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總!”梁涼跨進古孟華的辦公室,對分開兩腿,象大馬猴般坐在桌子后面的他叫了一聲。
古孟華隨和的笑了笑,指了指左手邊的沙發,“坐。”
隨即猛吸了一口煙,顫抖著吐了出來。梁涼能夠聽到他的肺發出的歡呼聲。古孟華的煙癮是全公司出了名的大,從早到晚,一只接一只,從來沒有間歇。令人驚奇的是,他的辦公室,車上,全身上下,你幾乎聞不到煙味。他似乎將煙燃燒出來的所有物質,全都吸進了肺里,一點都沒有浪費。
古總的辦公室里沒有辦公桌椅,沒有電腦,沒有紙,沒有書,沒有辦公時需要的一切。說得更恰當一些,他的身邊連只筆都沒有。只有一個掛在墻上的電視機,一張可拆卸的精密儀器般的四腳鐵桌子。電視機是董事長專門指示辦公室買的,鐵桌子是制造公司的職工專門為他打造的。
每天,從早到晚,他就坐在那張桌子后面,手里抱著一個大茶杯,不停的抽著煙,看著只播送單調新聞的13頻道,一邊等待著事務送上門來,一邊聽著墻上的石英掛鐘,嘀嗒……嘀嗒……
但沒有人會對他有任何意見。在公司里,他的威望除了董事長之外無人能及。職工們不需要他明說,就會為他供需要的事物。象那張鐵桌子,就是職工們私下為他量身打造的,連梁涼這個總經理也是后來才知道。
她沒有罵他們,只是理解的一笑。
他背景神秘,大家都猜他可能是隱形股東派來的代表,但這并不是他可以特立獨行的原因。他能夠做到這一切,可能要歸咎于人格魅力,或是類似特質。似乎每一個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愿意聚到他的身邊,陪他吹牛,或者是談談工作什么的。
“我不明白。”梁涼將煙灰缸里幾乎積滿的煙頭倒掉,到衛生間洗干凈,再將他的茶杯斟滿。
“公司老了,缺乏動力。也該是推陳出新的時候了。”古孟華喝了一口茶,伸手拿過立在旁邊的水煙袋。梁涼湊過去,拿過煙絲盒,熟練的挑了些為他裝好,打火點燃。他大吸了幾口,整個頭就隱藏在了煙霧里。“在董事會之前,人魁董事長找過我,問過我的意見,我同意了。”
“公司有洛總當首席財務官,為什么還要來一個首席預算官,我以前只聽說過首席預算師,但那是做工程預算的,他這個首席預算官來做什么?”
“說白了,就是做全面預算而已,但這個全面預算又跟一般的不同,是居于全數據的預算,算的時間也長,至少是一年以上,會涉及很多的變數,一般人做不來。”
“全面預算洛總也會,他不是一直在說集團公司要建立全面預算嗎?”
“他叫囂了這么多年,每一次會議上,大家都同意了他的提議,但公司真正的預算到現在都沒有建立起來。”古總呵呵笑了幾聲,淡淡的說道,“他所有的理想都停留在理論上,想法都很好,他想建立一個完美的預算體系,恐怕他到現在都沒有想好吧。”他又抽了一口煙,直到將所有的煙霧在口鼻之間過了三次,才吐出來,說道,“我敢打賭,等他退休的時候這個具體的方案仍然做不出來,我對他已經不抱任何的希望。”
“呵呵!”梁涼心領神會。洛總是一個更愿意討論理論的人,他會將一個簡單的道理說得很深奧,而且往往是大家從來沒有注意過的。
比如說關于辦公室的門牌,一般的人可能覺得隨便做一個就完事了,只要看起來不怪異就行。但如果由他來主持的話,他會告訴你用什么樣的字體,多大的牌子多大的字,底子該用什么顏色,邊線應該用多粗……
至于為什么要這樣設計,他每一樣都會有一個很高深的理由。
打個現實的比方。總公司辦公室門上的字牌就是他設計的。他告訴做牌子的人:“我們整棟辦公樓的裝修風格是偏鋼硬的,那么字體當然應該用黑體。為了搭配黑色的字體,牌子的顏色天然應該用白色。”
結果做出來的牌子往門上一掛,怎么看怎么象墓志銘。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梁涼也象古總一般,對他做事完全失去了信心。不過讓人頭痛的是,他總是能夠讓人信服他的理論。很多的人被他的話迷得暈頭轉向而不自知,還以為是別人妒忌他的才能,所以才會貶低他。
“董事長已經被他忽悠太久,這一次終于認清了他的本質,算是忍無可忍吧。”古孟華臉上的肌肉抖了抖,似乎不愿意過多的在背后說他人的是非,“本來他是想直接辭退他,更換首席財務官。但我認為時機還不成熟,他手里有太多的事情做成了爛尾,他不將這些事情做完,不能走。”
“恐怕他會和丁未平起很大的沖突。”梁涼擔心道。
“這是必然的,不僅是和他,丁未平會和所有的人起沖突,這是大勢所趨。推陳出新,他就是那個新,而我們就是陳——是舊。不如此公司難見起色,大家都只想躺在過去的成績上睡大覺。這是不行的,公司必須變革。”
“我看他的樣子,倒象一個演戲的,不象是做技術的人。”梁涼笑嘻嘻的說道:“那張臉長得很好看,讓人忍不住想抱著啃幾口。”
古總裂嘴笑笑,他炯炯的目光似乎洞悉了她的真心。她不過是隨口一說,并不是真的有這種想法。
古總的皮膚很白,勝過很多的女人。他的鼻子也很大。有人曾經開玩笑說,如果有人想向他的臉上打一拳,不管從哪個方位出拳,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都會打在他的鼻子上。
“董事長說過,丁未平這個人性格堅韌,只要認準了一件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聰明人,一個有大局觀的人,一個情商高、有手段、有技巧的人,或者還是一個陰險小人。”他愉快的笑道:“我開始還以為他在夸我,結果說的卻是他。真讓人妒忌。”
“涼姐也在這里啊!”就在這時,雷鈷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梁涼在這里,一點都不覺得驚奇。他走到桌子右邊的沙發,隔著鐵桌子和梁涼面對面坐了下來,一邊坐下一邊接過古總發的煙。
他和梁涼是同年出生的人,梁涼比他大半個月,所以他平常都稱呼她為姐,而不是職務。
“我們正在聊預算官的事。”梁涼笑道,“你怎么看?”
