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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北地之行

  • 承唐
  • 予我
  • 10078字
  • 2020-09-12 22:42:01

公孫淵自從和三柳村幾位兄弟相識以后,越發的感受到幾人的不凡,倒是借著同為鄉間稚童開蒙授武的緣由,經常往來于這三柳村和縣城之中。

兄弟幾人雖對此人沒有多大厭惡,可也談不上多大好感,只是這家伙卻像個狗皮膏藥一般,甩又甩不掉,讓弟兄幾個甚是無奈。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伸手不打笑臉人,一來二去的,不單單是兄弟幾個,公孫淵倒是同這三柳村的村民也都熟絡起來。

兄弟幾個雖然在三柳村生活的時日也不算短了,可畢竟有著逃兵的一層身份。雖說如今朝廷動蕩,各部官員也都焦頭爛額,無心他顧,幾乎沒人會去特意追查舊日的逃兵叛賊。可兄弟幾個卻是不曾因此放松分毫,依舊是處處謹小慎微、低調行事,免得招惹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因而在這鄉間,論起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玲瓏心思,幾個兄弟就是加在一起,也是萬萬比不得這公孫淵。兄弟們對他也是一邊無奈,一邊佩服的很。

轉眼,春去秋來,大半年就過去了,遠走他鄉,外出經商的三兄弟也就是期間有托人帶回來過屈指可數的一封家書,以報平安,十分讓人惦念。

三人出河東,經鳳翔,過盧龍,竟是入了幽州,甚至去到了遼東一帶。

遼東乃是皇朝有名的苦寒之地,但那里也盛產各種奇珍和名貴藥材。然而惡劣的氣候卻使得這里地廣人稀,雖然遼東早已被皇朝征服,但自從安東都護府覆滅之后,朝廷卻再未曾在這里設下道府治所。

在高句麗人當年被盡數擄掠至幽州道后,只有白山族人依舊世代生活在遼東的窮山惡水間。

白山族是個很了不起的民族,他們的族人生活在遼東道西南部足有近千年之久,他們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前大陸混戰的時期。

雖然這里也有著肥沃的草場和土地,盛產各類名馬奇珍,可又偏偏被群山和冰原環繞其中,苦寒偏遠,難通人煙,因此白山族人幾乎個個都是極為優秀的獵手和戰士。

在那里,無數白山少年不僅要和惡劣至極的氣候日夜戰斗;同樣的,也在同豺狼虎豹的廝殺中成長為十分精銳的戰士。

柴河曾在毗鄰遼東的幽州生活許久,此前也同一些翻山越嶺而來的白山族人有過一些交流。白山族雖坐擁寶山,所居之地盛產奇珍駿馬以及各類優質草藥,卻苦于路途偏遠、極度閉塞,與外界交流甚少,因而他們在生活上卻是是窮困的很。

柴河當年就曾極力主張幽州可以通同白山族人互通有無,可他義父卻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于是此事也就最終作罷。

這一次,柴河帶著兩個兄長遠走幽州做生意,其實一共也沒有賺到多少銀錢。實在在戰亂頻繁,所盈之利大多用于上下打點了。于是三人商量了一下后,便決定遠走遼東,看看能不能找到和白山族人通商的門路。

財帛動人心,商人重利,柴河他們并可不是第一個想著和白山族人做生意的皇朝商人。可商人卻又大多養尊處優,鮮有人能耐得住遼東苦寒,何況欲尋白山人,還要翻山越嶺,就更不是那些普通商人能夠吃得消的苦頭了。

三人也算藝高人膽大,散盡錢財,采買了些吃食飲水,又買了些白山族人極好的茶餅鹽巴,便踏入了遼東的崇山峻嶺之中。

然而一入了山,他們可是吃足了苦頭。綿延遼東全境的白山山脈中,不僅遍布猛獸毒蟲,更是環境森寒,還十分容易迷失方向。

結果三兄弟竟是被困在山中足足半月有余,也不曾找到一個白山族人,更是未曾找到傳說中白山族人聚居的赫圖阿拉大草原 。

山中無歲月,糧水耗盡之后,他們三個就好似野人一般,渴了就喝山泉水,餓了就打一些野味飽腹,倒也不至于會餓死。

突然有一天,他們在翻越一座山的時候,隱約間竟聽到有人的呼救之聲!三人頓時興奮起來,而等他們尋聲過去的時候,果然是發現一個異族獵手打扮的年輕人,掉進了一處天坑之中。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這個年輕獵人正是在這片山脈中參加成年禮的白山族人。這年輕人在得救之后,十分感激三人,便指引著柴河三人,一起出了山,來到了他的部族。

