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帽子中，紙帽可能是最為普遍也最具有游戲性質的一種帽子，孩子的鬧劇中，學校中最為簡樸的戲劇演出中，都會出現它，因為自從紙在人類社會廣泛地使用以來，紙是最為方便的獲取之物了。但在一個特殊的年代，紙帽卻成了弄權者一種權威的象征，成為受侮辱者委曲求全、忍辱偷生、自貶自抑的象征或者說機智、聰明的象征，這個年代就是文革。

錢鐘書這個名字在解放前就為知識圈的大多數人所熟悉。當他還在清華園讀書時，當時是他師長的吳宓將錢鐘書稱為年輕一輩人中的“龍鳳”“俊杰”，與老一輩的“龍鳳”“俊杰”陳寅恪相對應。在改革開放后，當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寫成的《圍城》被重新解讀和認識時，錢鐘書的名字也響徹了海內外。據傳說有名的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曾專程造訪錢鐘書，準備提議他的《圍城》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對這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誘惑，錢鐘書把這位評委先生關在了門外，說了古里古怪的一句話“我姓錢，也有錢！”就這樣一個人，在文革時與眾多的知識分子一樣，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勞動、改造，接受社會主義的再教育。每一個受改造的這些知識精英們紛紛地都被戴上了或大或小的“帽子”，白天是強體力的勞動訓練，晚上就沒完沒了地批斗、寫檢查報告。被授予“人民藝術家”的老舍先生終于沒法忍受這種凌辱，為了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像他自己所寫的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在一畦湖水中激起了一圈漣漪后，悄悄地走了。名聲與老舍差不多大小的學者錢鐘書沒有這樣做。在他與夫人楊絳所寫的回憶錄中，他們談起了干校的這段生活。據說為了證明自己認識改造的徹底，虔誠，這對學富五車的夫妻互相給對方用紙糊制圓錐形的高帽子。在制作的過程中，運營幾何學知識，十分追求制作的完美，力求將紙帽做得高些，并在上面寫上有關人士給他們的“稱號”。在沒出門之前，先給自己試戴，并挑剔紙帽的毛病，這樣使自己在戴上紙帽出門時顯得自然和認錯的真誠。據說這樣做，還使這位學者真正的躲過了一些劫難。

今天，錢鐘書已經與老舍在另一個世界會合了，如果另一個世界真正存在的話，不知道文風、言行都詼諧幽默的鐘書先生會不會向早他而去的老舍講述自己的這段軼事。我推測，如果錢鐘書早一點把自己做紙帽的高招教授給老舍，老舍先生或者會多活數十年。但如果老舍和錢鐘書真的都有來生，既使他們兩人在陰間都探討出了更好的做紙帽的高招，只希望他們兩人永遠都再沒有做這種紙帽的機會，不論是玩還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