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齊走了沒多久，劉偉帶著兩兜子野菜過來，他是來道別的。拿到林野的聯系電話和郵箱號碼，水質化驗有了結果會傳給林野一份。臨走時，林野抱了一下老同學，從地里拔了一枝紫色的小花插在他外衣口袋里，“一路順利。”

“保重身體！”劉偉揮揮手，走遠了。

道別是最好的重逢。林野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嘟囔道：“我是不是真傻了？腦袋一片空白呢？”接了一盆水，洗菜，切菜，拌餡。又在桌上撒了面粉，搟包子皮。一個小時后，薄皮大餡的包子，一個個蹲在桌上。

直到太陽落山，包子已經在鍋里蒸了20分鐘。盤算著羅齊快回來了，他拿起手機給王檸打了通電話，“王哥，來吃包子吧！我蒸了一鍋，順便請你喝酒。”

“嘿！你小子有事求我吧？有話直說，咱們之間不用整虛的。”王檸給客人找了零錢，才坐下來直直腰。

“想感謝你，找個機會見面而已。要不是你跳進湖里救我。現在的我估計就是一把灰了。”今天的林野變得有些啰嗦，確實是他的真心話。

人們在說謝謝你和對不起的時候，會變得難以開口。林野還有半截話沒說，記憶里王檸幾次攔著，不讓他插手普通人之間的事。但那時的龍鳴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老將軍在出事前，拎著兩壺酒到了龍眼湖邊，點了三根檀香叫了龍鳴的名字。即使龍鳴聽見了，他也不敢輕易出現。羅齊在龍鳴這里排除在外。

“我聽卜先生說，無論湖水大小都有守護者。小兒羅齊生來天真心慈面軟。雖然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他，但我相信你會喜歡他的善良。前兩天我夢見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求你照顧犬子羅齊。希望你能答應。”羅將軍打開瓶上的封布。跟地上那壺碰了一下，自己飲了一大口。

龍鳴整理衣襟才緩步走出來，輕聲說：“只求這一件事嗎？就沒想過讓自己活下來？”他撿起地上的酒壺，獨自飲了一大口，看向眼前這個蒼老的，一心赴死的善良人，“卜先生跟你說了很多秘密嗎？”

“他說有貴人一直在幫我照顧百姓。鎮守這里的幾年，每年風調雨順。很想當面感謝卻不知道該怎么謝。我的時間不多了。”將軍垂下眼皮揉著胸口。“卜先生走之前告訴我，來這里能找到你。我不想讓羅齊因我的死而自責。我這一生盡忠盡孝，對得起任何人。”

“你是想教他不要記得仇恨。對嗎？”龍鳴嘆了口氣，他的父親也是這么想。可惜他的脾氣屬火焰的，點著就是熊熊大火。有孟亦在身邊，經常能提醒他兩句。加上羅齊經常來找他玩，人間日子似乎過的并不孤單。但，他真的能承受普通人的囑托嗎？龍鳴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陪著將軍喝完一壺酒，起身走了。

有些事，林野想在還來得及時，說出口。

包子出鍋。羅齊跟王檸一起到家。

一進門羅齊就嚷嚷著包子香，王檸夸林野滿街掛花的活廣告打的好。沒用他招呼，兩個人爭先恐后的擺桌子，撿碗筷，倒酒的，拿杯的。林野笑著落座，接過斟滿的酒，跟王檸碰了一下。羅齊切了水果放到靠近他們的地方，自己抓著包子一口接一口。

“還別說。你手藝挺好。在家沒少干活吧？”王檸一邊吃包子一邊問。口感和他媳婦包的差不多。

“上學的時候，室友教過我。他喜歡做飯，我們都覺得好吃。畢業后沒時間，一天到晚面對電腦。恨不得長出無數之手。像我們這種級別的，沒有聰明的大腦，就只能像老黃牛，讓干什么干什么。就像那食物鏈最底端的生物。”林野端著包子看了又看，“我可能天生不知道什么是堅持。要是沒有那場意外，可能我會特別郁悶。人到了無處可退，意外就給了我逃避的借口。”

王檸瞥了一眼林野，覺得他話里有話，“有話要說？我洗耳恭聽。”說著做出掏耳朵的姿勢逗他。

“給你講個故事？”林野這么一說，羅齊吃包子的速度也停下來。兩個人專心致志的聆聽，“上古時期有一個守城門的侍衛，每到花期結束，花瓣掉落的時候，他的肩頭都會落上一瓣桃花。連著三年，他發覺這件事不太對，心懷感激又很歡喜。第四年的時候，他駐守的城池發生暴亂，敵人潛入城內放火殺|人。侍衛沒躲過去，在失去意識前，一瓣桃花落在他胸口。”

羅齊嘖嘖兩聲，“挺慘的。后來呢？”

林野瞥了一眼發懵的王檸，接著說：“后來侍衛的靈識遇到了一位熬湯的大姐。他說想看桃花開滿山野，代替各處的烽煙戰爭。熬湯的大姐正好缺一個助手，就把他留了下來。但是她沒告訴侍衛，桃花雖是植物，但它依然有靈。日后化作美貌的女子，將與他共走一世。可那一世的時間太短，終究還是要散的。”

