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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時，盛夏的陽光正斜斜穿過教室后窗，在藍白校服上烙下菱形的光斑。

耳畔呼嘯的風聲突然變作蟬鳴，下墜時灌滿口腔的血腥味被卡布奇諾的甜膩替代，指縫間殘留的玻璃碎屑在陽光下幻化為粉筆灰。

28層墜落時看見的晚霞，此刻正映在黑板右下角的高考倒計時上——“距高考還有273天”。

這一切太過真實，真實得讓我渾身發冷。

三分鐘前，我在28層的落地窗前縱身躍下。葉清婉在被我用餐刀刺傷后露出的扭曲笑臉，林煦抱著她沖向電梯時剜來的眼神，此刻都成了記憶里未干的血跡。

我到底在哪兒？強烈的痛感再次襲來，我環抱住頭猛地磕向課桌。

“溫歆，你怎么了？沒事吧？”輕柔的女聲傳來，下一秒，帶著檸檬香氣的羊毛開衫輕輕罩在我顫抖的肩頭。

“生理期來了就少喝咖啡。”她擰開保溫杯遞過來，氤氳的熱氣里浮著幾顆暗紅的枸杞，濃郁的紅糖姜茶味爭先恐后地飄進我的鼻尖。

“快喝，我可不想被你要死要活的樣子干擾學習。”她蹙著眉，不屑給予我一個眼神。

我緩緩坐起，發燙的耳垂掃過她羊毛卷的發梢，無意瞥見她本子上潦草涂改的筆記。

蘇暖，我最厭惡的同桌。

前世，我真誠待她，她卻多次算計我，甚至模仿我的字跡給班長林煦寫告白信，讓我被全班同學恥笑。

也就是那個時候，只有葉清婉站出來維護我，讓我錯把葉清婉當成了生命中唯一的光。

我盯著蘇暖的右手發怔，她的虎口處隱約浮現半透明疤痕，像未顯影的相紙。當我定睛再看時，那處肌膚光潔如初。

我突然回憶起來，曾經葉清婉“失手”打翻沸水，是蘇暖替我擋下了燙傷，但如今她的手還沒有那可怖的月牙形疤痕。

愣神間，教室后門突然灌進一陣清風，葉清婉捧著習題集翩然而至：“小歆怎么臉色這么差？”

她微微欠身，我看見她習題集邊角染著暗紅，像凝固的血漬。那是我送她的永生花書簽，此刻卻像塊丑陋的痂。

隨著葉清婉手中習題集的推力，保溫杯緩緩傾倒。蘇暖正驚慌地想伸手阻擋，我卻下意識先一步扶住保溫杯。

蘇暖松了一口氣：“呼，反應還挺快的嘛！”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蘇暖的手依然白皙潔凈。

七年前的場景與眼前所見漸漸重合，為什么我的觸感會如此真實？這似乎不是夢境，也不是瀕死前的走馬燈……

難道我真的改變了歷史？！

“對不起對不起，還好沒闖禍！”葉清婉歉意的神情下分明藏著失落，可曾經的我卻總對她的破綻視而不見。

我望向葉清婉攤開的習題，字跡清秀整潔，寫錯的地方被修正帶規整地覆蓋。

蘇暖是化學課代表，理科極好，她的字跡也像她的性格一般直率灑脫。

那份從我包里被人翻出來的告白信上，飄逸的字跡下，分明是涂改帶的痕跡。

可蘇暖好像從不用涂改帶。

原來那樣的結局早就埋下了伏筆，小女生拙劣的伎倆竟騙了我整整7年。我真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悲哀。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課桌木紋，舌尖嘗到鐵銹味時才驚覺咬破了嘴唇。

好痛。

可這疼痛感馬上就被內心強烈的激動傾覆了。

這是我的17歲，是父親查出高血壓的兩個月前，是林煦母親因病身亡的半年前，是公司股權尚未被叔伯瓜分的盛夏。

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緊緊攥住手中的圓珠筆，葉清婉還在面前沖我柔柔地笑。她肯定想不到，我正強忍著捅向她頸動脈的沖動。

我似乎又聽見她對我的譏諷：“溫歆，林煦馬上就要和我結婚了，他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惡心。他怎么能這么說呢，要是沒有你，他也沒法踩著你爸爸的資源一步步往上爬呀。”

