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舞臺側邊，但聽不太清楚校長在說什么。

舞臺側既狹窄又暗，還聞得到排球的霉味。

「嗚啊，別推呀。」

「是蓮推的吧？不要碰奇怪的地方啦。」

「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小聲地提醒開始講話的鈴跟蓮：「好了你們，乖乖的等著。」

「好……」兩人沮喪地乖乖閉嘴。

「吶，未來。」是友梨：「還沒輪到我們上場？」

「誒、那個。」我在昏暗的環境中，吃力地讀資料上的字：「現在是校長講話，再來是在校生歡送詞。而后是畢業生謝辭，謝辭結束后，就該我們合唱部出場了。」

「好久。不覺得無聊嗎？」

「在舞臺側準備上場是已經決定好的事，別說傻話。」

我把資料折好，塞回裙子的口袋。響起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響后，聽見校長的話音。這部分應該已經結束，可以推到下一個流程了。

「這里與其說是舞臺側邊，」玲央接話：「不如說是雜物間。」

這家伙把我心里想說沒說出口的話，干干脆脆地說出來了。

「無法否認有這個可能性。」岳表示同意。

「老師們這么安排一定有原因的啦。」

我成為社長之后，老是在各種事情上幫大家打圓場。

我們在舉行畢業典禮的第一體育館、舞臺側邊的地下等待。跟排球、桌球臺一起擠在置物區里。

終于等到校長致詞完畢，老師用奇妙的拖長音喊「在校生致歡——送——詞——」后，聽見在校生的歡送詞。

「啊咧。」友梨問：「我們沒致詞沒關系嗎？」

「從置物區致詞很奇怪耶。」

聽到我這么說，友梨一臉不滿，怎么都不能認同：「雖然是這么說——」

這是小事啦。

「友梨。」岳喊她：「我們的心情才不只是這樣，對不對？就讓我們把滿滿心意，乘著歌聲傳達出去如何？」

「你也會說好話嘛。」

「雖然這樣想，但總還是覺得很緊張。」

鈴不太高興地對著不安的蓮說：「你在講什么？只要真心誠意的唱就夠了。」

「對啊。」惠也說：「我們真正的心意一定能夠傳達給學長學姐們知道。」

「沒錯，這滿溢的心情一定能傳達到學長學姐那邊的！瑠華學姐……！」玲央話還沒說完，馬上被岳吐槽：「明明告白被拒絕后哭到雙眼紅通通的，還不放棄？」

耶？什么事？就在大家騷動起來的時候，聽見上方傳來拍手聲。

應該是歡送詞結束，接下來是畢業生謝辭。

馬上就該輪到我們合唱部上場了。

「大家聽我說。」聽到我的聲音，大家回過頭。

那個人也曾經這么做過。

「不要緊張唷。不需要粉飾什么，把我們真正的心情傳達出去就可以了。」

合唱部成員們回我「好」。

海斗老師從透光的樓梯上段探頭：「差不多要上場了，到樓梯上準備。」

「我們馬上就去。」我回答。

「加油，開心點唱。」海斗老師這么說完后，便離開了樓梯口。

好，差不多了。

走上樓梯的合唱部團員們在垂著紅色簾幕的真正舞臺側邊集合。

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見站在最前面一排的畢業生。

謝辭，結束了。

我最后一次小聲的跟大家說。

「那么，就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唱那首歌吧。」

合唱部的成員們用超棒的表情向我點點頭。

托春學長的福，我才能跟合唱部的大家相遇。

學長，謝謝。

你帶給我的每一天，都是最棒的。

大家一起走上舞臺。

在滿是穿著水手服與立領制服學生的體育館里。

從上打下來的舞臺燈光眩目耀眼。

因為太耀眼了，我找不到你在哪里。

?

