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

當(dāng)你感到很孤獨的時候，

不妨抬起眼看看天空，

你會發(fā)覺千萬顆星星也朝著你在眨眼，

連星星也在慰問這一個，

你不知道正承受著萬千寵愛的你……

1

平安夜的傍晚，方圓卓在電子遊戲機中心玩角子機，當(dāng)電腦上顯示他又中Jackpot大獎，再贏得$ 8888時，在他身邊不斷投幣又不斷輸錢的阿叔，看得雙眼冒火。

阿卓看看累積總分已達(dá)$ 125000，明知這一局玩至機舖關(guān)門也不會輸?shù)?。與其說輸?shù)母杏X很難受，有時候，毫無難度的穩(wěn)贏，更令他受不了。

終於，他站起身，向身後隨便一個在看熱鬧的中年婦人一指，用恩典的語氣對她說：“美魔女，送給妳玩，坐下！”婦人興奮坐了下來。

臨走前，他向繼續(xù)投幣的阿叔搖頭嘆氣，讓阿叔幾乎氣炸了肺。

他站在街上抽一枝煙，停在鴨寮街的臨時速銷檔子前，看看這陣子又出什麼奇怪產(chǎn)物，憑著推銷員三吋不爛之舌，向途人示範(fàn)推介，一天售它幾百件。

看到一個推銷員假扮顧客，先發(fā)制人的掏錢去買了一件，一眾圍觀的愚昧顧客，也就不甘示弱的掏錢去買。

自小居住在深水埗的他，看這種小把戲十幾年了，只覺得騙人的人和被騙的人，還是一樣的樂此不疲，他就覺得這個世界太奇妙。

他看看全黑了的天空，心血來潮的致電給博谷，電話很快接通，他問她正在搞什麼。

“我陪朋友電髮?！?

他哼歌似的說：“女人的錢，就是盡花在這些無聊的東西上?！?

“但是，我朋友是個男的。”

“小王子??？”

“不啦，我看似只有他一個男性朋友嗎？”

“有什麼好陪？妳不陪他電髮，他會給電死嗎？”

“沒關(guān)係啦，我今天沒特別的事要做?！?

“既然如此，給妳一個特別任務(wù)?！?

“說來聽聽?！?

“來深水埗陪我吃飯！”

“你前幾天不是說，你今晚會去聖誕派對嗎？”

“別提了，我生氣得想殺人！”他說：“我想把深水埗的老人家和小孩全部殺光！”

本來，一個星期前，大夥同學(xué)約好要搞個聖誕派對，大家也踴躍報名參加，然後，明明在今晚會舉行的派對，搞手阿牛卻致電告訴他派對取消。

阿卓興致勃勃找出了一年只穿兩三次的紅色戰(zhàn)衣，準(zhǔn)備在派對中大出鋒頭的啊。

阿牛無奈地說：“因為，大家都有另外要去的派對，時間遷就不來啊。而本來想去的，又因為眼見那麼多人缺席，也決定不去了?！?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嗎？”

阿牛想了一想說：“是不是不應(yīng)該搞BBQ派對？去元朗的燒烤場太遠(yuǎn)了嗎？”

阿卓不禁說了句粗話，他真希望沒有阿牛這類超蠢的朋友：

“你第幾次做搞手？去那裏搞派對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收錢！還要事先聲明，就算不來也不會退款！大家只要付錢了，十個有九個也會來啊！你在太陽系以外舉行派對，他們也準(zhǔn)時現(xiàn)身！”

阿牛泄氣地賠個不是，阿卓無趣地掛了電話。

於是，他無聊頂透的呆在機舖幾個小時，真不甘願就這樣虛度了平安夜晚上，終於致電給博谷。

說真的，如果命運能選擇，他真不想在這個日子找博谷，暴露自己沒人約的弱點，但實情是，他真的無人約，這個普天同興的晚上，對著老虎機會很難捱吧？

他對她說：“我想去吃小菜館，但自己一個沒法子啊！”

“聖誕佳節(jié)，你就不能對你的爸媽好一點？請他們?nèi)コ砸徊桶。　?

“他們走到廣州旅行去了，要幾天後才回來?！卑⒆繜o奈的說：“是他們對我不好?！?

