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機堂內隨著眾人的離開，不免顯得肅然。待堂門空了，季青臨才急忙開口詢問自身的事：“采薇姑娘，關于家父的案子，近幾日可有新的線索？”

魚采薇卻無奈地搖起了頭，嘆息道：“暫未有新發現。”

季青臨尋了把椅子坐下，神情很是低落。

見此，沈夜移步到了他的身前，“季大哥，此事蹊蹺得很，對方殺了伯父，卻不與你糾纏，怕不是仇殺這么簡單，他們最終的目的可能還是你。所以季大哥，你外出的話一定要注意安全。”

“沒事，對方武力遠在我之上，若真是要殺我，那天夜里早就一并動手了。”季青臨道謝之后便轉身離去，并未再多言。

直至離開眾人視野，他方才露出一絲黯然。此事過去多日，對方卻再無動作，那黑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殺了父親，卻不對自己動手，說明并非單是為當年之事行兇。以及昨日突然冒出的姑姑。這一切，都讓季青臨對自己身世的產生了莫大的懷疑。

季青臨不敢再往下設想，若這一切的起始是他自己，那么當年的三百條人命，很可能都是因他而死。回院的路上，季青臨嘆了一口長氣，目前沒有更新的線索，真的是讓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一直等下去并不是他的風格，父親就那樣在眼前沒了，他一刻都等不了，坐以待斃不是他的方式。

本是向前的季青臨，木然停在了原地，轉身望著身后的神機堂眼前一亮。天機閣里所藏案卷眾多，更是不缺各種天下秘辛，關于當年的慘案，指不定能在這里找到一些線索。

季青臨放下手里的卷宗，又抬頭看了眼身前的斗柜，數墻的典籍、卷宗，也不知道是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得來的，不愧天機閣這個名號。

他再次仔細查看了關于父親季獻的案子，卻還是在同一個死循環里繞圈，找不到新頭緒。尋求無果，季青臨只好選擇退出神機堂。他記得天機閣中，神機堂放的是新卷，而藏書樓中才有舊案，便盤算著換地方繼續查看。

可才尋到了地方，還沒能推門入堂就被人大聲呵斥住了，“站住，你是何人？”藏書樓前，季青臨被值守的軍士攔了下來。

季青臨立刻掏出腰牌遞了出去，是一塊鑲了銀的鐵筑牌子，一面刻有“天機閣”三個字，另一面刻的是季青臨的名字。牌子的樣式很是獨特，與普通不良人的鐵腰牌有很大的不同，只有天機閣內幾個重要的人才會持有這種牌子。

一般不良人的牌子，是不刻名字的，且只有值守或查案的時候才能領取攜帶，無值守或案子結束后便需要交還。而天機閣里只聽命于閣主的幾位大人，令牌都是刻有名字，直接佩于腰間。

“原來是季大人，請問季大人是來查看案宗的嗎？”那值守的軍士倒是很機靈，一看牌子就知道來人不簡單，雖不認識但還是叫了一聲大人。從他瞧見季青臨在閣中亂竄時，便猜到了他應當是新來的那位破了“鬼火案”的大人。

“是的，我今日剛到天機閣任職，對于大名府的這些藏書甚是好奇，勞煩兩位大哥幫忙開個門。”

季青臨抱拳，與值守的兩個軍士客套了幾句。

作為直接聽命于蔣士則的大人，在天機閣內本就可以隨意出入，那軍士立馬表情柔和了下來，道：“季大人客氣了，藏書樓到亥時閉樓，還請季大人早些出來。”

“多謝。”季青臨回應了一聲，便進了藏書樓。

樓中自有管事之人，季青臨登記了一下，便朝著藏有案宗的隔間走去，查看了書目之后，他來到了六年前所有卷宗存放的地方。

“貞元十五年，沒有，還是沒有……”

季青臨雙手顫抖著，面前的案宗他已經翻了個遍，但就是沒有找到一點關于當年鏡街的滅門慘案。那么大的事，整條街三百多人被屠戮，不可能沒有任何記載。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關于當年的鏡街慘案，所有的信息被人刻意隱藏了起來。季青臨又查魏州的官職任免記錄，雖然查到了季獻曾擔任鏡街縣令，但至于后來如何卻并未提及。

再次空手而歸，季青臨卻并無絲毫氣餒，他早就料到此案并不簡單。此刻的他，只想立即到當年案發的街上去看看。

翌日，季青臨直奔鏡街府衙查詢戶籍。時光荏苒，六年的風雨洗刷，當年的鏡街早已變換了模樣，但當年那一幕幕屠戮場景依然浮現在眼前。

關于季獻的身份，并沒有找到相關的記錄，大唐戶籍三年一造，想要查到六年前的內容實在太難，而姑姑更是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出嫁，現如今的戶籍記錄中根本找不到關聯。季青臨深知其中艱難，但依舊抱著試一試的念頭來到此地查看。

“季大人，看您在這查閱了半天，找到想要的內容了嗎？”

看管戶籍的管事見季青臨是新來的，季青臨走一步他就跟一步。見此人找了半天，卻還是一無所獲，便在一旁關心地詢問起來。

季青臨卻只是搖了搖頭，故作苦悶地問道：“你們這里，還有其他的戶籍資料嗎？”

管事的略作遲疑，嘆了口氣回道：“不瞞大人，這里以前發生過一場火災，很多文書藏卷都被燒毀，您如今看到的這些記錄都是當年搶救出來后，近幾年又重新登記在冊的。當時我才剛調到這里，光是整理那些破碎的紙卷，就花費了不少功夫。”

“火災，什么火災？”