原來啊,白山族也并非完全聚居一處,而是散居在遼東各地,畢竟遼東道內有草原,有雪山,甚至還有罕見的冰原。共稱為白山族的這個大族群,其實是由很多風俗習性也不盡相同的部族共同組成的,他們都是白山的子民。

除了少數族群,世代都生活在赫圖阿拉草原上,還有一些族群則在山野間繁衍生息,而在每年的七八月份,他們還會組織進山狩獵的活動。

這段時間,他們會為族中的年輕勇士舉行成年禮。只有在成功度過成年禮之后,才意味著這些少年真正成為了部落的勇士,也同樣可以證明他們在脫離了父母的羽翼后,擁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

白山族,同涼州境外的異族不同,他們并不是傳統的游牧民族。白山族祖先其實就是生活在山澤之中,靠漁獵而生的。

后來隨著族群漸漸擴大,于是一些族人勇敢的踏出了大山,想要去尋找更大的、更富饒的地方,這才發現了赫圖阿拉大草原,于是一部分部族就遷徙到了草原上去生活。

白山族人皆認為赫圖阿拉是神明的賜予,是她讓白山族越發強大、越發壯大,因此他們的王庭也在草原的最中心。

但白山族人也始終堅守著傳統,他們自詡為白山之子,因而他們每一代人都要學會在山林沼澤中生存!對于他們而言,那里有祖先的庇佑,只在那里度過成年禮,才會一生順遂。

柴河三人遇到的青年 ,是來自白山百部中規模實力都較大的一支,紇石烈部。

從地理上來說,他們這一部族也是同幽州距離較近,也與唐人交流最多的白山族人了。

這白山少年,名為阿不思納爾什,而他的父親也是白山族人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索托克納爾什,雖然不是紇石烈部的掌權人,可他卻在王庭之中擁有很大的權柄,畢竟他不僅是白山王庭的大祭司,更是當今白山可汗的安答。

如果是皇朝之中,那么阿不思納爾什的地位就相當于是當今皇主結拜兄弟的兒子。這般身份,便是再不濟,那也是一位小侯爺一般的存在,幾乎同皇朝中的一道節度使比起來也絲毫不相上下。

這便是柴河三人的幸運了,如果阿不思是普通的白山族人,他們獲得的白山友誼,最多只可以讓他們同這些異族做一些小本的生意。可若是能接觸到一個在白山族中聲望和地位都不低的索托克,那么他們兄弟一直心心念念的馬匹或許就要有著落了。

索托克中年得子,本就對兒子寵愛的很,這一次歷練其實還有半月才會截止,可在這期間,即便是他明知自己的孩子有危險,也是不會選擇上山解救的。

畢竟白山族祖訓,若中斷勇士試煉,必將會失去山神的庇佑。

早幾日他就聽聞阿不思在這次歷練中,已經獵殺了三匹強壯的青狼,如今正在追擊一頭已被他重傷的白毛大老虎,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可隨后便再沒有年輕勇士結束試煉后回歸部族,有關他兒子阿不思的消息也就一直沒有傳回來。而更令他有些不安的是,有人曾在此之前看到阿不思因追尋獵物而脫離了族中的獵場。

這使得他心急如焚,畢竟每年都會有死于成年禮的年輕族人,雖說兒子比自己年輕時候還要優秀,可他依舊還是十分擔心他的安全!

