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這話一說完，我們幾個都統(tǒng)一似的沉默，姚娜低著頭咬著嘴唇，眼睛被頭發(fā)遮住，看不到她的神色。田甜雖然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但看我們這樣，也不好插話，靜靜坐在一旁。整個房間一片安靜，只剩老太太在廚房洗碗發(fā)出的聲響，聽起來有點異樣的詭異。

從別人嘴里聽來這話，不太可信。但田教授在這方面畢竟有一定權(quán)威性，他既然都這么說了，那姚娜的照片就不是子虛烏有的事，她朋友失蹤的事件多少被染上一點詭異的氛圍。

老頭看我們這樣沉默，眉毛一挑，有點不悅，奇道：“莫非我這糟老頭解釋得不清楚？”

這話有點咄咄逼人，我看向姚娜，姚娜仍舊低著頭在想著什么，她沒許可的情況下，我也不好跟田教授直說事情的原委，便也厚著臉皮安靜地不發(fā)一言。

老賀看我們倆死魚一樣不開口，坐不住了，滿臉堆笑，扭過頭，給田教授遞上一根煙，點上，然后諂媚道：“清楚清楚清楚，田老爺子，我文化水平不太高，當(dāng)了幾年兵，算是個粗人。說實話，這次雷哥帶我來您這，最開始我還不愿意，怕碰到什么騙子什么的，惹上酸氣。結(jié)果呢，您用您那豐富的知識，給我們上這一上課，讓我對生物學(xué)立馬就充滿了濃濃的興趣啊，跟您交流，如飲百年二鍋頭，聽君一席話，自掛東南枝啊。”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老頭冷冷地回應(yīng)：“自掛東南枝？聽我一席話，你就這么想不開？”

老賀不知所以然，搞不清自己哪句說錯了，訕訕道：“哪里哪里，怎么會想不開，老爺子您這嘴忒不吉利了，虧您還是老知識分子。”

看到這情景，我在心里暗罵老賀多嘴，氣不打一處來，便抬起腳，對著老賀的鞋面就是一腳狠踩下去，讓他安靜點想。老賀哎呦一下嚷出來，看向我，抱怨：“踏破鐵鞋無覓處，雷哥，說的就是您的鐵鞋吧？”

我正準(zhǔn)備回嘴說說老賀，姚娜卻已反應(yīng)過來，抬起頭，但她沒看我們倆，而是直接轉(zhuǎn)頭面向田教授，沒有猶豫，把事件的原委從頭到尾都跟他說了一遍。大概半來小時，姚娜才敘述完畢，老頭聽后沉思不語。姚娜接著說：“田教授，不是我有意向您隱瞞，只是這件事情過于離奇，我這么說出來，估計沒幾個人會信。所以一時間我也沒想好到底該不該說。直到聽完您前面那番話，我才決定說出來。”

田教授點了點頭，姚娜看他半天不說話，也急了：“田教授，我說的句句屬實，沒半點虛假，我這是沒辦法才到您這來的。”

姚娜話里隱隱帶著一種哭腔，我并不感冒，覺得有點太矯情的戲份在里頭。一則很好的小說素材，被她說的跟真的一樣。

但我也僅僅是在心里想想，并沒說出來。反而，我跟老賀扮演了合適的跟班，立馬附和姚娜的話，老賀更是添油加醋說眉得飛色舞，好像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我看老賀越說越離譜，咳嗽了幾下，示意打住。

“小姚啊，你這么問，我就直言了，出現(xiàn)意外的游客每年都有，尤其在極端氣候景區(qū)失蹤的游客，數(shù)量更是龐大，電視或者新聞里報道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按照這個時間跨度來說，你朋友們生還的幾率很是渺茫，話說得難聽點，不過確實是這樣。我年輕時候跟隨部隊去青海修筑防式工程，那邊冬天是相當(dāng)恐怖的，不僅溫度低，氣壓跟含氧量也很惡劣，還長期有九、十級大風(fēng)，人都站不穩(wěn)，BJ冬天所謂的刀子風(fēng)，跟青海一比，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的。當(dāng)時我們整個連，個個都是受過訓(xùn)練的有素質(zhì)的士兵，但每年冬天都要失去幾個戰(zhàn)友，甚至尸體都找不到。”

田教授這一番話，說得姚娜臉色蒼白。姚娜嘴唇蠢蠢欲動，估摸是要反駁，但是老頭說的句句在理，姚娜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老頭接著說：“你的好朋友下落不明，這心情我能理解。我是過來人，我在那些年代經(jīng)歷過的，興許比這還嚴(yán)重還慘烈的多。小姚，你犯了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錯誤，覺得那張圖片就是能找到你朋友的必要線索。其實仔細(xì)想想，你朋友們?nèi)デ嗪８@張圖片沒有確切的必然聯(lián)系。我前面說的，這個世上如果還殘存那種巨大的蛇類，從生物學(xué)上講是可以成立的，但是不一定就還真的存在這種蛇類。你朋友的失蹤，很可能就是一起普通的旅游失蹤案。一切都放開點來想吧，別把自己陷入到一個死圈里出不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老頭這段話里，除了報喪然后安慰加勸阻，三言兩語就把姚娜所想的跟接下來所要想的都挑明了。我瞥了眼姚娜，她似乎顯得很是憔悴，肩膀在微微抖動。我能理解，如同小孩費盡心思發(fā)現(xiàn)了一道題目的新算法，然后忐忑地告訴老師，心里隱隱期待著獎勵，老師抬頭掃了一眼，立馬告訴他，你自作聰明，這題零分，你不可以這樣算，你想多了，你只能用這堂課上教的方法算，回家準(zhǔn)備挨家長的打吧。

