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私仇。」連鵬說，「他曾經追求過大師姐，卻被當眾羞辱，想來那時就已經懷恨在心了吧，今天早上老師發瘋時，大師姐和我護著院里最小的幾個師弟師妹，想出城躲避，沒想到迎面撞上居正祥……」

說到此處，連鵬搖了搖頭，往后發生的事，應該也不用細說了。

三個師弟師妹也隨著童溪一起哭了出來，最小的師妹不過十歲上下，邊哭說說：「大師姐她、她為了保護我們……」

蘇儀摸了摸她的頭。

大師姐身死，蘇儀原以為自己會大發雷霆，翻遍全城找居正祥報仇。

但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他的心情平靜到了極點，此時此刻，仿佛世間的一切事物都不能撥亂他的心弦。

等到大家哭夠了，蘇儀便讓三個師弟妹先進屋休息，現在還不確定城里是否已經徹底停戰，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還是讓他們先呆在學院為好。

另外三人則走到院子另一個角落。

「二師兄，你現在是臨河學院資歷最老的人了，我們今后該怎么辦？」蘇儀問。

連鵬回望滿是瘡痍的學院，深深地嘆息，毫不掩飾疲憊之色。

「我在臨河學院呆了快二十年，這里就是我第二個家，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沒掉。」連鵬神色堅定，「安葬過諸位同院后，接下來我會繼續主持早讀自習和午練，順便去武盟看望老師，只要老師能恢復過來，臨河學院就還有未來。」

停了一會，他又說：「往年都是大師姐帶隊維護魚厝里的治安，挨家挨戶去收租，現在這份責任就要落到我們肩上了。」

蘇儀點點頭，又看向童溪。

「我準備轉學。」童溪低下頭，不敢看兩人的眼睛，「老師不在了，大師姐也……」

「是么。」蘇儀沒有特別表示什么。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蘇儀對童溪也多了幾分了解。

后者生于商人家族，從小就被灌輸唯利主義的價值觀，當初會選擇來臨河學院就學，也是聽說這里的條件更加優越而已。

如今老師發瘋后被關押起來，不僅失去了傳家酒的供應，一直負責教導他實戰招數的大師姐也已經不在了，那童溪就沒有繼續呆在這里的理由了。

畢竟童溪還年輕，肩負著全家人的希望，未來任重而道遠，武學之途不可能就此止步，讓天才的名號蒙塵。

蘇儀沒法指責他。

如果他沒有金手指的話，恐怕也會選擇和童溪一樣的道路吧。

連鵬也只是微微搖頭，顯然也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答復。

又商議了一些瑣碎之事，蘇儀便暫時辭別連鵬，往南向陽商里走去。

萬興樓也受到了戰火的波及，但損壞痕跡有些奇特。

一個直徑寬達五米的大洞，斜指向天，貫穿了萬興樓的一到四層，只要站在前門街上，甚至能透過這個大洞看到遠處的藍天白云。

「這難道是軍心境界強者的破壞力？太驚人了……」蘇儀吸了口冷氣。

大洞的邊緣整齊如切，這種攻擊痕跡顯然是由貫穿力極強、并且氣勁極其凝練的一擊造成的，蘇儀捫心自問，如果他爆發全力，雖然可以破壞掉整棟樓，但絕對無法光靠一擊的力量制造出如此壯觀卻又精確的破壞場面。

不僅是萬興樓，整條商業街遍布著和這個大洞差不多的戰斗痕跡，沒有絲毫力量外泄，每一處的破壞都被嚴格控制在打擊面之內。

蘇儀自嘆不如。

但他并沒有灰心，有了金手指作為依仗，只要給他一點時間，軍心境界也是觸手可及之物而已。

萬興樓的雇員們正在清理現場，蘇儀正在門前感慨時，有個人跑來向他請安。

「蘇大人，錢總管剛才來清點了損失，讓我們先行打掃，他自己先回萬家大宅了。」

聞言，蘇儀看向來者，發現是萬興樓的掌柜。

「萬家大宅在哪？」蘇儀問道。

「在北城的金亭里，您只要過了界碑一直走就能看到了，萬家的門面還挺顯眼的。」掌柜說。

蘇儀點點頭，離開了這里，他打算先回家吃個飯，然后去萬家。

確認過萬興樓的狀況之后，蘇儀就盡到門客的責任了，原本他沒必要前往萬家，但他對展辰臨別時的囑托很感興趣。

特地派中三階的武者來接觸他，想必展辰背后的主人也是某個上層勢力的領袖。

機遇不是等來的，而是要自己爭取的。

凡是對自己有幫助的機遇，蘇儀會不遺余力地爭取它。

豪宅林立，門庭儼然。

金亭里，這里是吳郡著名的富人居住區。

饒是如此，萬家大宅的豪華程度在其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這座宅院光占地面積就頂得上十五座標準的四合院，其中生活著萬家一族與下人約二百有余，在寸土寸金、租金比其他區劃高出好幾倍的金亭里，能坐擁這等豪宅，已經足以彰示主人家的顯赫之處了。

