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喜燭，舞鸞歌鳳，十里長街。

南秦武帝元年，帝大婚，迎娶東煌姚氏嫡女為元皇后，赦天下，九州同慶。

“哎，我聽說啊，這姚家嫡女自幼聰慧，蘭心蕙質，從陛下還在潛邸時就為陛下出謀劃策助陛下問鼎帝位，真真是個妙人兒啊！”

“不光如此，我還聽說，這姚家女，個個長得風姿動人，尤其是咱們這位皇后，更是南秦第一美女呢！”

“是啊，是啊，陛下真是有福氣啊……”

南秦京城近萬里，這一日，無一不在議論著這場最為排場的婚禮，都說南秦幸事，可又有誰真正了解這火紅的顏色到底代表了什么？

漆黑的牢房里，幽藍色的燭火隨風搖曳著，映在墻壁上只余星星點點的光影，卻更顯得陰森駭人。

此時，冰冷的地面上正靜靜躺著一個鳳冠霞帔、還昏迷不醒著的女子。細看就能發現，她生就一雙鳳眸，丹朱唇，鵝蛋臉，眉如遠山，雖雙眸緊閉，容顏卻已絕美。

只是此刻她那本該紅潤嬌妍的面龐上一片蒼白，顯出幾分病弱的美感。

“她醒了嗎？”

“回陛下，還沒有。”

“帶朕去見她。”一身九爪金龍袍，面如冠玉，本該出現在翊坤宮中的人帶著侍衛走了進來。

“行了，把東西放下，你們下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是，奴才遵旨。”

四周一片死寂，只剩下兩個人。當今陛下南秦武帝秦昭明輕輕撫上那女子如玉的面頰。

“瀾兒，你別怪我，只要你在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會記得我秦昭明是依靠你、依靠姚家才坐上這皇位。可是我是皇帝，我又怎么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呢？瀾兒，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說著，他臉上露出近乎癲狂的神色，手中猛然用力。

“唔……”姚婧瀾輕輕晃了晃頭，只覺得腦中一片昏沉，意識好像散成了好多片，聚不到一起。

緩了片刻，那一雙鳳眸終于睜開了，里面盛滿了九天星辰，透出點點如銀的亮色。

見此，秦昭明的臉上浮上濃濃的癡迷神色。只是，他沒意識到姚婧瀾看清眼前的處境時驟然冰冷的眼神。

“陛下，這是何處？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此時我們難道不是應當在翊坤宮中嗎？”姚婧瀾面無表情地冷然道。

“是，本該是如此，但是，朕突然改了主意。我想，聰慧如瀾兒你，不會猜測不到朕的用意。”秦昭明猛然起身，背過了身去。

“呵，陛下覺得我該猜到什么？普天同慶的帝后大婚之日，您將皇后關入牢中，意圖處死？”

姚婧瀾一字一頓，字字都含著鋒銳地冷意，只是面上仍然沒有太大的表情，讓人看來未免太過于冷靜。

“瀾兒，你無須這樣跟朕說話。你早就有所猜測了不是嗎？”秦昭明背過身去，骨節攥的青白，聲音還強自鎮定。

“圣意難料。瀾兒就算就算早已有所猜測，也始終心底懷著一絲希望，相信陛下不愿意傷害我。可是，看來是瀾兒忘了，你已經不再是瀾兒熟悉的那個昭明哥哥了，你已經是陛下了……”

姚婧瀾的表情終于露出幾分悵惘和凄楚，“可是陛下您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猜忌就這樣對瀾兒，您當真連一絲不忍都沒有嗎？！”原來就算是像她這么聰慧的女子，也逃不了為情所困。

“有沒有還重要嗎？瀾兒，你我都明白，那些話并不是空穴來風。我初登帝位，根基不穩，難免有人會借機生事。所以瀾兒，我別無他法……”

“呵，別無他法，好一個別無他法！別無他法你為何不和我商議，我難道不能幫你嗎？陛下你難道忘了嗎？那么多次明槍暗箭、艱難兇險，有哪一次不是我、不是我姚家為你擋在身前？如今你坐上這皇位，竟要拿我、拿我姚家開刀？！當真是狡兔死、走狗烹，陛下您可真是涼薄！”

她終于隱忍不住，一滴淚滾落而下，卻是這黑暗的牢房中最亮的一抹光。

“你以為我愿意嗎？瀾兒，這世間再難有你這般聰慧的女子，可是你始終都不明白我究竟在意什么。我恨啊，你知道嗎？我恨啊！我堂堂相王，卻要依仗你、依仗你們姚家才能問鼎帝位，難道我當上皇帝，還要靠你們姚家才能守住這江山嗎？！你說我涼薄，瀾兒，這還是你教我的啊……”

年輕的帝王恨聲低吼，額角青筋暴起，眼角竟亦有晶瑩，只是背對著他的姚婧瀾卻沒能看到。

“那好。既然如此，瀾兒就當是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只盼望陛下日后能善待我姚家……”

她搖晃著起身，背影纖細地令人憐惜，顫顫巍巍卻分毫不差的行完“三跪九叩”之禮，而后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上已隱隱浮出一層細汗，脊背卻挺得筆直。

“晚了，瀾兒，來之前我已下令姚家凡十五歲以上男子秘密處決。朕答應不了你了……”秦昭明嘆息一聲閉了閉眼，終究不忍瞞她，將實情和盤托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部處決……枉我姚家對陛下一片赤誠，竟是如此下場……爹爹，兄長，是瀾兒識人不明……是瀾兒害了你們啊！你們等著，瀾兒這就去陪你們……”

姚婧瀾原本堅定的目光渙散了一瞬，而后一聲凄厲地嘶吼，連嗓音都啞的不成樣子。

她緩緩站起身，目眥欲裂，望向秦昭明挺拔的背影眼中只余濃烈的恨意。只聽“砰”的一聲響，血色沾滿她光潔的臉龐，血珠出涌，漸漸滑進大紅衣裳之中，又消失不見。

“瀾兒，瀾兒……對不起，朕對不起你……”秦昭明恍然驚醒，迅速地轉過身卻只看見她倒在血泊里沾血的面容，紅白之間，她依舊美的令他心悸。

“昭明哥哥……讓你費心了，還是讓你白白準備了那杯酒。只是……昭明哥哥，如、如果……有來生……我……我再也不想、見你……”

“瀾兒……瀾兒……”秦昭明緩緩地俯下身子，將她摟緊懷里，感受著她最后的體溫，慢慢地、慢慢地將額頭貼近她的鬢邊，兩行晶瑩的淚浸潤了她的發間，只是，她從不會知道……

許久后，秦昭明緩緩踱出那間牢房，就像來時一樣面容沉靜、不怒而威。

“來人，傳令下去，皇后姚氏身患急癥，大婚第二日不幸薨逝，朕深感心痛，以國喪之禮葬于皇陵。”

那聲音透著威嚴，從今天起，他終于成了他自己期待中那個手握大權，九五之尊的一代帝王。

只是沒人知道，他改了她的忌日，從此之后，只有他，只有他能在這一日祭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