“只要是對公司有利的事情,我都支持。”雷鈷是做技術的,很少會介入公司的爭權奪利中來,至少目前為止給人的印象是這樣。
“說得好!”門外傳來一聲大笑。溫顧走了進來,他坐到古總的對面。伸手拖過桌子上的煙盒,抽出一只獎給自己,給梁涼發了一只。
“我還是不抽了吧!”梁涼臉上一紅。
“抽吧。”溫顧笑道:“這里沒有人會笑話你。”
古總說道:“梁姐抽煙的姿勢是最優美的。”
“那就抽一只。”梁涼含笑讓古總給她點上煙。
“董事長要求我們都積極配合丁未平。并且要求提供準確的數據,還只給八天的時間,就好象他很急似的。”溫顧說。
“八天時間太緊了,以大家慢騰騰的做事風格,很多人又要在背后戳著我的脊梁骨罵娘了。”雷鈷不滿的說道。
“我聽有職工說,泛銀天賜公司現在就象是一個死水潭。不但表面沒有張力,更深層的底下,更是紋絲不動,沒有一點活力可言。眾多的部門,人浮于事,大家都很著急,可是頂層不作決策,下面便動不了。”梁涼添了一句。
“陳壘的性格沉穩,他任公司總經理,唉!”古孟華狠吸了一口煙,過足了癮,才齜了齜牙,說道:“如果公司僅是守成,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公司現在要的是發展,所以他更適合做副總。”他毫不忌諱地點評道,“我也只能做副總,我們都不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所以在找到更適合的人之前,他的位置不會變動,公司目前的這種情況仍然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不知丁未平目前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夠攪動這潭——死水。”雷鈷對公司目前的情況也不看好,“只怕做不了多久,經過幾次失敗,他就會妥協,變得和我們一樣,碌碌無為。”
“古總。”溫顧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們目前應該怎么做?首席預算官和首席財務官的職責,在很多方面可能是重合的,他們兩人之間必定會有一戰。如果我們太支持他了,洛璜的面子上恐怕不是很好看。”
“這件事情!”古孟華皺了皺眉頭,吊梢眉下的三角眼越見的小了,“我認為你們不要站隊,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什么事情,只要是對公司有利的,我們一律支持,凡是對公司不利的,堅決反對。”
“這就好辦。”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雷鈷道:“該我們配合的盡量配合,不管是來自誰的要求,但不能過份,誰要是過份了,老子肯定要跟他打上火。”
“我也是這句話。”溫顧贊同道:“不管他們做什么,我手下的那幫兄弟,所有的福利待遇不能少,工作強度不能多。”
“這里是公司,不是幫派。”梁涼滅了煙頭,笑罵道:“說得自己好象是帶頭大哥似的。你們的想法雖然很好,但只要是改革,必定會涉及部分人的利益,也不能說每一個人的利益都不能受到損害,對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就應該敢動刀。”
“不行!”溫顧臉紅脖子粗的說道,“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我手下的那幫兄弟伙跟著我混了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敢動他們試試。”
“你!”梁涼舉手,似想給溫顧一下。溫顧犟著脖子看著她,在賭她敢不敢打下來。溫顧什么都好,但就是太愛護手下了,他手下的人除了他的命令,誰的都不聽,完全就象是占山為王的土匪。那些人就是他的逆鱗,別人連句重話都不能說。
“算啦,算啦!”古總放下水煙袋,“你們現在都只不過是在猜測,不要對還沒有發生的事情鬧得不愉快。”他溫言道:“溫顧,你也不能老是抱著你那一套不放,公司是一個整體,你的手下不可能一輩子跟你走,必要的時候,要服從大局。”
“看情況。”溫顧起身,“我還有點事,走了。”
“這家伙,脾氣臭得就象廁所里的石頭。”梁涼說道。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臭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見到,又是一張笑呵呵的臉。”雷鈷很了解溫顧,“不過作他的手下,真他媽的幸福。就算是被人放屁臭到了,他都要幫他們討回公道。”
梁涼哈哈大笑,“你這樣損他,小心他使你的絆子。還有,你下次開玩笑的時候,表情不要那么嚴肅,我最煩人有些人明明是在開玩笑,自己卻一點都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