惠走向放在另一頭的鋼琴。

是她主動爭取想在畢業典禮上伴奏。

我們整隊后，面向臺下的學生們。

前段是畢業生，后段是在校生。然后老師們坐在兩側。

跟大家最后一次視線交會。臺上沒有指揮。

為了能好好地面對畢業的學長學姐們，我希望能在無指揮的狀況下演唱。

鋼琴伴奏聲，響起了。

向祈禱似的，我們將自己的心情融入歌曲當中。

為了跟大家一起將滿溢的心情傳達出去。

一開始，打拍子的聲音非常、非常小。

學長學姐以及在校生們，一個一個地慢慢加入幫我們打拍子的行列。

很快，就如波紋一般擴散開來，變成巨大的聲響，回蕩在體育館里。

我們富含感情的演唱繼續著。

聽見不知道是誰唱的、細微的歌聲。

不是合唱部的團員。我們一起練習過這么多次，一聽就知道了。

到底是誰在跟我們一起唱呢？

很快，這些歌聲由一變多，大聲地擴散了出去。

我們富含感情的演唱繼續著。

其中一位畢業生站起來開始唱歌。

我看見了春學長。

而后，大家一個接一個地起立，跟著我們一起唱。

到了最后，整個體育館里的學生們都站起來唱著歌。

老師們也無法阻止。

大家的歌聲撼動著體育館。

春學長所作的曲子，將大家的心維系在一起。

我的眼眶一陣熱。

不能哭。非要好好都唱到最后不可啊。

要把我們的歌傳達到學長學姐那邊去。

一曲歌畢，我們不顧是不是還在舞臺上，彼此抱成一團。

一定、一定有傳達出去吧。

友梨對著我，大大地點頭。

?

「我們是第二顆紐扣獵捕隊！」

「奪取第二顆紐扣！」

敬禮。

友梨跟由姬兩個人，手互相交錯做出奇怪的姿勢。

「什么啊？」

總之先吐槽再說。友梨轉過來面對我：「搜集學長們的胸前第二顆紐扣，然后再高價賣出啊。」

「沒錯沒錯。」不知為何抓著數位相機的由姬附和：「我們獵到有行情學長的第二顆紐扣之后，會跟證據照片一起賣給會員喔。這就是東印度公司的經營方式。」

「這個跟那個大概不太一樣……」

畢業典禮結束后，學長學姐們就可以離開學校，但大家會忙著在畢業冊上簽名留念，或是用畢業證書玩劍道游戲。

所以，在二年級的班會結束后，學長學姐們還會這邊一群那邊一堆地留在學校里，友梨她們大概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雖然鈴聽到之后也喊著「我也要加入」，但一年級生得整理體育館，所以她人現在并不在這里。