大宅中規劃嚴密，遍布假山、池塘與林園，凡是中央風景精致的寬闊區域，乃主人居住場所，而外圍房屋鱗次櫛比之地，多是供給下人居住的宿舍。

由于金亭里時刻有武盟的高手常駐保護，因此當戰火席卷整個吳郡時，唯獨這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還保持著難得的和平。

但是，萬家大宅內卻并不安寧。

「……以上，根據統計，有二十七處產業受到了程度不一的損害，可以確認到大約四千二百萬刀的明面損失，而且很多來客在我們的產業內受害，預計需要支付龐大的賠償金，初步估計這些隱形損失是——」

「咳咳咳咳！」

正堂內，錢老正高聲念誦報告，突然被主座上老人的劇烈咳嗽聲打斷。

一名中年貴婦人立刻上前輕拍他的背部，然后細心地擦掉老人嘴角和掌心的鮮血。

「咳，你繼續說，咳咳咳……」老人邊說邊咳。

「呃，那個，隱形損失估計是一億八千……」錢老一邊念，一邊抬眼看向老人。

老人是萬家家主，萬鴻。

錢老則是他自童年相交的好友，也是萬家的總管，地位僅次于家主。

當年，錢老和萬鴻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為事業拼搏，從一座小小酒樓起家，辛苦耕耘大半輩子，才拼下如今萬家的吳郡首富地位。

在錢老的記憶中，年輕時的萬鴻是何等英姿勃發，指揮若定，談笑間，使無數商業競爭對手灰飛煙滅，哪怕他們只是普通人，卻能熟練運用交易手段，將武者的力量化為己用，無數次救萬家產業于水火之中。

但現如今，萬鴻和他都老了。

在前幾年，前者染上肺病之后，整個萬家的氣氛頓時改變了。

原本妻慈子孝、人人為事業而拼搏的家庭，在家主健康狀況急轉直下之后，紛紛擅離職守，投入了繼承權的斗爭之中。

錢老縱觀大堂，主位之下的各位妻妾兒女們，大多都對萬鴻的病痛冷眼旁觀，只有少數的兩三人會將注意力從財產損失上移開，對他們的父親投去擔憂與關懷的視線。

等到錢老將報告念完，主位左側首位上的青年男人笑了出來。

「如此看來，只有我經營的萬和刀行幾乎沒有損失，對吧，錢總管？」他倨傲地說。

「沒錯。」錢老點點頭。

中年男人是萬家長子，萬鵬羽，也是掌握著萬家最大產業：萬和刀行的主人。

由于金融產業地位關鍵，萬和刀行所聘請的門客是九階武者蒼明，后者高居吳郡實力榜第一，是年輕兩輩人的最強者。

萬和刀行每年支付給蒼明的分紅就有上千萬刀之巨，由此可見前者的盈利有多么恐怖。

因此萬鵬羽在家族中的話語權為子代之最，甚至某些時候還能隱隱蓋過家主萬鴻。

萬和刀行付出巨額分紅，換來的回報就是蒼明鎮守刀行，在這次吳郡兵災中擊退了好幾個來襲的瘋癥武者，將刀行門面守護得滴水不漏。

雖然也有萬和刀行幸運地沒有遭遇到軍心境界強者的原因，但沒有損失畢竟是事實，容不得半點質疑。

所以萬鵬羽此話一出，其他萬家子女都沉默了。

錢老偷眼看向坐在右側首位的長女萬鏡華，她容姿上等，年芳二十，早幾年就應該嫁出去，然而卻為了經營萬興樓，守住萬家的基業而浪費了大好年華。

錢老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為了能讓萬鏡華騰出時間談婚論嫁，他幾乎都要常駐萬興樓了，作為統籌萬家產業的總管，他自覺自己很偏心。

然而經過這次兵災之后，萬興樓成為受損最為嚴重的產業之一，一想到萬鏡華的婚事又得延期再談，錢老就感覺頭疼不已。

但更讓他感到頭昏目眩的事情發生了——

在再次確認過全產業的損失情況后，萬鵬羽站了起來，提出了一個建議。

「諸位弟妹請聽我一言，如今我萬家蒙受巨額損失，著實是我輩兒女的無能所致，父親重病已久，你們難道忍心看著他再為此勞心勞力，不停收拾我們的爛攤子嗎？我作為長子，有責任接過父親的重擔，讓他頤養天年，所以，我將——」

「啊，該來的，還是來了啊。」聽到這里，錢老心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