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痕指尖不自覺地摩挲了幾下從星軌圖里摘下的啟明星,才走到輪回珠面前,閉眼將神識探了進去。
窺探心魔不過在一念之間,下一刻,晏無痕從心魔中抽身,趁著睜眼那刻,神色復雜地看了鶴子墨一眼,按照流程舉起了啟明星,將它的模樣再一次展示給眾人看。
它依舊保持著之前明耀如火的模樣,內里的金色火焰燃燒出鳳凰展翅的形狀。
啟明星代表著晏無痕個人天機命數,明耀如火的珠光彰顯未來前途似錦,沐浴在火焰中鳳凰寫就了他的命數,無論其中包含著多少艱難險阻,至少在它這里,前途一片光明。
它所預兆的這些沒有因為窺視心魔而黯淡,反而因此愈發明亮不少,讓許多知情人出聲恭賀。
——氣運命數加身,如無意外,晏無痕必然能飛升仙界。
經此,晏無痕的谷主身份已然是板上釘釘。
岳平峰嚴肅的臉上緩和了些,他朝晏無痕點了點頭,當眾認可了晏無痕這個谷主。
“輪回珠在此,諸位請?!?
岳平峰說完后退了幾步,將空間留給想要借此克服心魔的人——這是窺心魔流程里的共窺心魔,以明大道。
客人們接二連三地起身,按照修為輩分有序的離開席位,一個接一個的用神識觸碰輪回珠。
瞬息之間的幻夢中,各人的神色不一,喜怒哀樂懼紛紛在剎那間上演一通,卻又在神念回歸的瞬間調整好了表情。
顧明等了會,也起身了。
因他修為境界與岳平峰一致,為了避免中途出岔子,他特意等岳平峰服用了丹藥恢復好靈力后,才去引動輪回珠。
鶴子墨注意到他的神色瞬息之間變了好幾次,從忐忑不安變得悵然若失,甚至還有深深的懊惱與后悔之色。
如果他所言非虛,他是懊惱于自己未能幫上好友,還是后悔自己親手殺了好友?
注意到鶴子墨的視線,顧明看向平淡沉靜的他,斂了幾分情緒,似乎還未從心魔的情緒里抽身出來。
他低聲問道:“道人難道不想渡化心魔嗎?”
鶴子墨搖了搖頭,“不必。”
他清楚地知道他飛升不了,就像跟走了邪路的宿雪一般,七情六欲能隨意掌控,無視心魔的同時,也斷絕了飛升之路。
——但他前路上的障礙并非心魔,區區心魔傷不了他,能傷得了他的是比心魔更可怕的東西。
顧明不解,在心魔的摧殘下,他意識略有些不清,直接問道:“為何?難不成你也修了……”
邪術二字他下意識的沒有說出來,等發現鶴子墨的視線更為冷淡起來后,意識驟然回攏,驚出一身冷汗。
好在,好在眾人的注意力皆在輪回珠上,無人留意這邊的事情。
顧明行了一禮,致歉道:“抱歉,貧道一時語快,還請道人見諒。”
“無妨?!?
顧明同手同腳地坐回席位上,猛然灌了一杯果酒,沁涼的冷與果酒的酸澀清甜壓下了心底的駭然。
鶴道人剛剛的眼神明明看起來跟平常一般無二,卻讓他感覺到了比死亡還可怕的危險,仿佛被無形的線牽著一般,身心俱不由自己所控制。
等他回過神來再看,只能感覺到鶴道人對世事的漠然。
是他感覺錯了嗎?
應當是錯覺,他們同為大乘期,再天賦異稟也不可能給他如此巨大的危機感。
——極有可能是與他相關的人要出什么事了。
想到這里,顧明微怔了下,眼眶莫名酸澀。
與他相關的人早已在六百年前就死絕了,家師以身殉道,親朋好友皆因夜回事變而死,他哪還有什么相關的人能出事?
“鶴前輩,岳長老已有力竭之態,怕是共窺心魔很快要結束了,前輩難道不上去試一試嗎?”
宿雪經過鶴子墨時,不由疑惑地問了句。
幾乎所有赴約而來者,都是為了求這一次窺探心魔的機會——
盡管岳平峰大乘期修為在身,又有大陣加持,到底也只是一人,不能毫無顧忌地讓所有人都去一觀心魔——七夜谷也不會是大慈善家,讓其他坐鎮的長老也下場助人為樂。
人人都想要渡過心魔劫飛升成仙,為何這個人卻一臉漠然,毫不掛心?
鶴子墨循聲看去。
對方一身雪白,身上散發著一種寧靜悠遠的冰雪氣息。
哦,是昨日渡分神期劫雷的宿雪丹師。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隨口道:“越想著渡過心魔劫,飛升成仙,越是執著于此,不也是一種心魔嗎?”