「那么，你們為什么埋伏在我們班前面？」

「這是當然的啊。」由姬說。

「為了拿到春學長的第二顆紐扣。」友梨回答。

「我不知道春學長人在哪里唷。」

聽到我這么說，兩人一臉失望的樣子：「耶——騙人的吧！」

「基本上，現在也已經不太流行拿什么第二顆紐扣了。」

「會這么想的都是外行人。即使只是一顆紐扣，只要拿到對它有需求的地方，依然能創造出幾百倍的價值啊。」

「是、是這樣喔……」

「可是，到處都找不到春學長。」

聽見由姬這么說，我嚇了一跳：「去音樂教室看過了沒？」

「剛剛去確認過了，但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

「原來如此……」

友梨直勾勾的盯著我的眼睛：「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哪、哪里？」

「未來想就這樣放棄嗎？」

「……學長一定是已經到德國去了。」

「未來——！」

友梨抓著我的肩膀，喀啦喀啦都搖晃：「你振作點啊——！」

「哇哇哇——」

眼前天旋地轉，但與此同時，我也感受到友梨的溫柔親切。

秋季合唱大賽結束后的第二天，友梨似乎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了春學長。

但是她的戀情并沒有開花結果——在家庭餐廳陪友梨吃療傷飯的我，看到她滴在甜甜圈上的淚水時，就能了解她的心情有多真摯。

「啊，看那里。」

我指向窗外，體育館周圍的其中一棵櫻花樹附近：「不覺得那個學長很帥嗎？」

那是一個正在簽畢業紀念冊、但我們并不認識的學長身影。

「嗯？我有跟他稍微說過話耶。」

「糟了！得趕快抓住他！」

就這樣，兩個人便興致高昂地哇哇跑走了。

我目送著友梨她們的身影。

因為對她們說了不知道學長在哪里的謊，心一下就揪著痛了起來。

友梨曾經喜歡過春學長。

如果不是春學長，就絕對、絕對不行。

——戀愛什么的，真的好難。

我現在完全能理解友梨的心情。

走在比平常還熱鬧的走廊上，聽見各式各樣的人說著各式各樣的話。

「我們校長為什么會那樣咧？」

「約好了春假跟社團的人碰面時要和東京的朋友一起去玩唷。」

「吶，有沒有看到海斗老師？」

「接下來問問看那位學長如何？」

「女生真好啊，有第二顆紐扣這么簡單易懂的象征物。」

「那你去跟女生要領巾好了？」

「終于打掃完啦——！」

「老師！我、我想加入桌球社！」

「這是畢業生限定的東西喔。」

「我的眼鏡——！！」

「啊咧，學長在做什么？」

「還真沒辦法處罰你耶。」

「啊咧——？鑰匙咧——？」

「我要去超市，有沒有要一起買東西的——？」

「好久沒有在大家面前演奏了，超緊張——」

「是哪個家伙帶啤酒進學校！」

「肚子好餓——！」

「在桌子上涂鴉吧！」

「可惡！誰拿了我的紅豆面包！」

「剛剛誰叫我？」

這之中，有些人的聲音從明天開始就聽不見了，好寂寞啊。

我緊緊地抱著書包。

緊張得像是心臟要從嘴里飛出來似的。

我朝著目的地走上樓梯。

懷抱著滿滿的不安，我喀鏘一聲，打開了音樂教室的門。

教室里是已經看習慣、但從今天以后就再也見不到的穿著立領制服的學長。

太好了。學長記得用Mail聯絡的約定。

「……春學長。」

手肘靠著窗緣的學長轉過來面向我：「未來，剛剛的合唱真的很精彩喔。」

「誒嘿嘿。」我走近學長：「托學長的福。」

「能有這么大的聲量，是每天練習的成果。最后會變成全校學生大合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光只是這樣。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學長、學長寫的歌，把大家的心情都寫進去了啊。」

「是嗎？沒這回事啦。」

一臉害羞的春學長望向窗外。

體育館周圍的櫻花樹下，花瓣翩翩飛舞。

「友梨她們剛剛在找學長，說沒有在音樂教室。」

「真的？我才剛來，說不定是錯過了。」

「還說要把第一顆紐扣高價賣出去。」

「……真是一點都沒變。」

笑著這么說的春學長，盯著自己制服上的第二顆紐扣一會，突然用手把紐扣扯了下來。

「這個。賣掉也沒關系。」

學長以一種毫不矯揉造作的手勢，把紐扣遞給我。

這代表什么意思呢？是告別的印記吧？

我把包包放在腳邊，雙手接過紐扣。

「我才不會賣掉。」

我緊緊握住手里的紐扣：「學長什么時候出發去德國？」

「明天早上。」

「這樣啊……好遠喔。」

「天空。」

「耶？」

春學長抬頭望著窗外的天空：「我們會在同一片天空下緊緊相系，所以，如果你因為我不在而覺得寂寞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空吧。」

學長呢喃似的低語。

我露出微笑：「是。其實我也有想請春學長看的東西。」

我打開腳邊的書包，拿出透明檔案夾。

「這個，是我寫的合唱曲。」

說完，我把檔案夾遞出去，學長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未來，你……！」

「我努力的查了很多東西。雖然完全不懂樂理，有不懂的就去圖書館借書、上網查，惠也幫了我很多，這是我第一次寫出來的曲子。」

「可以讓我看看嗎？」

「當然。曲名是……『在音樂教室的每一天』。」

說完，我等待著春學長讀譜。

只拉開了一半窗簾的音樂教室被朦朧的淡淡光芒包圍著。

如果這是夢的世界，那么，即便時間停止在這一刻，也一定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我想。

沒多久，春學長從樂譜里抬起頭。

「未來，好厲害啊。」

我沉默以對。

「能感覺得到未來的溫柔唷。很棒的一首歌，寫得真好。」

我低著頭：「騙人。」

「耶？」

「你是騙我的吧，這首曲子寫得一點都不好。學長為什么這么說？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

