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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版序

這本書的初版是我剛從研究生院畢業后寫就的。那時,我感到不解的是,為什么有多年教學經驗和研究積累的年長同行們寫就的政治哲學教材為數并不多。

十二年之后我才意識到,只有那種激情洋溢并對自己新形成的所學所思過于自信的研究生,才會想到要寫這樣一本雄心勃勃的著作。我當時撰寫本書確有兩個抱負。首先,我想為當代英美政治哲學中最重要的那些理論提供一個合理的綜合概述。其次,我想要展現各種理論之間的內在聯系。我想要表明的是:每一種理論都可被看作是在思考一些共同的問題,每一種理論都是對先前的理論所具有的弱點和局限作出的回應;于是,隨著該研究領域的擴展,我們就可望看到貫穿于其中的進步。

現在看來,這兩項任務的抱負似乎有些過高。予以綜合概述的第一項任務在當時很有可能是不現實的,而隨著過去十年政治哲學領域的大量論著的誕生,該任務甚至變得更加困難。其中的一個標志就是政治哲學領域的期刊數量的突飛猛漲。當羅爾斯在1971年出版他的《正義論》[1]——我把該書當作論辯的起點——的時候,只有《倫理學》(Ethics )這樣一本生命力多少有些枯竭的期刊在關注政治哲學。而當我開始撰寫本書第一版的時候,有一些新創刊的期刊已經在伴隨重新煥發了生命力的《倫理學》——譬如,《哲學與公共事務》(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和《政治理論》(Political Theory )。今天,我們已經看到了另一輪新期刊的誕生,包括:《政治哲學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Philosophy )、《國際社會與政治哲學的批判評論》(Critical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oci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 )、《政治意識形態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Ideologies )。我們也已經看到了在政治哲學領域的新叢書的出版——其中最著名的是牛津大學出版社的“牛津政治理論”叢書和劍橋大學出版社的“當代政治理論”叢書。

簡言之,與以往任何時候相比,目前有更多的人參與到政治哲學的研究領域,也涌現出了更多的文章和著作。這些著作和文章絕非只是對舊有立論的提煉,它們探討的話題在20世紀70和80年代都還未曾出現——譬如,多元文化主義和慎議民主。

我顯然不可能囊括所有的學術文獻,也沒能按最初所想的那樣寫成一本面面俱到的綜合導論。事實上,我有時也在想,我們也許需要對政治哲學領域予以全新的介紹——譬如,用重點研究來代替全面綜述,或者,更側重于方法而非實質性理論。

然而,我承認自己對這本書的喜愛,并且愿意認為,本書能夠把那些我認為極重要的思想介紹給這個領域的新讀者。我認為仍然需要對該領域予以盡可能的綜合介紹。

為了能夠縱觀全局,為了決定要把哪些內容放進這個新版本,我作出了困難的選擇。我自己一直致力于研究公民資格的問題,而我認為這是20世紀90年代最富有成果的論域之一。事實上,一些評論家甚至說過,“公民資格”是20世紀90年代的時髦詞語,正如“正義”是20世紀70年代的時髦詞語,“共同體”是20世紀80年代的時髦詞語。因此,我為第二版增加了關于公民資格的兩章新內容。新增的第一章集中論述的問題是:公民們必須展現怎樣的技能、品德和行為,才能使民主政體保持高效、穩定和正義。雖然很多思想流派都曾涉及過這個問題,但它卻是在公民共和主義強有力的思想沖擊下凸顯出來的;并且,它也構成了新近對公民品德、公民教育、公共理性和慎議民主進行解釋的基礎。

新增的第二章集中探討公民資格與群體差異之間的關系。公民資格常常被認為是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擁有的地位或身份,但許多群體卻通過某種形式的“差異的政治”或“承認的政治”來尋求對自己獨特身份的法律和政治承認。這個問題是在多元文化主義理論家強有力的思想沖擊下呈現出來的,但它也提出了更一般的問題——個人與群體權利、民族主義、種族主義、移民以及群體代表的問題。