然而他也理解,自己的兒子不會甘心只做一個“三牙勇士”,況且將心比心,如果自己在年輕的時候有成為“虎牙勇士 ”的機會,怕也會不惜以命相搏。

作為族里的大祭司,他固然為有這樣勇敢的族人而感到高興。可同時,作為一個父親,他也憂心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險。

所以當聽說阿不思納爾什終于回來了的時候,索托克健步如飛地就從氈帳中沖了過去。那一瞬間,他身邊的族人仿佛間皆是驚訝于自己又見到了三十年前的白山族第一巴圖魯,“九牙勇士”索托克納爾什。

“阿爸,您來了,快看,我獨自殺掉了一頭白虎,我做到了您當年都未做到的事情!”阿不思納爾什絲毫沒有因自己右腿被摔斷而有絲毫的哀怨,反而在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興奮的用拳頭使勁錘擊起自己的胸膛。

索托克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只見他的脖子下面掛著一串骨質的獸牙項鏈,上面墜著三顆十分巨大的青狼牙,而除此之外,更引人注目的則是一顆更為尖銳猙獰的虎牙,在那上面還隱約沾染著絲絲血跡。

年輕時候的索托克是白山族第一勇士,他曾憑借一己之力整整屠掉了一個小型狼群,整整十二匹狼,此等戰績至今無人超越。

而身為族中為數不多的“九牙勇士”,他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不曾成為白山族中最為榮耀的“虎牙勇士 ” 。

“虎牙勇士 ”,在白山族人眼中,那可是會被山神賜予獨一無二的神圣祝福的。

見到兒子平安歸來后的索托克納爾什如釋重負。看著三位衣衫襤褸的外族人,索托克心知這便是救助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連忙彎腰,同時右臂橫胸,便向柴河等人獻上了白山族最為尊重的禮節。“感謝三位,在山神的指引下,帶回了我族中年輕的勇士。”

柴河走南闖北,哪里還不明白老者回護兒子的意思,也立刻效仿這位老者的禮節說道:“感謝山神,指引我們找到你們的勇士,庇佑我們走出白山,來到了圣潔的赫圖阿拉!”他心知,兄弟三人這次幸運的救到了阿不思,可絕不僅僅是阿不思的幸運,更是他們的幸運。

阿不思少年心性,哪里看得出父親和這位自己十分喜歡的柴大哥在這短短片刻中,眼神里竟是已經交流了太多東西。

比之父親,他更感恩于三位恩人救了自己一命,在深陷天坑之后,他是真的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當時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脫離獵場太遠,而且在身邊沒有同伴的情況下,獨自去追擊那頭神異的白虎,其實十分危險!

可當他想到的時候,卻是已經為時已晚。驟然之間,他同白虎竟是一起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天坑中。那白虎本就強弩之末,直接便摔死過去,而自己雖有白虎的尸體作作為緩沖,也是不可避免的摔了個七葷八素。

漸漸醒轉過來之后的阿不思,更是十分絕望的發現自己還不幸地摔斷了腿,也就是說自己根本無力爬上天坑。

“一個優秀的獵人,不該輕易踏進自己不熟悉的獵場。”這是父親曾經無數次告誡自己的話。

可當阿不思有了這種明悟,甚至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打算以后,柴河三人的突然出現不異于天神下凡。

哪怕他知道三位異鄉人尋找自己的部族定然也是有所求,他還是在相處了短短兩天之后就決定指引著他們下了山。至于原因,不單單是他自己身為一個優秀獵人的直覺,阿不思覺得自己看得見三兄弟眼神中的堅定和真誠。

一個心懷叵測的人,他的眼神不會那么堅定,而一個有著那般堅定神情的人,如果想要不利于白山族,那必定是有著刻骨銘心的深仇大恨,所幸白山族人從不曾與人結怨!

所以阿不思選擇相信他們。

隨后的下山途中,隨著他對幾個人的了解越發深入,納爾什更對他們堅信不疑。能為了給自己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便毅然奔波數千里,更勇于進入這危機重重的白山山脈的人,怎么可能會是壞人!

而老祭司索托克當然也會擔心幾位外鄉人是否會做出有害部族的事情,他畢竟要為自己的族群負責。但同時,對于救了自己兒子的人,他又心懷著巨大的感激。

阿不思能夠成功狩獵白虎,本就是幸運和實力共同造就的。而在他意外受傷以后,如果解救他的山神使者又能成為白山部族最尊貴的客人,那么可以預見的就是,阿不思納爾什日后的聲望,在白山族人中必定將會非常的高。