“具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五六年前吧。說來也是奇怪，那火災來得兇猛，且起火點就在書房里，幾乎毀了大部分的記錄宗卷。所以只能對這地方的戶籍重新造冊，對了對了，我記得當時下令的，好像是一位叫李書丞的大人。對對對，就是前幾天在碼頭船上死去的那個御史大人。”

“李書丞？是他？莫非……他以前也在魏州為官嗎？”聽到這個名字，季青臨頓時心頭一緊，猶如當頭棒喝，急忙追問起來。

“他當時不過是一個小吏，后來也不知道怎么竟一路升遷，再后來更是經人舉薦去長安做了正四品的御史。”

季青臨尋思片刻后，心中疑惑更盛，若是將船上的種種與之串聯起來，這李書丞的死未免太過蹊蹺。想著，他便尋思了些借口道：“既然季某所尋未獲，就先行告辭了。”

隨后，季青臨再次返回了天機閣，他換了一個思路。他得再查，而且是更深入，李書丞當年不僅在魏州做過官，還辦過一樁大案，靠著這件案子他才去了長安。而繼續往下翻閱，是那李書丞升遷時的豐功偉績，“六年前的鏡街‘五石散案’。”

查到這里，季青臨心頭已然明白，父親為何會殺了李書丞。當年慌亂之間，他只看到家丁被官兵屠殺，哪里有什么制造五石散的匪徒，而且除了季家之外整條街的人也被殺戮。季家滅門的慘案，正是這個御史大人所為，三百多條人命正是死于他的圍剿之下。

但是，李書丞當年不過一個地方小吏，又哪里來如此大的權力，竟可以調動那么多官兵，這一切定然有幕后之人在操縱，可真正的幕后之人又會是誰？

“放心吧，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是誰主導這一切，我都會讓他付出十倍的代價。”季青臨咬緊了牙根，兩頰上已有清淚，滴了幾滴落在卷宗上。

知道了這些，季青臨仿佛虛脫了一般，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他渾渾噩噩地走在熟悉的大街上，卻漫無目的。一個拐角后，他的鼻中卻突然闖入了一股異香，恍惚間竟游走到了一座青樓前。

“公子，進來玩嘛。”

“看公子的模樣，是被哪家姑娘拋棄了嗎？”

“來來來，我們春香樓姑娘多的是，隨便挑隨便選……”

季青臨抬頭看了一眼，接著便被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拉了進去。二話不說被帶上了酒桌，幾杯甜酒下肚，他竟有些迷糊了起來。

“你們幾個，去陪其他人吧。”

迷糊中只見一個美艷的女子走了過來，看著眼熟又細想不出名諱，季青臨只記得從落座起，她便已在那閣樓上盯著自己了。這姑娘換座到此，先前陪酒的幾個姑娘立刻起身行禮，離開了季青臨的酒桌。

“酒，再來！人呢，都去哪了？給我拿酒來。”季青臨眼中迷糊，本來陪自己喝酒的數人，從多個變成了一個，不免生氣。

塵霜接過酒壺，往季青臨杯中倒滿，又為自己倒了一杯。

“季公子，塵霜陪你喝一杯。”她微微抿了一口，但季青臨已經搶過酒壺喝了起來。

沒喝上幾口，季青臨便已暈倒在了酒桌上。

“你們兩個，將他扶到我的客房。”交代了一聲，塵霜起身朝后院走了去，季青臨被兩個伙計扶著也到了后院。

“少爺，沒想到這么多年了，奴婢竟然還能再見到你。”看著躺在面前的季青臨，塵霜眼角淚水滴落，臉上的妝都有些花了。

塵霜取出自己調制的醒酒香點燃，房里頓時彌漫出一股淡雅的清香，季青臨皺了皺眉頭，逐步恢復了意識，睜開了眼。緩緩爬起來之后，他看到了坐在面前的塵霜，頓時大驚，連忙從床上掙扎著要下來。

“失禮失禮，塵霜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

季青臨滾著下了床，徑直退到了桌后，先前在天機閣見過對方一面，沒想到此刻竟會以這種方式相遇，他不免有些尷尬。見塵霜僅是看著他并未貼過來，才自個倒了杯水喝下，拍打著自己的頭，頓時感覺清醒了許多。

塵霜靠在床沿上，一臉柔情的望著眼前之人，開口道：“少爺，你認不出我了嗎？”

“少爺？”季青臨尷尬地笑了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塵霜姑娘莫不是認錯人了吧？”

塵霜應著他的話慘淡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道：“你稍等一下。”然后走到了旁邊的隔間。

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一個姑娘。

“少爺，這樣呢？”姑娘卸了妝，與之前稍有些改變。但聽聲音與模樣，季青臨還是知道她就是塵霜。

“塵霜姑娘，雖然你卸了妝，但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啊，我怎么會認不出呢？”季青臨笑了笑，還是不明白塵霜意欲何為。

“少爺，我是雙兒啊，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情緒激動起來的塵霜，一口咬定季青臨就是自己找的人，絲毫不做讓步。接著挽起了衣袖，只見一道醒目的長疤纏繞在塵霜右側前臂上，可謂是觸目驚心。

“少爺你當年在院中常念叨雙兒毛手毛腳，跟少爺爬個樹，卻總是能上不能下。雙兒還放跑了你的‘常勝將軍’，把你辛苦臨摹了一夜的字丟到了荷花池里。”

“但雙兒你，卻替我擋了從檐上砸下的瓦片。”恰似陷入了夢境，季青臨腦中沖出了少女銀鈴般的聲音，與爛漫的笑顏。季青臨睜大了眼睛，頓時欣喜若狂：“雙兒，你竟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