“他們要你留下來照顧冥王星吧？”

“這隻狗來自垃圾站，根本就是天生天養(yǎng)，留幾天乾糧給牠就可以了！要是真的餓了，牠可以吃掉自己的腳！”阿卓愈說愈不耐煩：“……喂，先別扯得這麼遠(yuǎn)，妳到底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快些趕過來！”

博谷聲音猶疑：“我那個男性朋友剛失戀，我答應(yīng)今天會陪他過?！?

“他做了幾多年人？失戀算什麼？”他說：“如果妳對他不好意思，隨便作一個他無法責(zé)怪妳的藉口也可以?。　?

“我想不出來，你舉個例？”

阿卓大聲的說：“哎喲，我父親的羊水爆破了，我要陪他入醫(yī)院產(chǎn)子唷！”

“……真是個……讓人無法……責(zé)怪的理由?！辈┕瓤旖o這個人笑死了，一句話笑得斷成了三段。

“妳到底要不要來？”阿卓自己也笑了起來，笑著威脅她：“妳不來的話，我去找其他少女陪我！我保證每一個都比妳年輕貌美！”

她哼一聲，“那麼，我還前來幹麼？”

“因為，儘管她們年輕貌美，但我最想約到的是妳！”

阿卓一句類似表白的話，讓她芳心暗喜：“嘿，今晚你請客??？”

“嘿嘿，不好意思，AA制。”

“好吧，今晚找你吃飯！”

掛電話後，阿卓像個拳賽的勝出者，向空氣揮出幾記直拳，然後高舉著雙手，一副王者姿態(tài)，惹來街上群眾的驚恐，他才不管他們的反應(yīng)，沉醉在這一刻的快樂中。

2

平安夜晚上，深水埗的小菜館全場滿座，氣氛熱鬧。

全無姿色的啤酒女郎落力推廣，方圓卓和博谷一點便半打，說得口沫橫飛，喝得酩酊大醉，最後，兩人互相攙扶，跌跌撞撞的走上了他四樓的家。

搖著尾巴的冥王星，走到玄關(guān)前迎接，阿卓神智不清到一個地步，踩到了牠的尾巴也不自覺，讓牠痛楚的吠了一聲。

他蹲下身來抱了牠一下，在牠耳邊說：“冥王星，送你一份聖誕禮物！”

他從外套袋裏拿出兩罐剛從寵物店選的極品狗糧，一罐龍蝦味，另一罐雞肉味，是送給冥王星的聖誕和元旦禮物。

他在兩邊手心各放一罐，任由冥王星去挑。

冥王星左嗅右嗅，拿不定主意，在阿卓兩臂之間擦來擦去，一張狗臉充滿笑意。他忍不住就笑罵：“喂，做狗也貪得無厭啊！信不信我煮了你來吃？”

“你就放過冥王星一次，快給牠吃啦！”博谷在一旁笑了。

阿卓打開雞肉味罐頭，冥王星撲過去狼吞虎嚥，他理順著牠背上的毛，見牠吃得滿足，他也非常快樂。

腳步不穩(wěn)的走回睡房，在沒亮燈的房間內(nèi)，見博谷正微彎著身子，注視著望遠(yuǎn)鏡的目鏡。

聽到阿卓的腳步聲，她沒回頭就說：“今晚的星空，怎麼好像一片矇矓？”

他沒好氣，“因為，妳醉得老眼昏花啊，等十分鐘才看啦！”

她這才把臉從望遠(yuǎn)鏡拉開了，用食指按按兩邊太陽穴，“我有點頭暈，可以躺下來休息十分鐘嗎？”

“當(dāng)作自己的家就可以了……這裏該沒牀蚤?！卑⒆颗牧伺臓梿?，又不大肯定說：“萬一給蚤子咬了，找冥王星算賬就是了！”

博谷就倒在牀上，阿卓替她蓋了被子後，自己也鑽進(jìn)被窩裏，“我的頭也有點痛，我也要躺一下?！彼傻剿磉?，側(cè)著頭用疑惑的眼神盯她一眼，“咦，妳該不會乘人之危吧？”

“你呢？”

“測試一下。”

“十分鐘。”