自己的安答沒有后代,白山族以后的可汗之位,他納爾什家族可未必沒有一爭之力,索托克納爾什心想。

可如果救了納爾什的人,以后若是做出了對不起部族的事情,那么帶著他們走進赫圖阿拉的阿不思無疑就將會是整個白山族群的罪人。

無形之中,阿不思已然和三名外鄉人在一條船上了嗎?甚至就連自己,因為同兒子割舍不開的血緣關系,也是如此,注定要跟這三位異鄉人榮辱與共、休戚相關。

短短瞬間,老謀深算的索托克便已經想了很多。

又聊了聊之后,柴河很直接的講出了兄弟幾人的訴求。而索托克則是很慶幸柴河幾人的目的只是單純的想要同白山族通商。當然他還是婉轉的告訴柴河,赫圖阿拉草原上的馬雖然神駿,但其實產量并不高,因此族中并不愿向外出售。

柴河本也對此沒抱太大希望,不過除了馬匹,其他的藥材山貨,索托克卻是拍著胸膛對他說:“這些東西,管夠,以后你們兄弟就是我索托克的兄弟,歡迎你們隨時過來。”

“當然,記得多帶些鹽巴、胡椒和茶餅就更好了!”索托克補充道。

……

于是柴河三人隨后在赫圖阿拉又足足休養了半個月,方才勉強推脫了索托克等人的盛情挽留,踏上了回家的路。

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柴河三人心里想的都是,“不能吃了,再吃的話,回到家,大哥他們問起來,不好交代!不過,烤羊腿是真好吃。”

當然,離去的時候,他們自己帶來的鹽巴、茶葉等所有的物資也都留在了紇石烈部落。而三人則是背走了三個裝滿了藥材以及各種珍貴皮毛的大包裹。

“阿不思小弟,索托克老哥,下次我們再給你們帶來中原更好的商品。”柴河三人本就是軍中之人,生性直來直去。因而同這些直腸子的豪爽漢子相處的也是特別愉快,他們也十分喜歡赫圖阿拉草原上的生活。

只是想到太久沒有回家,家中親眷難免擔心,因此雖是依依不舍噴香的羊腿,他們還是拒絕了索托克父子的盛情挽留。

那邊的阿不思和索托克,作為柴河共同的朋友,雖是疑惑自己爺倆怎么就都跟柴河稱兄道弟起來,可僅僅是互相看了一眼后,也揮手同三人道別。

只是誰能想到,遠離中原的世人眼中蠻夷之地,原來此時此刻卻是如此的寧靜悠然。反倒是自視甚高的繁華中原,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則是暗流不斷。

而柴河歸家之路,又能否三人如來時那般順利?

再說柴河三人,自從赫圖阿拉草原離開,又是顛簸數月,幾經周折、翻山越嶺且不說,在來到幽州外圍后,他們更是需要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好幾處戰場,才能在經過幾個關隘后,返回河東。

可今時今日,幽州局勢早已不同以往,他們的回鄉之路也是困難重重。

幽州節度使死后,其治下皇朝曾經倚為邊陲重鎮的幽州云雷十八城數月前居然先后暴亂!群龍無首的幽州軍本就積弱已久,這一次又是各自為戰,對此更是無力鎮壓。

沒辦法,不比安西軍和安南軍,幽州軍衛戍東北,雖也曾有過安東軍的規模,可幽州的地理位置更加偏遠不說,北方天氣也是苦寒至極,本就極少有人愿意赴北方為兵。

而且在幽州軍最主要的敵人,大漠狼騎在百多年前自幽州外圍銷聲匿跡之后,幽州這一北地屏障對于皇朝而言,也早已不似以往那般重要。

遙想當年幽州軍盛況,十二萬虎狼之師建城十八座,當時幽州邊軍的軍力和地位尚在如今實力最強的安西軍之上。

短短百年,幽州總管的名頭變成了幽州節度使,曾經節鉞北方,降高麗,鎮頑蠻,抗狼騎的幽州邊軍也變成了一群毫無作用的邊塞甲兵。

最盛時的十二萬邊疆勁旅如今也只剩下了不足九萬的老弱病殘,其中可戰之力,十不存一,幽州軍力衰退之迅速,在近二十年內,堪稱皇朝諸軍第一。

大唐承平日久,武風盛行,周邊小國盡皆臣服,于是成為就了亙古第一皇朝之勢 。然而入無法家拂士,出無敵國外患 ,國雖未亡卻也內部矛盾越發激化。不單單是文武之爭、佛道之爭,甚至種族之爭,世家、門閥與寒門之爭更是愈演愈烈。