那把罪惡的餐刀恰好在我的手邊，我似乎聽見它在沖我叫囂，讓我忍不住戳進葉清婉的腹部。這時，酒店的房門突然被撞開，林煦驚恐地望著我，又馬上抱起葉清婉沖出去。

一切都是那么順暢，像是提前編排了無數次的劇本。

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我真是太后悔那把刀沒有戳進葉清婉的頸動脈了。

好吧，畢竟是第一次捅人，難免還不熟悉。

上課鈴響，我收拾好桌面，在還蘇暖水杯時向她鄭重道了謝。

蘇暖有些訝異，調笑著：“溫大小姐居然向我道謝啦？感謝大小姐的大恩大德！”那夸張的表情讓我忍俊不禁。

前世，我時常與蘇暖大吵大鬧，誰也不讓誰，沒想到她竟是我歷經死亡后第一個予我關心的人。

數學老師端著教案走進教室，我立即收回思緒，鄭重翻開課本，決心這一世要改變那個一無是處的自己。

好，就從認真聽講開始！

……

……

……

四十分鐘后，下課鈴驟然響起，我終于從睡夢中驚醒。

好吧，逆襲計劃還得從長計議。

“葉同學，這道題的參數應該這樣代入……”后座傳來清泉叩石般的嗓音。我下意識攥緊校服下擺，回頭便撞見林煦執筆在草稿紙上劃出流暢的拋物線。

他左手虛攏著葉清婉的作業本，袖口翻折處露出冷白的手腕，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連發梢被穿堂風撩起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

他是學校里萬眾矚目的校草，即便家境貧寒，也無法掩蓋他耀眼的光芒。他性格溫和、謙遜、聰慧上進，深得無數少女心，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曾死纏爛打地追求他，雖然順利確立了戀愛關系，可他對我的態度始終淡漠而疏離。除了牽手擁抱，我們再沒有更多的親密接觸。

我天真地以為，他只是比較慢熱，只要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再對他好一點，我們的感情總會有所升溫。可當他成為最年輕的主任醫師、收獲了無數榮譽后，卻對我的父親見死不救。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他從未真正對我動過心。

既然早已知曉了結局，那么這一次，我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了。

他和葉清婉看起來是那樣般配，好一對金童玉女。我倉惶轉身，怔怔看著自己攤開的練習冊——雪白紙頁上畫滿愛心，余弦函數圖像被改成穿婚紗的小人，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林煦?溫歆”。前座男生注意到我的異樣，突然嗤笑：“暴發戶又在做白日夢了。”

是的，在告白信事件后，我的暗戀變成了明面上的追求。反正大家都在議論，我也索性不再遮掩。

“咚！”

后腦勺傳來的鈍痛讓我的眼前炸開金星。我踉蹌著扶住桌沿，指腹摸到發間黏膩的汗意。

骨碌碌滾到腳邊的籃球上還沾著草屑，罪魁禍首沈逸辰倚著教室前門笑得前仰后合，小麥色脖頸上的銀鏈子晃得人眼疼：“愛哭鬼，幫小爺撿個球唄？”

沈逸辰的母親和我的母親是多年摯友，情誼頗深。當年，她們一前一后懷上了身孕，便一同商議了約定——倘若兩個孩子出生后性別不同，就為彼此訂下娃娃親。

但誰也沒想到，我的母親在我出生時遭遇難產，最終因大出血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但即便如此，沈逸辰依舊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夫。

我們一同長大，但一直相看兩厭。只要有人提及我們之間的娃娃親，沈逸辰就會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獸，急得跳腳，滿臉的不耐煩與抗拒。

我知道，他喜歡的是對他永遠溫柔耐心的葉清婉。

正當我抄起籃球就要沖著沈逸辰的大腦門砸回去時，葉清婉突然像只受驚的兔子：“別！”她急得鼻尖都泛起粉色，“逸辰，你快道歉呀，告訴小歆你不是故意的！”

沈逸辰依舊笑得張揚玩味：“我憑什么道歉啊？她用頭砸我的球，有人為我的球發聲嗎？”

“哎呀，小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大家都是同學，都各退一步嘛。”葉清婉嬌滴滴地勸架，可這話里的內容分明是激化我怒火的燃料。

“道歉。”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當眾，現在。”

教室里此起彼落的議論聲突然沉寂。林煦整理筆記的動作頓了頓，金屬鋼筆帽發出“咔嗒“輕響。

沈逸辰嘴角戲謔的笑僵在臉上，他大概沒想到，這次我既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哭著跑去找班主任。

“你在裝什么啊溫歆，我要是就不道歉呢？你能把我怎樣？”沈逸辰撇著嘴，繼續一臉不屑地說。

“好，希望你不要后悔。”我平息下怒火，坐回座位，繼續攻克數學難題。

這個仇我必然會報，但不是現在。我一定要狠狠給他一個教訓，免得后面總是被叨擾。

我的突然沉寂，讓葉清婉呆愣在原地，她尷尬一笑：“這樣才對嘛，同學之間應該和平共處。”隨后沈逸辰也一臉詫異地繼續打球了。

這些同學間的小打小鬧，對于我這副來自七年后的靈魂來說已經不痛不癢了。曾經認為阻擋在眼前的驚濤駭浪，現在再回過頭看，竟只是一個毫無波瀾的小水洼。

我深吸一口氣，看窗外枝繁葉茂，只覺得渾身舒暢。

蟬鳴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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