我頓了一下：「……為什么要去德國呢？」

「未來。」

我知道我說了蠢話。就算說出口也不能改變什么，而且，要是被春學長討厭了的話該怎么辦？

「真的是首很棒的曲子，特別是歌詞。如果你覺得我在騙人，那現在就來唱唱看。」

耶？我呆了一下：「不要啦，好丟臉喔。」

就在我說話的時候，春學長哼著歌，確認音程：「好，開始啰。」

「等、等一下啦！」

「三、四！」

春學長唱出美麗的男高音。

帶著一點疑惑，我也開始配合著唱出聲音。

雖然聲部不足，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聲音。

這是我第一次寫的歌。

搞得惠啞口無言，但我依然努力寫下的這首歌。

傾注我所有心情，一遍一遍修改的……

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但是，我想唱，我想唱完。

春學長跟我的歌聲飄散在音樂教室里。

唱完這首歌以后，我們就要各自邁向不同的人生旅程。

能在最后跟春學長一起唱這首歌，真是太好了。

011

「——未來，我們第一次碰面時，你說『找到了』。」

「耶？這個……」

真是超糗的回憶。剛入學的時候，我在校舍里迷了路，像是被鋼琴聲帶領著似的打開了學長所在的音樂教室大門。

那時候，我想都沒想的脫口而出。

「找到了」，我說。

「那時候，我想著『啊，被找到了』。」

「嗯嗯，原來是這樣。」

「我那時正為寫不出曲子而陷入低潮。不想被其他人發現，所以就逃開了。但是，既然被學妹發現了也沒辦法，就這樣吧，一這樣想，心情反而好了起來。」

「是真的嗎？」

「被未來找到真是太好了。」

春學長露出了有點像惡作劇的笑容。

音樂教室被寂靜所包圍，時間所剩無幾。

快要到時限了。

「春學長，我……」

這時候，從走廊傳來熟悉的聲音。

——什么嘛，剛剛不就看過音樂教室了嗎？

——但是，會在音樂教室的可能性一定很高！

——大概已經回家了吧——

「糟了！」

雖然沒做什么壞事，但目前是個怎么看都很容易被誤解的狀況。

「未來，這里。」

春學長拉著我的手，拉開卷在教室角落的遮光窗簾。

輕輕扯一下，窗簾就把我們兩個人裹了進去。

我的唇，有一下沒一下地擦過學長胸前第二顆紐扣的線頭。

「果然不在這里——」

「剛剛就說啦。」

「你們幾個在做什么呀？」

「啊，瑠華學姐。請問學姐有看到春學長嗎？」

「……沒耶。」

「啊咧？這么說起來，為什么音樂教室的鎖是開著的？」

「是我開的。」

「原來如此——那么，我們繼續獵捕行動了。」

「路上小心。」

過了一會兒，誰都沒有走進音樂教室。

被窗簾裹著，我跟春學長四目相對，不知誰先開始的，笑了起來。

從窗戶可以看見滿開的櫻花。春風一吹，繽紛的落花翻飛，落到玻璃窗上。看見這片櫻花顏色，總覺得心里滿滿的幸福。

好想一直這么下去。

「我……」

我慌慌張張地把差點說溜嘴的話吞了回去。

我想為春學長的夢想加油。

所以，非得給學長強而有力的動力不可。

「誒嘿嘿，應該可以出去了。這樣感覺好害羞喔。」

「未來。」

就在要打開窗簾的時候，學長叫住我：「記著。不管我離開多久，這里永遠都是我的故鄉。只有這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被學長認真的眼神注視著。

「……是。」

只能點點頭。

「別露出這種表情啊，又不是這輩子都見不到面了。我一年會回來一次，到時候你也要來讓我看看唷。」

「是。」

「就算我去了德國，音濱合唱部還是不會改變的。加油喔，未來社長。我們的合唱部就交給你了。」

「我很期待」，學長這么說，「是」，我用幾乎要消失了的聲量回答。

「春學長。」我顫著喉嚨，硬是擠出聲音：「覺得寂寞的話，就唱這首歌吧。唱音樂教室……唱我們故鄉的這首歌。」

即使我們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這個能在音濱高中的音樂教室里相遇的奇跡。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謝謝你，未來。」

這時候，在被街簾區隔開來的世界里，只有我們兩人。

恭喜畢業，還有，一路順風。

我只想對你一個人這樣說。

在落英繽紛中，春學長邁開腳步一路往前。

我一個人站在校舍門口，一直一直一直看著春學長的背影。

不知道什么時候，瑠華學姐來到我身邊，溫柔地說：「……這是初戀吧？」

「是的」，我堂堂正正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