從前,唐軍雄壯,哪里有壓迫哪里就不敢反抗。蠻族之人原本世代生活在遼東之南,雖與唐國相鄰,卻也始終秋毫無犯,臣服于天朝上國之下,然而當皇朝某一任皇主登基之后,一切都變了。

李家歷代皇主,皆以開疆拓土為榮,然而四方征戰近三百年,帝國之遼闊,常人一生難以踏遍,普天之下,盡是唐土唐臣 。

舉國上下無處可動刀兵,一時之間竟成為了這位皇主的苦惱,于是蠻族所立之蠻國,最后就化作了史書之上這一位皇主的豐功偉績。

蠻族的悲慘歷史也從此開始,一族上下被唐軍血腥鎮壓近百年,婦孺為奴,青壯則大多被殺,雖未被滅族,但昔日自由之蠻人,雖生猶死。

云雷十八城,本是唐人為鎮壓高句麗異族所立,而后這鎮壓之人中又多了蠻人和無數皇朝流放之囚徒。

然而時間會改變太多,哪怕是曾經的蠻人,很多竟也早已忘卻了那段歷史。換言之,年輕一代的蠻人根本就不知道祖先的血淚史,他們只當日復一日的開山挖石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使命。

然而事情就發生在那里,哪怕拼命去遮掩,甚至不惜制造謊言去欺騙,可那些刻印在血液里的仇恨,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會消逝的。

建立云雷十八城,當然不單單是為鎮壓異族人那么簡單。百年來,這十八座城池中所出產的大量鋼鐵可是供給了皇朝諸道軍隊大半的軍械所需。

或許這才是蠻族召來兵禍最重要的原因,他們的腳下埋藏著遠超想象的礦脈,而他們卻沒有守住這些資源的能力。 又或許不是,單純是那位皇主心血來潮,打開了那皇朝疆域地圖,在幾處還未徹底征服的地方之中,隨手就選中了這里。

這便是當年盛唐的威勢,舉手投足之間,皇主一個手勢,便決定著數萬人的生死。

今時今日的云、雷諸城中,還有許多來自帝國縱橫六十四道中各地的囚徒。他們有的可能只是得罪了權貴而蒙冤獲罪,也有的真的是那違法亂紀之徒,可更多的則是在文武之爭中落敗的文脈子弟。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開山挖石,除了世代如此且認為本該如此的蠻族人,沒有人愿意老死在這樣的地方,已被鎮壓百年的高麗遺民不愿意,蒙冤入獄的皇朝子民也不愿意!

于是當那幽州軍中一萬精銳隨著幽州節度使的陣亡也煙消云散之后,十八座礦城之中,也隨之而暗流涌動。

文人的手段或許不比武夫來的迅猛,但所造成的破壞卻也要大的多。

整整五年,他們花了五年的時間讓蠻人知道了幽州外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也成功讓年輕一代的蠻人知曉自己的祖先原本過著怎樣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就這樣,他們成功掀起了蠻人對李氏一族的仇恨。

曾經巍峨堅固云雷十八城,短短月余便化作了真正的人間地獄。駐守在這里的軍隊一觸即潰,四散奔逃,那些如同猛虎出籠的囚徒們更是見人就殺,雖不繁華卻已平和幾百年的北地幽州,至此也不再平靜。

所有的蠻人則是在一個神秘首領的召集之下同時匯聚到了奔雷城。這里在近百年前,曾經是他們的王庭,那時候,這里還不屬于幽州!