“好，十分鐘。”

兩人就這樣肩貼肩在狹窄的單人牀上，每人佔各半邊枕頭的平躺著，彼此都不說話，用醉眼望著天花板，街上霓虹招牌的強光反照上來，讓一邊的天花板和牆角染了一片淡淡的燈黃色。

一室寧靜得可聽到對方愈來愈沉重的心跳聲，四周瀰漫著一股恍如潮濕天氣下衣服熏出來的酒氣，讓人有種山雨欲來之感。

然後，兩人發(fā)現(xiàn)房內(nèi)有一陣“咯”、“咯”的聲音。博谷奇問：“是我醉到出現(xiàn)錯覺了嗎？為什麼聽到有聲音？”

阿卓一早已聽到了，一直以為是幻聽。他吞一下口水說：“真有聲音啊，好像有人用手指敲打著牆！”

她神經(jīng)繃緊地說：“豈非是——？”

“恐怕是了?！彼膊幻庑暮巴饷婢褪谴髲B外牆，誰能浮在半空敲牆啊？”

“喂，不要嚇人了。”

“妳招惹了什麼邪靈來我家？等一下記得帶走！”

咯咯的敲打聲仿似愈來愈響，阿卓終抵受不住恐懼感，從牀上坐起來察看一下，即時揭開了謎底。

他叫博谷也坐起來看看，原來不知何時進(jìn)房的冥王星，正交疊著前腿舒服躺著，吃飽了滿足之極的牠揮動著尾巴，鞭鞭有力的打在牆上，敲得咯咯作響，令人以為有猛鬼敲牆。

“這叫舉頭三呎有神明，離地三呎有阿星！”

阿卓一拍冥王星後腦，牠吃吃地笑了。

博谷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的心情完全放鬆下來，一同倒在牀上。博谷趁勢挨到阿卓的肩膊上，阿卓也轉(zhuǎn)換了姿勢，把手臂圈到她的腦後。博谷起初有點不自然，身子一下子竟冷下來了，阿卓變得一動也不敢動，當(dāng)她恍如適應(yīng)了他的擁抱，身子便回復(fù)正常體溫。

阿卓這才放心把她輕輕地?fù)淼阶约盒厍啊?

博谷依偎著他，隨著他的呼吸起伏。

阿卓問：“現(xiàn)在還剩幾分鐘？”

“五分鐘……三分鐘？”她猜著說。

“繼續(xù)測試，看看誰不能脫離誰的魔掌?！?

“好啊?！辈┕认肫鹗颤N的說：“今天是平安夜，是全年最危險的一夜，我跟你躺在這裏幹什麼？”

“拜托啦！一年中沒有一個夜晚是安全的啊……早上也沒有！”阿卓反問：“妳今晚除了想失身給我，還有什麼特別想做的？”

“老實說，現(xiàn)在很舒服，我什麼也不想做！”她由衷說。

阿卓用手臂圈著她的肩膊，把她抱緊了一點，跟她一同注視天花板那一小撮燈黃色，對比著大部分深不可測的漆黑。

他忽然好想告訴她一些事：“妳知道我為何喜歡看星？”

“為什麼？”

“因為，星星是過去了的東西?！?

“我對星空的知識不太多，你繼續(xù)說?！?

“我們眼中看到的星星，其實不是它這一刻的情況，而是它們很多年前發(fā)生的情況?！?

“也就是說，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星，可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嗎？”

“對啊?！?

“太神奇了?！?

“我有一個關(guān)於星星的傳說，要聽嗎？”

“我想聽?！?

“傳說中，全能之神宙斯，愛上了仙女卡莉斯托，跟仙女誕下了兒子阿卡斯。

這段姦情，卻被宙斯的妻子天后赫拉知道了，她憤怒地把卡莉斯托變成了一頭大黑熊，更把她放逐到森林生活，讓她自生自滅。

隨著時日過去，阿卡斯成為一個出色的獵人。有一天，當(dāng)他到森林打獵時，遇上了卡莉斯托。與兒子久別重遇，卡莉斯托高興得馬上向他跑去，完全忘記自己已化成了一頭大黑熊！

阿卡斯不知就裏，以為那頭熊要襲擊自己，向牠舉起了槍——”

