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瞳抱臂站在陰濕的巷角，春寒料峭的風裹著霉味鉆進衣領。青石板上的積水倒映著人牙子油光發亮的緞面短褂，那抹刺目的孔雀藍在暮色里晃得人眼疼。少年蜷縮在墻根的破草席上，單薄的中衣洇著暗紅，枯瘦的腕骨支棱著，像被暴雨打落的雛鳥翅膀。

“五十兩？“葉瞳用腳尖挑起草席一角，枯草簌簌落在少年泛著不正常潮紅的臉頰上。他俯身時聞到濃重的血腥混著腐肉氣息，指腹擦過少年滾燙的額頭，觸到層疊的鞭痕下嶙峋的骨頭，“買具尸體回去鎮宅么？“

人牙子綠豆似的眼珠在腫眼泡里轉了兩轉，鑲金的牙在暮色里閃：“爺說笑了，這是前幾日才收的貨，您瞧這眉眼...“他油膩的胖手掐住少年下頜，那張死氣沉沉的臉被迫仰起，枯槁面容竟透出幾分清俊輪廓，“養半個月保準水靈，城南張老爺上月買的書童...“

葉瞳嗤笑截斷話頭，玄色云紋靴碾碎青苔：“城西亂葬崗新添的十二具尸體，倒有八個貼著李府的火漆印?！八唤浶乃﹂_腰間錦囊，碎銀撞出清脆聲響，“三錢銀子，夠你雇人把這癆病鬼扔到義莊?！?

“三錢？！“人牙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貍貓跳起來，鑲玉的瓜皮帽歪在鬢邊，“光這身衣裳就值...“話音戛然而止，他忽然瞇起眼湊近幾步，鼻尖幾乎貼上葉瞳繡著暗銀竹紋的衣襟，“莫非...爺認得這小崽子？“

暮色在葉瞳眸中凝成墨色，他反手扣住人牙子探來的手腕，三枚銅錢順著對方肥膩的手背滾進污泥：“五錢，多一文就讓你嘗嘗刑部新制的拶指。“斜刺里忽然傳來鐵鏈掙動的輕響，草席上的少年不知何時睜了眼，琥珀色的瞳孔映著最后一線天光，像將熄的燭火里迸出的火星。

人牙子綠豆似的眼珠在腫眼泡里轉了兩轉，鑲金的牙咬住半片指甲蓋，忽然拍著油漬麻花的衣襟哀嚎起來：“五錢？姑奶奶您當是買白菜呢！“他肥厚的掌心啪地拍在鐵籠上，震得銹屑簌簌落在少年潰爛的傷口里，“這崽子光治傷就耗了我三貼金瘡藥，餿米湯都灌了七八桶！“

鑲玉的瓜皮帽隨著他夸張的肢體動作歪斜欲墜，汗津津的鼻尖幾乎貼上葉瞳的銀鼠灰斗篷：“您摸摸這脈象——“他油膩的胖手突然扯開少年衣襟，食指戳著肋下滲血的鞭痕，“前日才請的妙仁堂大夫，光診金就這個數！“五根胡蘿卜似的手指在暮色里晃成虛影。

腐葉堆里突然傳來鐵鏈掙動的悶響，少年干裂的唇間溢出破碎的呻吟。人牙子順勢彎腰揪住他亂發，迫使那張青紫交加的臉仰起來：“您瞧瞧這牙口！“拇指粗暴地掰開少年滲血的嘴角，“上月喂的細米白面還沒消化透呢！“唾沫星子混著午間吃的蒜味噴在鐵欄上。

葉瞳繡鞋碾碎半只蟑螂的殘軀，腐肉爆漿聲混著人牙子愈發尖利的嗓音：“再說這身皮肉——“他忽然扯開少年褲管，露出脛骨處深可見骨的潰爛，“昨兒剛敷的龍骨膏！那藥引子得用天山雪蓮須子熬...“鑲金牙在漸暗的天光里閃動，汗臭裹著蒸騰的酸腐氣撲面而來。

籠中少年突然劇烈抽搐，暗紅血沫順著鎖鏈滴落。人牙子抬腳碾住他腳踝傷處，面上卻堆出苦相：“實話同您交底，要不是李府舊事...“他綠豆眼倏地瞇成縫，尾音含糊在鑲金牙的縫隙里，活像條吞了餌又不肯吐鉤的胖頭魚。

葉瞳打開包里的銀子，五兩銀子折射出冷光，驚飛了鐵籠頂撲棱的烏鴉。“五兩?！八饽胫嗍蹇p里鉆出的野草，玄色斗篷在晚風里翻出銀線暗繡的竹紋，“數完這聲鴉啼還做不得數——“話音未落人已旋身，腰間禁步撞碎滿地血色殘陽。

“且慢！“人牙子鑲金牙咬得咯吱響，肥厚脖頸暴起青筋，汗珠順著三重下巴滾進油亮的前襟。他肉山似的身軀突然靈活地橫擋在巷口，鑲玉瓜皮帽險些蹭上葉瞳袖口金絲滾邊：“小姐好歹添些...“綠豆眼瞥見少女腰間的金絲紋路，也只有權貴之家才能用到的針法，尾音生生拐了個彎，“五兩便五兩！全當結個善緣！“

鐵籠轟然洞開的巨響驚得腐葉紛飛，人牙子鑲金牙咬斷草繩的動作活像撕扯仇人血肉。少年腕間鐐銬墜地時濺起黑紅血珠，有幾滴正落在葉瞳繡著纏枝蓮的鞋面上。“可甭說爺沒提醒——“他肥膩的手指突然掐住少年后頸，像拎起只垂死的貓崽晃蕩，“這癆病鬼挨不過三更天，您前腳出門后腳咽氣，可怨不得...“

“聒噪。“葉瞳反手甩出錦囊，五兩碎銀精準砸進人牙子咧開的金牙間?；\中少年突然劇烈嗆咳，暗紅血沫噴在對方孔雀藍緞面衣襟上，綻開朵朵猙獰的墨梅。人牙子觸電般縮手后退，鑲金牙迸出句市井下流話，抬腳將鐵籠踹得哐當震響：“晦氣玩意兒！早知該扔去喂...“

暮色深處傳來更夫敲梆的悶響，葉瞳已拎著少年后領退進巷角陰影。人牙子鑲玉帽檐下滲出油汗，忽然沖著二人背影啐了口濃痰，鑲金牙在漸濃的夜色里閃成兩點幽光，活像只吞了金箔的癩蛤蟆蹲在腐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