幽州在此番動蕩之后也逐漸形成了三股勢力。其中最強大的,便是蠻人聯合在一起所建立的奔雷蠻國。據說是有人拿到了蠻人世代傳承的蠻皇之刃,號令蠻族,把一盤散沙的蠻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奔雷蠻國主要掌控了包括曾經以奔雷城為中心的八城之地。

第二股勢力則是由出逃的幽州囚犯,再加上幽州軍敢死營以及馳騁北地許久、惡名昭彰的馬匪血狼盜匯聚并聯合在了一起,他們號稱兇狼幫。雖然僅僅只占據了三城之地,但他們卻牢牢把控了西幽州和百里群山。這近乎四萬眾的悍匪更是個個好勇斗狠、能爭善斗,若非在人數上處于劣勢,在聲勢上,他們甚至比蠻人更甚。

另外的一股勢力,則是幽州殘軍,這些四散奔逃的幽州殘軍,最終退守在了云城一帶,憑借云山關這一天險茍延殘喘。在蠻國和狼幫這兩大勢力夾縫下勉強生存的他們,群龍無首,一直在苦苦等待皇朝派來援兵。

三股勢力彼此之間摩擦不斷,蠻人自然是想著光復古蠻國榮耀,吃飽穿暖,不受欺辱。可他們卻又不足以憑借一己之力便能擊敗兇狼幫,只得向幽州軍殘部頻頻遞出橄欖枝。

而幽州軍一方也是左右為難,畢竟兩方皆是叛賊、都是敵人,可偏偏他們又都得罪不起,在未得皇朝援助之前,只得在兩大勢力之間虛與委蛇、拖延時間,撐過一天是一天。

然而自五年前節度使死后,朝廷便仿佛當幽州已經不存在了一般,既沒有委派新的長官,也沒有任何召令下達。

時至今日,幽州軍其實早已淪為一只孤軍,他們迫切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力挽狂瀾。柴河,是前幽州節度使義子,也是眾將士眼中最佳的繼承人,可他卻在幾年前的混戰之后也早已不知所終。

而軍中幾個實權校尉偏又誰都不服誰,一直在各自為戰,否則皇朝軍隊就算再弱,怎么可能連鎮壓一群手無寸鐵的蠻人叛亂的實力都沒有。

此刻的云山城中,幽州軍的一個軍賬大營內,一個五十多歲,身材略有發福的中年人正在大聲咆哮:“媽了個巴子的,老子戎馬半生,在現在的幽州軍里,誰有我打的仗多?我來統帥軍隊,有何不可!”這人正是如今幽州軍三大實權校尉中的一個,他叫韓文昌。

在眾人之中,數他官職最高,資歷最老,其人本事不大,卻極善鉆營。

逢戰,這韓文昌必定不會沖鋒在前,可他卻也不會龜縮在大后方,往往都是立足在中軍之中,見機行事。

若是見大軍勢如破竹,這廝就前去爭功,而如果戰不可敵,他就立即溜之大吉。從軍數十年來,他屢屢如此,可偏又讓人抓不住他絲毫把柄,雖是為人不齒,也算得上是此人獨到之處。

“韓校尉,在咱們幽州軍中,論資歷你確實無人能及,但你別忘了,在軍中可是要靠能力說話的,你韓文昌從軍三十多年卻仍然僅僅只是一個六品的昭武校尉,你覺得自己可配得上做這一鎮將軍!”

說話的人,年紀在三十開外,青黑色的臉膛,虎背熊腰,身側挎著一把巨型斬龍刃。只是這人的相貌看起來,卻有些兇惡,并不似純粹的唐人相貌,而若是仔細看來,此人竟是同蠻人有些相像。

“阿爾泰,莫不是以為自己軍功夠高,武藝夠好,你就能統領我幽州軍了?你可別忘了,如今叛亂的,可是蠻人,話說你也是半個蠻子吧,誰知道你哪天會不會就將我們都賣了啊?”韓文昌誅心之言,可謂是切斷了阿爾泰成為主帥的一切可能。

沒辦法,盡管已經融入唐人社會多代,他卻無法改變自己身上有一部分血脈也源于蠻人的事實。甚至如果不是他在軍中還有一些威望,他恐怕如今早已被群情激奮的軍士們一起給驅逐出這云山城了。

甚至不單單是他,雜血之人在唐人社會中普遍都處于社會的最底層,他們也就只是略比奴隸的地位高些。

三位校尉中,第三位叫馬山岳,他曾做過前幽州節度使馬涼城的親兵隊長,也是他的本家族弟,是如今的云山城守。

馬山岳早些年傷了右手,在從親兵隊中退下去后,就一直在這幽州軍倚為屏障的云山城中擔任城守。

而在幽州軍中,他的聲望也不低,哪怕傷了一只手,他左手刀馬無敵的名號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原本,他也是新任節度使的不二人,可他卻一直推脫自己是一介殘軀,無法勝任一鎮將軍。