宿雪恍然大悟,“多謝前輩指點。”
顧明眸色微沉,“道人的見解非凡。”
呵,一個根本不懼心魔劫的人說著多謝指點,一個自愿深陷其中的人說著見解非凡,真是奇怪。
不過更讓人奇怪的是——七夜谷即將繼任的谷主晏無痕,竟是個半妖。
——
當晏無痕用神識激活輪回珠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啟明星微亮了亮,似鳳凰流火劃過。啟明星借由殘余在里頭所屬鶴子墨的靈力,毫不客氣地將靈力的主人也拉扯進輪回珠擬造的心魔空間里。
不過,鶴子墨并沒有稱得上心魔的執念,所以,他被拉進來看到的只會是晏無痕的心魔。
意識到這一點后,鶴子墨順著感知望去,入目是一座焦黑的山頭。
山頭上焦黑的痕跡一看便知是雷劫所致,而山上有年幼的晏無痕,有各方不同陣營的修士,還有一頭腹部流血,背部焦黑,奄奄一息的碧眼烈火豹。
列火豹的嘴邊有不甚明顯的血跡與肉沫,被在場的修士均認為它吃了人。
人修與妖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定下了的鐵律中最核心的是——人修不得獵殺開了靈智的獸,妖修也不得獵殺人類。
其中,‘獵殺’二字的評判標準,一向模糊不清,全由強者的喜惡,大眾的評價為準。
完完全全的,弱肉強食。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一紙合約解決不了的。
人修為了修煉的資源,要煉丹煉器等,總要拿靈獸開刀。妖修想要活命,想要更上一層樓,也須與人修搶奪資源。
人修與妖修之間的平衡早已搖搖欲墜,若不是還有魔淵鬼域在暗處蠢蠢欲動,為避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兩族之間早已展開了一場大戰。
一名玄色祭服的男子站了出來,看他衣著打扮與今日繼任大典上的晏無痕十分相似,想來就是七夜谷第十六代谷主,葉荀。
——那名傳聞死于鎮靈之下的葉谷主。
“本座不欲乘人之危,但本座師弟于此處失蹤,你需要給本座一個交代?!?
碧眼烈火豹張口欲言,忽然扭頭吐出了一口帶毒的黑血,艱難開口道:“我沒有殺你師弟。”
“葉谷主,此妖物重傷了我等,它的話萬萬不可信!”
烈火豹噴出一鼻子火氣,強提起一口氣嗤笑道:“爾等欲殺我,難不成我還不能還手了?”
“我呸!滿口妖言惑眾,我等修為高出你一截,若非毫無防備,我等怎會被你所重傷?”
“實力不濟也敢反咬一口,臉皮子怕是比我的皮毛還厚吧?”
一人一獸互懟,葉荀因烈火豹的回話沉思著,其他修士默默地將碧眼烈火豹圍起來,等待他們當中名望與修為最高的七夜谷谷主發話。
唯獨晏無痕愣愣地看著碧眼烈火豹,無聲地張口,“爹。”
因為心魔空間的載體是晏無痕,鶴子墨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身上,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幕。
他究竟是在喊烈火豹,還是在喊葉荀口中失蹤的人?
“你身上有本座師弟的氣息?!?
葉荀的話仿佛不信烈火豹之詞,讓重傷的那干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話里話外都是在說烈火豹觸犯了人修與妖修簽訂下來的合約,一定要將其當場誅殺。
碧眼烈火豹又吐了口血,這口血里頭帶著斑駁的金色,是它的本源之力。
傷及本源,它已經沒有力氣跟他們爭執了,只是用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碧眼看著葉荀,希望對方能夠相信它。
葉荀道:“此妖修與本座師弟有關,本座要將其帶回七夜谷?!?
“我等因這妖修受了重傷,難道就這樣算了嘛!”
葉荀板著一張臉,“你等隨本座一同回七夜谷,待越皚查明實情,自會給予補償,帶走!”
數位七夜谷弟子立刻上前,意欲用靈氣拖載烈火豹的軀體。
明明葉荀已經說出了信任它的話,碧眼烈火豹卻在掙扎著,不讓七夜谷弟子碰他,這一掙扎,就讓本就滲血的傷口涌出了汩汩黑血。
晏無痕瞪大了眼睛,攥緊了手中的白玉玨,眼中下意識流露出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悲傷與痛苦。
嗯?妖修的傷加重,他卻有如此大的反應,難不成他的心魔就在這碧眼烈火豹上嗎?
想到晏無痕無聲念著的那個字,鶴子墨視線落在對方如火的眼眸上,認真地看著。
細看之下,他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事情——
晏無痕的雙眼中有道火焰紋路的封印,是妖族封印血脈的印記,從其淺淡的程度來看,已經到了紋路快要徹底消失的程度,但凡心魔的時間線再往后推移十天半個月,鶴子墨都看不出來這道印記。
不過,無論印記的深淺程度如何,無可否認的證明了一個事實——他,是個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