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精神已經好多了。他一直生爸爸的氣，不愿理會他。每次爸爸來，他都別過臉去，要不就瞪著他，一言不發。看見我才會和顏悅色，充滿慈愛。他在病床上教我一些樂理知識。

有一個女人推開病房的門，出現在我們面前。

她面色遲疑，手里卻提著一些水果和營養品。當她走到爺爺面前時，爺爺和我都愣住了。

正是那個女人！

她穿著時尚，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周叔叔……”她開口顫巍巍喊道。

“你是？”

顯然爺爺并沒有意識到她就是那個女人。

爺爺支起身體，四下摸索，想找到他的老花鏡。我從床頭柜上拿了遞他手里。他戴上努力辨識。

“你是……韓帛？”爺爺小心翼翼問。

“是呀，周叔叔。我是韓雪松女兒。當年我們兩家住在一棟樓里。”

我的腦筋飛速轉動起來。

韓雪松老師的女兒，爸爸的……情人？

世界真小。

我竟還一直學習那個女人父親的課程，我想回家那些音像與資料一把火燒掉。不過此時，我倒想看看，這個女人來這里做什么？

我死死地瞪著她，用目光表示恨意，想看看她有什么花招。

可是爺爺完全不明白，還以為是老友的女兒過來看望他呢，他激動地挺了挺身子，招呼對方坐下。

原來她的名字叫韓帛。

韓帛看了我一眼。

“我們早就認識了吧。”她微笑地說。我沒什么表情，別過臉去，盯著一旁的布簾子。

韓帛坐下來，她拉起了爺爺的手，問候他。

我真想撲上前去，把她推到一邊，讓她離得遠遠，不要她出現在我們面前。她的虛情假意的問候讓人好生反感。

臉皮不是一般厚！我內心恨恨道。

“好多年沒見了，周叔叔。我早該來看望您。我一直和周浚在一個部門工作呢。”

“是么？你就是那個韓總監！”爺爺猛然覺醒，吃一驚，語調都變了。看來，他總算明白過來了，腦門上的青筋突出來。

“周叔，您別激動！”

我一直在一旁不由冷笑。看到爺爺一陣顫抖，我急得馬上將韓帛的拉開。

“你走呀，走，別氣我爺爺。快走！”

韓帛不安地扭動身體。她紅著臉，又急又羞，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你來到底要做什么？”爺爺好不容易鎮定下來，陰沉著臉，氣呼呼道。病房里都是打盹的病人，人們沒有注意到這里的紛爭。

我們也不想驚動別人。

“我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你們的事。除了來看望您，就是想和您解釋一下。”

爺爺看著韓帛，他想說點什么，卻終沒有說出口。

韓帛搖搖頭繼續說：

“你也知道，我和周浚從小一塊長大。他很照顧我。這幾個月他一直和我一起忙項目。我一直和家里的關系不好，是瞞著父母來這個城市的，他們希望在大城市里工作。不愿我來這里。我剛來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周浚哥哥安慰我，幫我做了很多事情。”

爺爺依舊不明白。不過從他的眼中，已經看不到憤恨了。轉而溫和起來。

“這些周浚都沒和我講過啊。”爺爺嘟嚕道。又轉而說：

“對，你們搬家已經好多年了，有二十年了吧。你之后幾年還和我們家周浚保持聯系，后來就沒什么音信了。聽說你出國了？”

“我在澳大利亞留學四年，至那時才和周浚哥哥斷了聯系的。”韓帛悄悄說。

“你都出落成了大姑娘了。”

“不，我成了老姑娘。”韓帛淡淡苦笑。

“小時候可愛呢，天天來我們家里，吃飯也在我們家，有時睡覺也在我們家。我們把你當自己的女兒看待。你怎么和家里人鬧了不愉快呢？”

“周叔，這說來話長……”

爺爺嘆了一口氣。沉默片刻，幽幽道：

“周浚的媳婦離開回上海娘家了，這事情你該知道吧。這事情和你有關系嗎？”

爺爺的問話盡管韓帛已經料到，依然讓她不自在地深吸一口氣。

她壓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盡量心平氣和。她試圖解釋。“對，我今天來，就是要試圖解釋這一切的一切。”

估計這樣躲避不是出路。

“周叔，”她平緩地說。

“如果這事情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的話，那就是扯謊。您也別激動，我就實話實說，我一直愛周浚哥哥。”

我內心里罵道：“好不要臉！”

爺爺一動不動，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韓帛繼續說道：“小時候我就喜歡周浚，兩個人形影不離，如果永遠這樣該多好。可是，大人們都不大來往了，先是爸爸，不再來你們家走動，后來是媽媽，搬離了這座城市。我來到陌生的大都市，每天都很孤獨，再也看不到你們，也見不到周浚哥哥。我消沉了很長一陣時間，一直交不到朋友。再后來，爸爸一定要送我去澳大利亞。我又去了悉尼。在那兒除了上課就是睡覺。人生像是一座被孤獨包圍的城。

爺爺有點不耐煩，皺起眉頭。

“好吧，我快一點說，爸爸安排去悉尼學歌劇，可是我學了設計。回了國，爸爸又安排我去一家國際知名的設計室。我只好在那兒做了三年。這三年好苦悶。我的人生一點也沒有樂趣。”

“直至我來到這個我小時候待過的城市里，我又遇到了周浚哥哥。我找到了真正的快樂，人生也不孤獨了。”

“周浚已經結了婚啊！”爺爺低沉地嚷。

“是啊，有點對不起那個叫彭若男的女子。”

韓帛說完看著我。

我氣得直跺腳。想拉扯這個女人的頭發，把她一頭整潔干凈的長發都扯下來。我要像個最惡毒的丫頭，用毒蘋果喂的蟲子去咬這個壞女人的臉。

可是我卻像被點了穴位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爺爺也一樣。

他被這個女人攪得心煩意亂，六神無主。

“你打算怎么辦？”爺爺終于問道。

韓帛苦楚一笑。

那笑容如此神秘。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

“我已經懷了周浚的孩子了！”

爺爺挺直了身體。

“我是個老姑娘了，一直以來，我聽從父親的安排，一直都是個乖女孩。我和周浚的事，父親一開始就不同意。我這次回來，要爭取自己的幸福。我希望有一天我們會住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那樣。”

爺爺凝視著他，像盯著一個瘋子一樣。他難以想象眼前的人就是記憶中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

“帛帛，你在做傻事啊。”他喃喃道。

“周叔，我要回去了。周浚不讓我來找您。他現在也很痛苦，不知怎么處理。一想到你的病是因我而起的，我就很難過，心里不好受。我今天來就是向你坦白。小時候你喜歡我，現在你也可以像從前那樣喜歡我啊。”

我終于忍不住，氣急敗壞，跳起來大叫：“你對不起我媽，你好無恥！”

我怒氣沖天了，全然顧不得四周異樣的目光。那些病人把自己沉重的頭艱難地抬起來，要看看是哪些瘋子破壞了四周的平靜。

韓帛向我伸過來細長的手指，似乎想要和解。

我揮手打落她的手腕。

“走開，你這個妖精。”我吼道，淚水浸濕了雙眼。

爺爺轉過臉去道：“你走吧，不要再過來了！”

她悻悻地后退，而后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又轉頭看我們一眼。

“周叔，您保重，我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