羅齊給自己灌了兩口橙汁，“這故事聽著凄美。你從哪看到的？”

“上大學之前，我喜歡看古書。”林野搪塞了一句，給王檸斟滿酒，“我約了孟格格，她說要去外地一趟。下次把她叫來，一起吃燒烤吧！做頓疙瘩湯。”

王檸托著下巴沉思，“你這故事我怎么覺得有點熟呢？對了。小桃今天跟你朋友一起上省城了。等她回來，咱們幾個到我那吃。你這瓶瓶罐罐置備的不全。說實在的，你到這第一眼看著讓人倒胃口。不積極，不陽光。心事重重，但當我知道……”他還想繼續說，看到羅齊已經趴在沙發上睡著了，壓低聲音問：“你真是龍鳴？記憶都回來了？孟格格沒騙我？可是龍鳴會水啊！你怎么掉進湖里就能直接沉下去呢？”

林野拍拍胸口，抱歉的說：“那一瞬間，記起了所有的事。也多虧你在現場。”

“那倒沒關系。我這體質睡在水里都沒事。都是演給別人看的。”王檸夾了一口涼菜放進嘴里，“那…他怎么辦？跟我一樣，記不起家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你回來了。正好幫他找一找。我倒是無所謂，跟孟格格的契約還沒到期。嗐…我瞎操什么心呢？就是在袁冰病情更嚴重之前，解決咱們的后顧之憂。方方面面考慮周全點比較好。”

林野點點頭，又搖搖頭，“袁冰的狀態……”

王檸指著林野的心，認真的說：“孟格格說袁冰的狀態都是你干的。你還沒想起來嗎？”

被他這么提醒。林野記起自己被族人束縛了兵器的使用，理由是怕他傷及無辜。全身上下能用的只有一個冰簪。難道……沒等他想起來。外面一個地滾雷炸響，接著嘩嘩下雨。嚇得林野一哆嗦。羅齊探頭四下看了看又睡了，今天他幫人上房梁做防水，上躥下跳全身酸疼難受。

這一夜，林野在凌晨時打了盹。王檸打呼嚕很嚴重，羅齊也忍受不了爬起來喝口水又鉆回被窩睡了。當第二天早上的太陽照進院子，一點點撒進屋內，林野猛地驚醒。他夢見了小桃…滿身桃花，一襲長裙，笑的特別好看。屋內充斥著淡淡的桃花香，他沖到外面，見到了令人吃驚的一幕。每家門口的樹開滿了桃花。

一個聲音在林野的耳邊回響，那是孟格格的求救聲，“林野，你聽到就趕緊來斷崖路。小桃出事了！”

林野返回屋內搖醒王檸，一臉的驚慌，“通往外面的斷崖路，在哪？孟格格讓咱們趕緊過去。你多叫點人！一起！快！”

桃花全開的異常天象，加上王檸的大嗓門。羅齊又給老田打了求救電話。三個人，兩輛摩托車。一起奔赴斷崖路。那是當地人常說的一處彎道。天黑下雨下霧的時候，老司機經過那里也會出事故。它緊挨著山體摳出來的路，挨著公路是流淌的河水，公路與河灘之間的落差有兩米多。

林野他們趕到時，現場只有孟格格，河灘上躺著幾個受傷的居民，多數輕傷能自主行動。凌晨時回來的路上，遇到山石滾落躲避不及沖向河灘。羅齊跟林野拉著手慢慢下到河灘。在客車的工具箱里找到備用繩子，拴在受傷較輕的居民腰上。王檸和孟格格在上面把他們拉上去。這樣送了四個人，后面有居民趕到加入救援。

林野在車內搜索，發現了臉色蒼白的小桃。他伸手去摸她的頸動脈，跳動的很微弱。這時小桃努力睜開眼睛，苦笑一聲，“你怎么來了？”她的聲音很小，體力正在急速下降。

“小桃姐，你在堅持一下。我救你出去。”林野鉆進車內，查看小桃被壓著的地方，想辦法把她弄出去。

小桃抓著他的手腕，微微搖頭，“沒用的。我的胸口插著東西，疼的厲害。”林野這才看明白小桃此刻的狀態。客車沖下河灘，車身側倒，小桃趴著的地方正是車窗的位置。她的臉上被劃傷，身下是鮮紅的血，已經染紅了外衣……

林野低下頭，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王檸就在上面。他在等你……我馬上救你出去。”

“來不及了。”小桃咬了咬嘴唇，留下一絲苦澀，“早知道就應該聽你和孟亦的話。最終還是他受傷了！龍鳴，謝謝你來送我。原諒我一直裝作不認識你。”

林野抓著她的手，已經泣不成聲，“我拉你出來。你撐一會。好歹讓他見你最后一面。”

小桃沒阻止林野拖拽她的動作。她還清晰的記得見到王檸的第一面，那是老田組織的相親會上，其他人積極的參加游戲，只有他們兩個似乎心不在焉。小桃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出去走走吧！’在滿山的油菜花海里，王檸給她編了花冠，戴上的那一刻他對她說，‘我們共白首吧！’

當林野終于拽出小桃時，他的雙手被劃傷滲著血。小桃趴在他的背上，已經看不清一米外任何東西，那雙美麗的眼睛緩緩的閉上，沒能見到她愛人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