前幾年,他一直在努力的尋找著少主柴河的消息,可卻始終杳無音訊。近年來,他便轉移精力,開始大力培養起阿爾泰來,希望這個不俗的年輕人可以擔負起幽州軍的未來。

他倒是從未擔心過阿爾泰的問題,在他看來, 他家世代從軍,幾乎已經和唐人無異。原本,再過兩年,阿爾泰無論資歷還是才干都絕對足以勝任一個幽州節度使。

可偏偏不巧的是,這時候云雷十八城暴亂,蠻族血脈卻是成為了阿爾泰的桎梏,人言可畏,于是之前被馬山岳大力打壓的韓文昌這幾日才又蹦了出來。

像這樣的爭吵,在白山城已經持續了半月有余。以前幽州平安無事,三軍雖然沒有主帥卻也還算可以和睦相處,可戰事一起,缺乏了統一指揮的幽州軍卻是暴露了太多的問題。

“大家稍安勿躁,事情擺在這里,咱們好生商量嘛。”一位小校尉急忙在邊上打起了圓場,擔心這三位在這城中大打出手,影響軍中士氣。

雖然如今幽州軍士氣萎靡至極,其實已經不會更糟糕了。

馬山岳緊皺眉頭,他也十分無奈于如今這般尷尬的境地。幽州軍在馬涼城死后,便缺少一個真正的統帥,而自己并不熱衷于權勢,最主要的是,他也深知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可擁有蠻族血統的阿爾泰如今猶不足以服眾 ,至于韓文昌,德不配位,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想想軍中的其他人,除了老弱病殘,就是太過年輕,威望不足,抓了抓略漸稀疏的頭發,馬山岳長長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一個士兵小跑著沖了進來:“報,緊急軍情!”

“何事,快細細說來!”三位校尉異口同聲。

看著自己的親兵有些猶豫,馬山岳看了看他:“諸位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軍情快速速說吧。”

“頭兒,我們可能發現了少主的行蹤!”

“什么?少主,少主在哪里?快帶我去見他!”馬山岳足足找了柴河三年多,如今冷不丁聽到他的消息,立時就坐不住了。

韓文昌聽到消息則是心里涼了半截,他已年過半百,早過了爭權奪利的年紀,之所以想要爭上一爭,還不是想要為自己的兒子在軍中多鋪鋪路。

說來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一聽到有了少主柴河的消息,那自己還有什么可爭的。不提少主在軍中威信之高,單單他是馬將軍義子的身份,柴河本就名正言順來做這幽州軍統帥。

一旁的阿爾泰也有些驚訝,只不過他似乎也早就知道自己本就機會不大。

而對于少主柴河,他也只是聞名卻不曾見面,雖是對此表現的有些不以為然,可那眼神中還是不可避免的閃過了一絲頹然和失落,心中暗道,這下恐怕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守城的士兵也不確定那是否就是少主,他們原本是抓到了幾個形跡可疑的過路商人。可這兵荒馬亂的,哪里來的商人?城衛隊就把他們的貨物給收了,最后還把他們當奸細給捉了。”士兵頓了頓,擦了擦頭上的汗。

“然后那三人就反抗來著,把一隊城衛都給放倒了,還大喊什么云山城主將何在,如今幽州軍怎么一點軍紀都不講?我也是聽路過的伙頭兵老劉嘀咕說,這年輕人怎么那么像少主。細細打量也覺得那人很像少將軍,這才急忙跑過來報信,他們這會兒應該還在對峙著。”

馬山岳一聽,頓時就急了,幽州軍如今什么德行他會不知道。十有八九是守城的士兵見過路商人身帶重金,便眼紅想要巧取豪奪,卻不巧剛過遇到了少主。

馬山岳連忙帶隊沖了出去!老劉頭他自是了解的很,他已在城主府多年,絕不可能認錯從小在這里長大的柴河。

“你們都在這呆著,我去看看就回!如果真的是少主,所有人就都給我收起歪心思,說什么也要讓少主接過節度使的職權。幽州如今局勢動蕩,如果有人能解決這一切,那這人就必定非他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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