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嘉三十三年,宮中御花園內。
華安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翟月明站在旁邊,笑得十分可恨。
翟鷹急急忙忙地跑來,他年方十四,一國太子,給人的第一感覺不是霸道,而是溫潤。
反倒是翟月明,她仰著小臉,神情倨傲,笑起來那是一個囂張無比。她個子不高,卻也不算矮了。
翟鷹見此,腦瓜疼得厲害,他扶起華安卿,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他又道:“貞兒,你如何又欺負安卿?”
翟月明道:“大哥,我沒欺負他。”
翟鷹道:“那他為何又哭了?”
翟月明雙手放在身后,壞笑道:“我就是給他看了一樣東西。”
她走近翟鷹,快速從身后抽出一物,道:“就是它。”翟鷹被嚇得倒退了三步,是一只半碗口粗細的蛇。
翟月明握著蛇的七寸,道:“大哥,你不會也怕蛇吧。”
翟鷹當然不怕蛇,只是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他無奈道:“頭兩年是烏龜、魚兒、貓、狗、連小老虎都用上了。如今你為了嚇唬安卿,連蛇都用上了。”
翟月明也很無奈,道:“還不因為他不怕那些,我只好用蛇了。”
翟鷹戳了下她的腦袋,道:“你還有理了。”他又道:“逃了夫子的課,就出來干這些?”
翟月明道:“郭老頭的課,無聊至極。講來講去,都是一個道理。”
翟鷹覺得她真是無藥可救了,那可是郭大儒。他看向華安卿,道:“以后別找公主玩了,好不好?”
華安卿未語,他瞄著翟月明。翟鷹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二人: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一日早上,翟月明稀里糊涂地起身,嬋兒為她梳妝打扮。她道:“且慢,給我換一個發髻。”
嬋兒又為她換了一個。“再換。”
“再換。”
“再換。”
...
嬋兒道:“奴婢為您梳了快十個發髻了。”
娟兒道:“讓奴婢來吧。”
嬋兒和娟兒是翟月明自小跟到大的婢女。
娟兒拿起金玉梳,道:“公主想要怎樣的發髻?”
翟月明道:“男子。”
娟兒為她梳了一個高冠發髻,跟明國男子的發髻相似,卻又不一模一樣。
走之前,翟月明剪了衣裳上的尾裳。
宮中主子們皆長裳墜地,從這一天起,翟月明的衣裳從未墜地過,也從未梳過一天屬于女子的發髻。
今天夫子不講課,他們兄妹二人去看父王母后。
齊可琳圍著她,道:“貞兒,你...”
翟月明道:“貞兒認為,那般太麻煩了。”她轉個圈,道:“如今,不好么?”
齊可琳搖搖頭,道:“母后為你,從未省心過一天。”
翟堯謹道:“貞兒當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他又道:“來。陪父王下棋。”
父女兩人都不曾手下留情,最后,還是翟月明以半子為勝。
翟鷹早就到了,靜觀棋局。
翟堯謹嘆道:“貞兒,若是男子,該有多好?”
翟鷹玩笑道:“若真如此,大哥這太子之位,怕是該退位讓賢了。”
翟月明道:“貞兒就是貞兒,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貞兒。”
翟鷹道:“哈哈。”
翟堯謹讓人取來一金色長盒。他道:“鷹兒,這柄朱雀劍,孤許久不用了。早晚都是你的,拿去吧。”
翟鷹拿起劍,不曾留戀,道:“貞兒,接著。”
翟月明素來喜愛寶劍,收藏不少。朱雀劍是朱雀殿殿主的象征,她不會拿屬于大哥的東西。她未接劍,道:“我不要。”
翟鷹道:“父王,貞兒喜愛寶劍,你我皆知。寶劍自當配英雄,我的劍法不夠精妙,對寶劍也無甚要求。貞兒雖是女子,年紀不大,但她的劍法早在我之上,加之又是王子王孫,當得此劍。”
翟堯謹道:“哎,你兄妹二人這般做派,我明國后世百年無憂。”
明國歷代帝王都是朱雀殿的殿主,佩朱雀劍,代代傳承。
帝王之家,殺弟殺兄而得王位不在少數。翟鷹高德謙讓,翟月明高傲囂張,可兄妹二人從未鬧過一點別扭,反而是親厚非常。
翟堯謹欣慰,道:“貞兒,接著吧。”
翟月明拿過劍,嘴角笑容,忍都忍不住,摸起來就是寶劍,她道:“謝謝大哥,謝謝父王。”
翟鷹自小到大都十分寵愛她,比起國主,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摸著她的頭,道:“就知道你喜歡。”
晚間,翟月明撫摸劍身,愛不釋手。
娟兒道:“公主,王后宣您過去。”
這么晚了,母后找她。
到了王后宮中。
翟月明行過禮后,和齊可琳相對而跪。她道:“母后,您找貞兒,有什么重要的事。”
齊可琳道:“貞兒,母后或許沒有你大哥和你父王疼你,你也是母后的親骨肉,我不會害你。”
翟月明道:“出了何事?”
