靜地看著他修鐘。干活兒的時候,亨弗瑞先生需靠近燈火,綠色的燈罩幾乎將光全集中到了他的手上、機芯上和齒輪上,而室內的一些其他地方則被黑暗所籠罩。他抬起頭,只看見一片花花綠綠的顏色在跳動著。他生來就比較好奇,所以打算再逗留一會兒,好找機會和這位客人聊上幾句,他把零件拆了下來——這顯然是在拖延時間。只不過客人始終站在那里,不動,也不說話。這樣靜默的氣氛讓亨弗瑞先生感到莫名地緊張,仿佛房間里就只有他一個人一樣。他抬頭看了一眼客人,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身形有些朦朧,頭仍舊被繃帶包裹著,大大的墨鏡,鏡片上閃耀著飄忽不定的綠色光點,而一雙眼睛就在鏡片的后面直愣愣地盯著自己。亨弗瑞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們倆竟然就這樣面無表情地對視了一分鐘之久。最后,亨弗瑞先低下了頭。這樣的情景實在是讓他難以忍受,于是他便試圖找一些話題,可是又該說些什么呢?他要不要說說這鬼天氣,一年里數這個時候特別冷呢?亨弗瑞抬起頭,準備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
“今天的天氣......”他開始找話題。
“活兒都干完了,怎么還不走?”怪人在一旁僵硬地站著,極力克制著怒氣。“不就是把時針裝到軸上這么簡單么?真不知道你瞎搗鼓什么呢!”
“是這樣的,不過還要稍等一會兒,先生。是我馬虎了......”亨弗瑞先生趕緊站起來,完成一切后,馬上退了出去。
不過他心里還窩著火。他冒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村外走去,嘴里自言自語道:“他媽的!看來做事還真得拿捏點分寸。”
他又嘀咕道,“不過......那個丑八怪,難道看一眼都不讓嗎?”
“要是警察來了,看你怎么包那么嚴實!”
在格里森街的拐角處,他遇到了霍爾,霍爾的新婚夫人就是那家住著怪異客人的“車馬”旅店的老板娘。他是在伊坪駕駛馬車的,有時候,應客人的需求,他會駕駛馬車送他們到錫德布里奇樞紐站,現在他正是從那里回來的。他現在的樣子一看就是酒后駕駛,可以肯定他在希德布里齊逗留了一會兒,喝了點兒小酒。路過亨弗瑞身邊,他寒暄到:“泰迪,最近咋樣?”
“你家來了個奇怪的客人。”泰迪·亨弗瑞說。
“此話怎講?”霍爾勒住韁繩,然后和氣地問道。
泰迪·亨弗瑞激動地說道:“我的天哪!在你那‘車馬’旅店里,住進了一個古里古怪的人。”
然后,他就生動地對霍爾夫人的這位古怪的客人進行了描述。“很像是偽裝的,不是嗎?如果我家來了一位客人,我肯定要弄清楚他的長相的。”亨弗瑞說道。“但是女人就是容易輕信于人,哪怕對方是個怪人。霍爾,他住你家,卻連個名字都不報。”
“是這樣的嗎?”霍爾有些后知后覺地反問。
“的確,別管他是干嘛的,我想他還得賴在這一個星期,趕都趕不走。他明天還要搬進來許多行李。這都是那人自己說的,但愿箱子里裝的不是石頭。”
然后他告訴霍爾,在黑斯廷斯,他姑媽就曾被一個怪人用一個空箱子給騙了。他的這番話讓霍爾半信半疑。“駕!快走,馬兒!”霍爾對著馬吆喝了一聲,撇下一句話,“我得先搞清楚情況。”
直到此時,泰迪·亨弗瑞才感覺到輕松,便接著向前走去。
霍爾想要“搞清情況”的想法很快就消散了,因為他在錫德布里齊耽擱了太久,剛到家就被自己的妻子臭罵了一頓。他嘗試著心平氣和地向妻子詢問具體情況,但是無奈妻子的脾氣太暴躁,回答也是驢唇不對馬嘴。雖然在妻子那兒碰了釘子,但是泰迪的話卻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中。“女人還真是什么都不懂!”霍爾先生說道。此后,他一有機會便想方設法地去查客人的身份。他總是在九點半左右客人上床睡覺的時候,找碴兒似的闖入客房,像是告訴他這是自己的地盤;緊接著,他又仔細打量妻子置辦的家具,最后目光落在了客人留下的一張數學計算表上,拿起來輕蔑地瞄了一眼。晚上睡覺之前他又再次囑咐霍爾太太,明天那個怪人的行李送來的時候一定要多留心。
“管好你自己的事,別操心我的!”霍爾太太說道。
此時她自己也心亂如麻,她對這位陌生客人也知之甚少,很想痛快地罵霍爾幾句順順氣。很顯然,這個怪人是一個超乎尋常的怪異客人。晚上,噩夢侵擾著她,在夢里她看見許多白蘿卜似的腦袋在后面追她,腦袋下面連著一個長得怪異的脖子上,上邊還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她很快被嚇醒了。可是她也足夠明智,明白不應該讓霍爾發現其實她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于是,她換了個姿勢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