這些并非是20世紀90年代涌現出來的全部重要問題。我特別感到遺憾的是,就我們對環境和動物的道德義務的日益激烈的論辯,沒有專門的一章來加以探討,而這種論辯涉及我們關于政治道德和政治共同體的性質的基本預設。[2]但我希望關于公民資格的這兩章新增內容,與前些章的最新的縱深論述結合在一起,可以為讀者提供一個縱然不是絕對完整的、但卻相當有價值的對當代政治哲學的綜述。

如我所述,本書初版的一個抱負是:澄清后來的理論在什么意義上既吸取了先行的理論的成果又彌補了前者的缺陷。由于政治哲學領域的話題和立論越來越多樣化,這個任務在今天看來也更加復雜。要為該領域內的各種各樣的進展找到一致的邏輯和敘述方式來予以統一解釋,或找到衡量“進步”的統一尺度,現在看來也越來越困難。

事實上,由于立論的日益多樣化以及每一種立論都有專屬于它的術語和關注的內容,似乎當代政治哲學只是各不相同的立論或論辯的沒有內在聯系的匯總——每一種立論都按照自己的內在邏輯在發展,都與政治哲學的其他領域無關。過去十年的各種新理論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展示,似乎只是加深了零碎和混亂的感覺。

然而,我卻認為理論與術語的豐富可能會遮蔽這樣一個事實:所有的政治哲學家必須按照現代生活的特殊需求、愿望和復雜的現實處理一些共同的難題。理論家們就如何闡釋這些難題和現實存有分歧,但如果不留意他們面對的共同問題,我們就將誤解這些不同理論的意義與目的。而我們一旦明白了這些理論的共同目標,我們也就可以就這樣一個問題——是否在實現這些目標的道路上確有進步——開始形成自己的判斷。

我實在難于理解的是,如果有人不認為我們可以在那些問題上取得進步,他們為什么還要從事政治哲學的事業。由于我認為對進步的期望對于該項事業至關重要,我就沒有掩飾自己的做法:我試圖闡明在哪些情況下后來的理論對那些共同難題予以了不僅異于而且優于先行理論的解決方案。

那些各不相同的理論究竟涉及哪些共同主題或難題呢?我在第一版中強調的一個主題就是:每一種理論都可被視為是在對這個立論——政府要“平等關照和尊重”公民——的意義進行闡釋。我在“導言”中對這個主題予以了詳盡的討論,在其中我也討論了它如何使我們評價相互競爭的理論,在此就不再重復。

但在第一版中還有兩個不那么明顯的共同主題,而我在這一新版本中試圖把它們更強有力地凸顯出來。第一個主題是自由主義的民主在當代政治哲學中的中心地位。極簡略地講,我們可以說,當代政治哲學家分成了兩個陣營。一個陣營的哲學家支持自由主義的民主的基本信念,他們關心的是如何為這些價值提供最好的哲學捍衛。到目前為止,有三種主要的捍衛自由主義的民主的立論:功利主義、自由主義的平等、自由至上主義。這三種立論共同確定了英美自由主義的民主傳統中的政治論辯的言說方式。與這三種立論聯為一體的概念——“權利”、“自由”、“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平等機會”——不僅在理論層面而且在實踐層面左右著政治話語。的確,這些理論的支配力是如此之大,以致一些人甚至認為它們提供著“在我們的公共領域惟一在道德上令人信服的政治話語”(Grant 1974:5)。

本書第二、三、四章分別評估了這三種為自由主義的民主進行捍衛的、有著巨大影響力的立論。我們可以認為,這三種理論構成了當代政治哲學的“主流”。但總有一些人完全或部分拒斥自由主義的民主,而他們也提供了一些不同的概念和原則去補充或替換自由主義的民主的語匯。第五、六、七、八、九章分別考察了五個批判學派:馬克思主義、社群主義、女權主義、公民共和主義、多元文化主義。我們可以認為,這些理論構成了對主流的自由主義的民主理論的“批判和替換”。

然而,我們將會看到,這五種立論中的每一種都展示了與自由主義的民主思想的矛盾關系。一方面,它們都批判主流理論,認為主流理論要么是在辯護要么是在遮蔽根本的社會問題——譬如,剝削與勞動異化(馬克思主義)、社會原子主義(社群主義)、婦女的屈從地位(女權主義)、文化邊緣化或文化同化(多元文化主義)、政治冷漠(公民共和主義)。但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時暗示,與其說是自由主義的民主原則出了問題,不如說是對這些原則的不完善實施或缺乏實施的恰當條件才是問題之所在。要解決這些社會問題,我們是要放棄自由主義的民主原則呢,還是要更好地實現它們?這些原則是自足的呢,還是需要被補充?