齊可琳道:“詩會上,你出口成章;投壺騎射,你次次拿頭等;治國長論,你的想法,夫子都不及;朱雀殿中,論聲望,你大哥都是不及你的。如今又拿了朱雀劍...”
翟月明明白母后的意思,起身道:“母后不滿意我拿了朱雀劍,我還回去就是。”
齊可琳厲聲道:“回來。”她也起身,道:“母后不曾怪過你,母后是怕將來你大哥登上王位,你們二人受人挑撥,該如何?你身為一個女子,不梳女子發髻,不著公主服飾,天下人,要如何看你?”
翟月明道:“他們愛怎么看就怎么看,我又不是大哥,要為天下人勞碌一生。我只是一個公主。”她又道:“況且,我和大哥的感情,就那般容易被人挑撥教唆么?”
齊可琳道:“世事難料,你怎知將來如何?”
翟月明反問道:“那母后又怎知將來如何?”
齊可琳一怒之下想甩她一巴掌,可臨了臨了,還是下不去手。
翟月明道:“母后,你知道為何男子可以權傾天下,縱橫九州,而女子只能待在一個小屋子里繡花么?”她又道:“并不是因為女子從生來就多那么地柔軟,是因為女子們懦弱、膽怯。她們怕,她們不敢,不敢掙、不敢搶。每當男人舉起手來要打她們,她們只能乖乖受著。女子不可以找第二個男人,男子可以有很多妻妾。女子有女德,男子為何沒有男德呢?”
齊可琳雙手顫抖,指著她,道:“你...你...”
翟月明道:“我哪怕當一個浪跡江湖、無名無姓的散人,也不會一輩子,只待屋子里,繡花。”
齊可琳癱坐在地上,悔意千萬,她該早些管著她的。
翟月明道:“母后,你不用擔心我,大哥的東西,我一輩子都不會拿。在我看來,大哥比王位,重要多了。”
翟月明走出宮殿,翟鷹站在外面,看他神色,應該是都聽到了。她沒打招呼,走過。
第二天,空蕩蕩的明月殿中,只有一個宮女娟兒和一封書信。同時,朱雀殿少了一位護法,原磊。
*
瑞嘉三十六年,國都城外。
此時的翟月明正是二八年華,紫衣飄飄,女子最美的時候。她和嬋兒、原磊,騎在馬上。
嬋兒道:“公主,我們回家了。”
翟月明道:“三年了,真想立刻就見到大哥和父王。”她一甩鞭子,道:“走。”
馬踏飛塵,絕驥千里。
原磊早就命人將道路開出來,過了大街,直進王宮。王宮內,不許騎馬,原磊和嬋兒只得下馬。規矩,對于明月公主來說,從來都是形同虛無。她騎馬在王宮橫行,無一人敢攔。
偏偏就有幾個想找死的,前方幾個內侍帶著兩個男子。一個燙金黑袍,一個翩翩君子。
黑袍男子不知抽了什么瘋。他攔在她馬前,道:“姑娘,王宮大內,不可橫行。”
翟月明停下馬,沒好氣地道:“王宮大內你家的?”
黑袍男子道:“自然不是,你這般,容易傷人。”
翟月明心下焦灼,她要見父王。此處地方很大,她調轉馬頭,想從旁邊過去。那男子竟又擋在她馬前,她道:“你,惹到我了。”她不管不顧,騎馬直沖過去。
黑袍男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極力想扭轉馬身。她騎得都是烈馬,馬似乎被激怒了。
翟月明一分心,被馬甩向前方,男子似乎也沒料到這場面。
他被她撲倒,兩人合抱,滾了兩圈。此刻,她在上,他在下。
翟月明想起身,男子道:“別動,我的腳。”
翟月明道:“你說怎么辦?”
黑袍男子的左腳以一種怪異的狀態彎曲,他盡量讓自己減少傷害。
兩人剛好滾到臺階之上,黑袍男子腳一動,翟月明直接被他踹下臺階。
另一個男子似乎想來救他們,烈馬四處亂跑,傷了許多宮人,他又去制止烈馬。
黑袍男子也沒想到,翟月明會被他踹下去。他轉過身想看看她如何了,重心一失,他也滾了下去。
翟月明滾下臺階后還是蒙的,發生了什么。她只是想快點見到父王和大哥。
黑袍男子也滾下臺階,翟月明道:“這位大兄弟,我究竟是跟你有何恩怨?你要害我至此。”
黑袍男子本意也是想攔住她,怕她傷到人。結果,自己這么一搗亂,貌似傷的人更多了。
黑袍男子面帶歉意,道:“姑娘,真是對不住,抱歉抱歉。”
翟月明的發冠歪了,衣服亂了,臉也臟了。
“貞兒。”是大哥。翟鷹運起輕功,飛下臺階。
翟鷹取出帕子,為她擦凈臉上的污臟。他道:“這是怎么了。”
翟月明如同尋到了救世主,撲進翟鷹懷中。她即委屈又高興,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