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夜外出的事爸爸毫不知情。午夜兩點我才回家,重回房間睡覺,第二天一早至很晚才起床。
爸爸已經出門了。
“你爸呀,最近聽我的勸,準備自己開個工作室了。我以前認識一些大客戶,準備介紹來我們家的工作室。其實我們早就應該出來做。你爸很有才華,就是不太靈活。”
早晨,韓帛跟我聊天。我因為睡眠不足,眼腫得老高。
“我記得你睡得很早,怎么這么困?是不是有心事?”韓帛關切地問。
我說沒有,不愿再理她。韓帛這個人總是淡定極了,不滿絕不露在臉上。
四喜又哭了,她忙回到自己房間。
“昨天我爸來電話了,說起你的事。”韓帛將四喜抱出來,邊哄他邊跟我講話。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我爸也是為了你好,愿意幫你考到好學校。你可以聽一聽。”
“我就自己考,不要別人幫忙。”我正色道。語氣生硬,冷得面部生出霜花。
“可是,我嫁了你爸,我們是一家人。”
我撫了一下披著的頭發。早晨起來,頭發如心情一樣亂。想到我自己的媽,有那么一剎那,我幾乎要失控,想沖著眼前這個女人大聲吼叫。我跳起來向她叫喊,一定會嚇得她懷里的四喜哇哇大哭。嬰兒如果哭起來。整個房子都會雞飛狗跳。
我想起了爺爺。當時我與爸爸大喊大叫。而爺爺,向我下了逐客令。
我從此搬出那里。
現在,如果爸爸也生氣了,讓我搬出這里,我該搬去哪里?
我頭皮發麻,用手插入頭發,一陣亂撓,把頭發甩下來遮住了大半的臉。
“我知道你昨晚出去了。”韓帛冷不丁說。她脧了我一眼,窺探我的神色。
“你監視我?”我揚聲道。
“晚上四喜餓了,我沖奶水,聽到門響了一下。就猜你一定出門了。我悄悄地出來看到你的房門敞開,果然房間沒人。”
“于是你告訴了我爸?”
“你爸最近籌備工作室,忙得很,睡得很沉啊。我也不想讓他知道,以免又招來事端。你最好向我坦白一下,你出去做了什么?”
這真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啊。
她的目光犀利。四喜在她的懷里服服貼貼,安然地睜大雙眼,看著我。
“你管我做了什么!”我沒好氣。
“知道你做不出什么。大概是心情不好去外面透透氣。我也是從你這樣大的年紀走過來的,也曾有許多煩惱。不過夜半三更,總不太安全。你下次出門,不要挑到半夜。”
“好了,不要說了,很煩啊。你以為你是誰,我媽么?管好你的娃娃吧。”我搶白道。
韓帛懷里的嬰兒掙扎了一下。也許抱著的手臂顫抖了一下,讓孩子有點不適。
“好,我不管你,隨你怎么樣。總之你好自為之。”韓帛此刻終于沉下臉來。她那張精致的臉,在生了孩子之后也很少裝點了,眼角不經意間也顯出細紋。她的額前的碎發落了下來,在空中亂飄。從前的職業女性,現在成了主婦的模樣。
一天都無所世事,我在自己的房間里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琴,是否還要繼續練下去呢?
我習慣地提起小提琴。開始拉起來。
那首《美麗的羅斯瑪琳》,現在拉起來也不是特別難了,也許溫芬尼老師說得對,我應該抓住那個機會,再在評委面前拉一次。
韓雪松真是睚眥必報的小人啊。竟然給我挑了這么一首曲子。顯然是讓我知難而退。從此對他畏懼萬分。這種下流的把戲真讓人鄙夷,虧他還是個教授,公報私仇起來,真是毫不含糊。
有其爸也必有其女了。韓帛的報復遲早也會來吧。只差一個借口。
剛剛我的一通搶白,足讓那個女人氣憤不已,難過一個上午了吧。一想到這,心里就痛快,拉起琴也格外歡快了,正好契合那種活潑的曲風。
晚上吃飯,爸爸已經知道了我在賽場上的表現,嘆了一口氣。
“這么說,你要放棄音樂理想了?”
“我要繼續練琴。”我說。
“可是你又不用心。評委讓你再來一次,你輕易就放棄了。家里為了你花了多少精力和錢吶。你這么任性!”
爸爸顯得失望又氣懣,但并不發作出來。他知道只要他沖我大吼,必然引來我的更大的嘶吼。他無可奈何。
他也沒有更多的心思來管我,韓帛正向他使眼色,示意他按捺性子。
爸爸寵溺起那個女人,完全不背著旁人。他一下班回來就從韓帛懷里抱過四喜,然后抽出一只手來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溫言軟語,語氣甜膩得令人齒間生出冷風。他們一起下廚房,互相說個沒完。爸爸把一整天遇到的人和事情細細向韓帛訴說,不時響起一陣笑聲。整個房間,裝不下他們溢出的柔情蜜意。
在我看來,他們真是不知檢點,臉皮夠厚。有時,嬰兒的啼哭讓他們一下子安靜,愣神訴聽,聽到孩子僅僅哭了一聲,他們放下心來,把語聲放底下來。說到動情處,韓帛用手推一下爸爸的胸脯,爸爸扳正韓帛的身體,他們馬上就要來一個長長的吻了吧。我氣得用腳踢擺在客廳的爸爸給四喜買的嬰兒車,發出嘩啦一響。他們倏然驚覺,彼此互看一眼,微微一笑。
幾天之后,爺爺和奶奶來了。
“我們主要來看看你在這里可住得習慣。”奶奶悄悄對我說。
“韓帛沒為難你吧?這孩子我了從小帶過,是個好孩子。心腸不壞。”奶奶喃喃道。
她早已被那個女人收買了,不自覺地為她辯護。爺爺明顯不比以往神采奕奕,他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呆著,傾聽他們談話。仿佛吸取他們之前散發的熱力而消彌自己的沉沉暮氣。而客廳里,爸爸和韓帛以及他們的孩子不時發出各種聲響。吸引著爺爺。他一屁股坐在沙發里,把韓帛的孩子抱在懷里。那孩子是他唯一的孫子,是他的真正的傳人。他舍不得撒手,不停地從唇間發出單調的噓噓聲,以吸引嬰兒的注意,讓小孩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好讓他小小的腦殼里能更早地留有爺爺的形象。
奶奶也出去了,加入了他們。客廳里總能傳來歡聲笑語,真是熱鬧非凡,可是熱鬧是他們的,他們是真正的一家子。我成了外人。
有時,我也疑心,是不是因為我自己太過于敏感。他們也是愛我的,不過愛被稀釋了,就是一鍋濃湯加了一大瓢水。
于我冷眼旁觀,不愿和他們走近,把自己牢牢地鎖在自我的悲歡之中。
快樂的日子永遠也不會有了。我呆在這個家里,卻如寄人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