我認為,把這些理論中的每一種都視為要么是在為自由主義的民主提供不同的辯護,要么是在對它進行不同的批判,可以更清晰地呈現出它們的共同之處和相異之處。

貫穿整本書的另一個更具體的主題涉及責任理念。“責任”應該成為政治思想的中心范疇——這樣一個想法時常與女權主義和公民共和主義聯系在一起;這兩種流派都指責自由主義者,認為他們過分看重“權利”。但我們將看到,責任理念在所有這些理論中都居于核心地位。事實上,這些理論可以被重新闡釋為在對下述問題作出解釋——究竟誰應該為滿足什么需要、付出什么代價或作出什么選擇而承擔責任?他們的分歧不在于責任本身是否具有中心地位,而在于更具體的關于個人責任和集體責任的問題。例如,我們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承擔代價而不應該期望他人來彌補我們主動選擇的代價——我們應該在這個意義上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嗎?我們是否應該為彌補他人的被動劣勢而承擔責任,以至于我們認為無人應該在生活機會上因為不應得的和非選擇的不平等而居于不利地位?對自己的責任和對他人的責任是所有這些理論的基點,以這種方式來思考這些理論可以幫助我們澄清它們之間的一致和分歧。

對人的平等關照和尊重,對自由主義的民主的捍衛和批判,對自己的責任和對他人的責任——這就是我試圖在整個文本中貫徹始終的一些主題。而我認為它們為理解和評價政治哲學中正在形成的各種理論提供了結構性的框架。

我希望當讀者讀完了這本書,他或她就能夠挑選我先前提到的一些期刊來閱讀并對其中的文章有親切之感。我的著作沒有定義或解釋在這些期刊中出現的所有術語,但我希望它對當代政治理論期刊上的主要話題和進路都予以了解釋。此外,我還希望這本書能夠解釋這些話題和進路之所以如此重要的原因。我希望讀者能夠明白,為什么有些話題會呈現某些進路的缺陷,并且,其他進路是如何在彌補這些缺陷的過程中而展開的。[3]

有必要強調的是,這并非一本可以輕松閱讀的著作。這誠然是一本導論,但我的目標卻是要把讀者引向政治哲學領域中正在開展的前沿工作。如我在本書的第一版“導言”中談到的那樣,我相信在政治哲學領域中已經開展了一些真正偉大的工作,而這就是我想告訴人們的內容。

前沿工作總是相當復雜:那些概念常常有多重內涵,而論證又基于微妙的區分或事例。我試圖為新涉獵該領域的人士盡可能清楚地解釋這些概念和區分,但我并不以犧牲復雜與微妙為代價。

換言之,本書不僅是對當代政治哲學中的主要問題的介紹,也是對我們最好的解決之道的介紹。要理解其中的論證需要全神貫注,但我希望你的收獲會報償你的付出。


[1] 該書的英文書名為“A Theory of Justice”,通常譯為《正義論》。這種譯法既不能表現羅爾斯的謙遜風格——這是諸多正義理論中的一種;又不能突出羅爾斯的特殊貢獻——這是一種獨創性的正義理論。作為對比,Brian Barry的一本較有影響的名為“Theories of Justice”的著作應該譯為《各種正義理論》。——譯者

[2] 例如,考慮一下重要的“類人猿項目”(Great Ape Project)——要把某些基本“人”權推廣到類人猿的國際運動(Cavalieri and Singer 1993)。關于擴展道德共同體并使之包含非人動物的一般問題,參見:DeGrazia 1995;Regan 2001。關于環境的道德地位的論辯,參見:Eckersley 1992;Dobson 1990;Zimmerman 1993;Goodin 1992a;De-Shalit 2000。

[3] 不用說,在英美政治哲學傳統之外也有大量有趣的著作——這些著作常常有一些非常不同的關注內容。對于戰后歐洲的“政治哲學的回歸”的解釋,參見:Manent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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