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月的指法練習,我差點瘋掉。
“不要企圖欺騙我的耳朵,我耳朵靈著呢。”韓老師面色深沉。此時,他正側耳傾聽我拉出的每一個音。
“太高!”他簡短地說。
“太低!”他又說。
我深深吸一口氣。再拉。
“慢一點。”他說。
我閉起眼。不想再聽他簡潔而迅疾的命令。他面無表情,根本不看我一眼,
開始的一周,我像個提線木偶,被他不斷地拉扯,每個動作,動作幅度,拉出的任何細微的聲響,都難逃被他粗魯打斷的厄運。我的自信一點點地被擊潰。
第二周,我好像有了一些新的理解,可是又完全陷入懷疑之中。我僵硬的手臂已失去了自我,變得完全機械、麻木。我只依著依稀的感覺試探性拉出一個音,這個音節被我拋出來后孤零零在屋內游蕩,無依無靠,六神無主,驚慌失措地接受著韓老師的無情審判。
第三周的時候,我完全不記得怎么拉琴,沒有了自我,我被殘存的意志已消磨殆盡,完全沒有了自我,也不再反抗,只希望能拉出韓老師想要的那個音節,不多不少,不高不低。
“不,再拉長一點點,一點點。”
“好,就這樣,下一個音節。”
我完全聽從他的指令。他像是宇宙的主宰,高高在上的君王。
可是,我在內心并不服氣。
當我在一旁聽著韓老師一點點地指導梁亦文時,就抱著琴試圖想拉出另一種調調。那是自己的聲音。
當他轉前客廳休息時,我就在房間里拉起來。只是即興式地拉出一小段,很快韓老師就闖進來了。
他只瞥了我一眼,就足以令人膽怯。那眼神是一種警告。
梁亦文很忠實地完全聽從老師的教誨,常常受到贊許。
“你別任性,要按要求去拉。”韓老師冷冷對我。
從此,我再也不在他面前拉那種即興式的,像喝醉了的人那樣散漫的琴聲了。我控制住自己的天性,努力做個循規蹈規的人。
直至一個月之后,韓老師讓我拉曲子。
我小心地拉著,不敢放縱自己。
拉出來的曲子有點兒陌生。
我完全沒有感情在里面,只是照著譜子,用韓老師的指法。
韓老師的臉色隨著流暢的練習曲而柔和了一些。
我已經不是我了。我拉的曲子也不是我真的能拉得出的曲子。它是那么陌生。
韓老師永遠就那么兩句話,沒有任何道理,只是機械重復。我懷疑他最終的目標是把我和梁亦文訓練成機器人。
機器是無所謂感情的,只是復制那種琴聲就行了。
“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對梁亦文咬起耳朵。
“只要照著他的意見就練就可以了。”梁亦文道。“這樣更輕松呢。”她倒是每每受到韓老師的夸贊。表情如沐春風。然而,我私下就覺得她拉得并不好。并不值得大加贊賞。
他出手指正梁亦文,用手輕輕地推高她的胳膊,用譜子輕輕頂住她的后背,以使梁亦文保持正確的體態。
對我,他即不鼓勵,也沒贊許,也沒有嫌棄。他一如既往保持著冷竣,嚴肅的表情。
我在第一周時,有一種即將被他趕出去的預感。我盡力保持著自己可憐的自尊心。接下來的日子,我無乎想放棄。梁亦文也感知到我的無助,私下安慰我。
“我會對我爸說,我需要一個學伴,韓老師不能把你趕走。”
我的眼淚快要下來了。咬著牙點點頭。什么時候我也會受別人的憐憫了。這一點讓我憤恨。
“你比賽要拉什么曲子?”韓老師突然問梁亦文。
“苗嶺的早晨。”
“好,明天開始,你專門拉那首曲子吧。至于你,”他的目光轉向我,“你還要練習指法,每天你對著琴音校準器練習一兩個小時,要每一格都成綠色,你才可以拉曲子。”
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不如梁亦文,得不到韓老師的贊識。我只能認命。
一個月之后。
“今天是我最后一課了。”韓老師對我們說。他難得地對我們微笑。
“孩子們,你們都很努力。琴藝方面還有許多不足。好在你們都還小,有許多年的時間去克服那些不足。音樂是偉大的,也是嚴謹的,一切的馬虎與松懈都是大敵。想在這方面有所作為,就必須投入全部心力,不成魔不成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