博谷靜靜聽著，當(dāng)聽到阿卓的聲音停頓下來，滿以為他在賣關(guān)子，加強故事張力，誓要等到她屏息靜氣，或開口提問，他才會往下說。

可是，她忽然聽到阿卓傳出輕微打呼嚕的聲音，也感到他緊緊環(huán)抱她的手臂鬆了下來。

她愕然的抬眼看看阿卓，他正張大著嘴巴，睡得像一頭死豬，打呼的聲音愈放愈大，好像豬啼。

沒想到，她連阿卓最醜的一面都見到了，這真是好一個聖誕驚喜。

她偷笑起來，又馬上抿緊了嘴巴，不讓自己笑出聲音來。她不動聲息的離開他懷抱，跳下了牀，覺得自己清醒得多了。

走到望遠(yuǎn)鏡一看，仍是一片灰矇矇的，什麼也看不到。

太可惜，來了兩次，連一顆星都沒看到。

博谷轉(zhuǎn)過頭，看阿卓睡得死死的，再看看地板上也睡去了的冥王星，一人一狗形成了一幅溫馨的畫面。

她珠子一轉(zhuǎn)，忽然想到什麼鬼主意，得意地微笑起來了。

3

方圓卓頭痛欲裂的醒來，發(fā)現(xiàn)時間已是凌晨四時了，博谷不在身旁。

他亮著全屋的燈，她真的已經(jīng)離開了。

在客廳的餐桌上，他找到博谷用一瓶烏龍茶夾著的紙條，他看看紙條，博谷的字歪歪斜斜的，像八號風(fēng)球下的傘子。

“阿卓，我酒醒過來，先回家了！買了一瓶烏龍茶給你，有解酒的功效。還有，多送你一份聖誕禮物——從今晚開始，無論陰睛圓缺，或者烏雲(yún)滿佈，你每個晚上也能看到滿天的星星！”

宿醉未醒的他，骨碌骨碌的喝了大半瓶，不適感才總算紓緩了一點。

他記著博谷留下的字條，便儘管走到望遠(yuǎn)鏡前看一下，這晚的雲(yún)層那麼厚，黑壓壓的根本不可能看見什麼了吧。

他咕喃：“一份好爛的聖誕禮物，女人的話不可信！”

他跳上牀，鑽進(jìn)被窩裏去。這時候，冥王星把兩條前腿擱上牀邊，用後腿挺直了身子，以渴望的眼神注視他，他便睡過了牀的一邊，用力拍拍那個騰出的空位，牠高興地跳上來躺著。

當(dāng)阿卓閉上眼睛，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妥當(dāng)。他再睜開雙眼，才察覺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室的異象。

整個天花板，佈滿了星星……

每顆星都散發(fā)著奪目耀眼的螢光，連冥王星也被吸引過去，抬頭看得出神。

阿卓乾瞪著眼凝看著點點星光，一下子什麼想法都沒有，他幻想到剛才博谷從樓下的玩具店買了一大袋星星，一顆一顆貼在天花板上，但又不要吵醒他的那幅景象。

冒著幾分宿醉，拿了一張褶櫈，踮著雙腳張貼星星的博谷，一定不停搖搖欲墜的吧？

阿卓想到隨時有可能會令自己受傷的她，一邊忍不住對空氣大罵：“你這個神經(jīng)??！有沒有比這更無聊??？你夠鐘吃藥了吧！”

星星吸收了剛才亮了燈的光，大概還會繼續(xù)發(fā)光發(fā)亮好一段時間。

彷彿被星團(tuán)柔和地包圍著的阿卓，臨睡前，他跟剛才被博谷睡過的半邊枕頭，現(xiàn)在變了冥王星的狗頭說：“有你兩個真好……聖誕快樂！”

接著，他安心閉上雙眼，不消一秒便走進(jìn)夢鄉(xiāng)了。

一百顆星聚集在一起的恆星可叫星團(tuán)，

稀疏的星，叫做疏散星團(tuán)，

密集的就叫球狀星團(tuán)。

看到你送我滿天的星，

我卻突然對它無以名狀，

如果必須有一個命名，

我希望把它叫做，

感動星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