接下來的時間姚娜便沒怎么跟我們說話了，田甜是個懂事的姑娘，看到姚娜這樣，心里泛起同情，坐她旁邊跟她小聲說著什么。我盡量找話題跟老頭聊，不給姚娜說話的機(jī)會，免得她再被眼前這個尖銳老頭給打擊。我從事攝影跟記者行業(yè)，所見的事見的人也挺多，東扯西扯，倒也能跟老頭聊上一段時間。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原以為老賀不受老頭待見，但他倆一聊起曾經(jīng)的軍旅生活，便打開話匣子了。老賀翹起二郎腿，眉飛色舞，唾沫星子直飛，老頭一開始直皺眉，表情很不自然，相當(dāng)僵硬，有意無意地用右手護(hù)住茶杯口。

我暗自高興，準(zhǔn)備等著老賀挨罵，于是也沒再說話，就看著老賀跟田教授在聊。

他們聊了有一會，竟然越聊越投機(jī)，聊到興頭上了，我竟然看到了大跌眼鏡的一幕，老頭笑哈哈地前傾著身子幫老賀點煙，老賀滿臉理所當(dāng)然的神情。當(dāng)時我就無語了，然后在心里為老賀衷心地點了個贊。

到了后面，我?guī)缀鯖]有插嘴的余地，無奈，梗著脖子硬要插進(jìn)幾句話，結(jié)果這兩人理都不理我，我自討了個沒趣。

從田教授家出來已是華燈初上，紫黑紫黑的天，秋風(fēng)一陣一陣緊，我突然煽情地覺得這天多深沉多美。

老頭一家三口原本執(zhí)意要留我們下來吃飯，尤其老太太，格外熱情，穿著圍裙走到門口，一副不肯讓我們走的樣子。老頭站在門口，背負(fù)雙手，裝得很像世外高人，但看樣子也是希望我們留下來吃了飯再走。我原本想答應(yīng)的，我對老頭這一家人觀感都挺好，老頭雖有點小清高但人還是算正派一類的，也挺有趣兒。可姚娜明顯心情不好，我就想婉拒，老賀跟我一條心，看的出我的想法，他便發(fā)揮湖南人策的特點，走到老太太前面跟她解釋起來，說實在不方便吃飯還有事云云什么的，末了，臨走前，還分別跟老太，老頭雙手握上了，頗有革命老區(qū)百姓見八路的情景。

出了學(xué)校，海淀這塊我不是太熟，便亂轉(zhuǎn)了幾圈，老賀就在旁邊發(fā)牢騷，說雷哥你這是在開木馬吧，轉(zhuǎn)了半天還在原地。不得已，只能問路，姚娜在旁，我也不好只挑女大學(xué)生問路，便隨口問了幾個。

然后在五道口附近的一家烤魚店用晚餐。點了份萬州烤魚，還有幾個普通川味小炒。我是地道的湖南人，但是在飲食方面來者不拒，都能接受。湘菜的辣自不必說，川菜的麻粵菜的繁閩菜的鮮徽菜的醇等我都愛吃，美食不可負(fù)。

今晚這頓飯，整體氣氛稍顯低落。姚娜更是如此，跟她認(rèn)識才幾天，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好言安慰下。她可能就是我生命中一個誤撞進(jìn)來的過客，照片這事今天得到了釋疑，我跟她也不會再有太多交集，萍水曾相逢罷了。老賀明天回湖南，雖然他上班吊兒郎當(dāng)也很輕松，但也還是能不曠工就不曠工。這次分別，估計又要過許久才能相見，佳人在側(cè)不便喝酒，我跟老賀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晚上，我也沒回自己租住的房間，跟老賀一起去酒店入睡。翌日，因為要準(zhǔn)備周一上班的稿件資料等，我沒去西客站送老賀，兄弟之間不需要太多客套的形式。

日子平淡如流水，我在報社也沒期望升職什么的，不想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傻逼心思，老實完成任務(wù)內(nèi)的工作量，不曠工不早退即可。閑暇之余就去爬爬香山，爬到香爐峰頂，能俯瞰大半個京城，沉靜而美好。偶爾也逛逛論壇。我也曾在論壇里找尋姚娜的ID，但她再沒發(fā)過其他帖子，當(dāng)然了，我也沒主動站內(nèi)私信過她，她也沒私信過我。

轉(zhuǎn)眼就是冬天，氣溫降到零下，車窗上常有惱人的霧氣，模糊了視線，如果碰上堵車，那真的是煩到心里了。其他車主跟我也差不多，一碰到堵車的路口，喇叭聲一片起伏。

一天下班時分，手機(jī)響了，一看，陌生號碼，來電歸屬地顯示云南，我猶豫了幾秒，滑動了接聽，話筒那邊傳來老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