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詩之路研究(第一輯)
- 邱高興主編
- 16721字
- 2021-03-12 15:33:59
六朝浙東詩考述
陸路
本文所說的浙東指東晉時之會稽郡、臨海郡、永嘉郡、東陽郡等(南朝時期州郡設置漸趨泛濫,故以東晉政區(qū)為綱研究浙東詩歌較合適)。大致相當于今浙江省轄杭州市之蕭山區(qū),紹興市,寧波市,臺州市,溫州市,麗水市,金華市,衢州市等地(1)。本文擬以東晉時浙東諸郡為綱,系統考證分析六朝時該地區(qū)的詩歌創(chuàng)作情況,亦可為浙東文學地理研究提供基礎。
一、會稽郡
會稽郡秦時所置,為吳越故地,治吳縣,轄境相當于今江蘇南部、上海市、浙江和福建的大部。此政區(qū)為西漢所沿襲,東漢永建四年(129)分會稽郡浙江以西地區(qū)設吳郡,治吳縣(今江蘇蘇州市),會稽郡保留浙江以西地區(qū)和今福建一帶,移治山陰(今浙江紹興市),東吳太平二年(257)會稽郡分出了臨海郡,東吳永安三年(260)又分會稽郡南部為建安郡,此后會稽郡轄境大致相當于今浙江省轄杭州市之蕭山區(qū)、紹興市、寧波市(不包括象山縣、寧海縣),等。
會稽是東晉時期僑姓士族的重要聚居地,該地區(qū)也是東晉詩歌的主要創(chuàng)作地。咸和間孫綽在會稽與同樣隱居此地的謝安、許詢作詩贈答,《晉書》卷五六《孫綽傳》:“綽字興公。博學善屬文,少與高陽許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會稽,游放山水,十有余年,乃作遂初賦以致其意……征西將軍庾亮請為參軍,補章安令,征拜太學博士,遷尚書郎。”(2)《資治通鑒》卷九五《晉紀十七》:“咸和九年六月辛未,加平西將軍庾亮征西將軍、假節(jié)、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領江豫荊三州刺史,鎮(zhèn)武昌。亮辟殷浩為記室參軍。浩,羨之子也。”(3)則孫綽約咸和九年(334)夏秋之際離開會稽赴任庾亮參軍,其《答許詢詩》云:“山棲嘉遁,亦有負薪。”(弘仁本《文館詞林》卷一五七),《贈謝安詩》詩中未言及謝安功業(yè),約作于早年在會稽時。許詢贈孫綽詩、謝安答孫綽詩已佚。王羲之在會稽時亦曾與許詢唱和,有《答許詢詩》,許詢贈王羲之詩已佚。東晉時期最有名的會稽詩歌是永和九年(353),王羲之等二十六位詩人在會稽山陰雅集,曲水流觴,飲酒賦詩,共作有《蘭亭詩》三十七首,其中謝萬二首、孫綽二首、孫統二首(第二首)、孫嗣一首、郗曇一首、曹茂之一首、王玄之一首、王肅之一首、王彬之二首、王豐之一首、徐豐之二首共十五首詩,已涉及一定的山水景物描寫,雖然這類描寫在大多數詩中還不是詩歌主體,但是在對山水的哲學性思考中感受自然之美,確實為山水詩在南朝的興盛導夫先路。孫綽《蘭亭詩》二首,第一首“春詠登臺,亦有臨流。懷彼伐木,宿此良儔。修林蔭沼,旋瀨縈丘。穿池激湍,連濫觴舟”,第二首“流風拂枉渚,停云蔭九皋。鶯語吟修竹,游鱗戲瀾濤。攜筆落云藻,微言剖纖毫。時珍豈不甘,忘味在聞韶”(4)。第一首雖使用傳統四言體式,但已是完整的寫景詩,第二首是一首五言八句的寫景小詩。鐘嶸稱“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5)。并不能一概而論,如上文所引孫綽詩句“鶯語吟修竹,游鱗戲瀾濤”,對景物已有較為細致的描寫,置于齊梁詩歌中亦不遜色。
東晉永和三年(347)江夏李充出為剡縣令。《晉書》卷九二《李充傳》:“征北將軍褚裒又引為參軍,充以家貧,苦求外出。裒將許之為縣,試問之,充曰:‘窮猿投林,豈暇擇木!’乃除剡縣令。遭母憂。服闋,為大著作郎。”(6)《晉書》卷七《康帝紀》:“建元二年(344)秋八月丁巳,以衛(wèi)將軍褚裒為特進、都督徐兗二州諸軍事、兗州刺史,鎮(zhèn)金城。”(7)《晉書》卷八《穆帝紀》:“永和二年秋七月,以兗州刺史褚裒為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永和五年二月,征北大將軍褚裒使部將王龕北伐,獲石季龍將支重……秋七月,褚裒進次彭城,遣部將王龕、李邁及石遵將李農戰(zhàn)于代陂,王師敗績,王龕為農所執(zhí),李邁死之。八月,褚裒退屯廣陵……十二月己酉,使持節(jié)、都督徐兗二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鄉(xiāng)侯褚裒卒。”(8)李充大約永和二年(346)為褚裒參軍,李充出為剡縣令最晚在永和五年(349)七月褚裒駐軍彭城前,根據《晉書·李充傳》李充為褚裒參軍后即苦求外出,由此看來,李充求外任在任參軍不久,大約永和三年(347)李充出為剡縣令,永和四年(348)正月初七登剡西寺時作《正月七日登剡西寺》。該詩僅存殘句“命駕升西山,寓目眺原疇”(《初學記》卷四),約是現可知較早的作于剡縣(今浙江嵊縣)的詩歌。孫綽早年在會稽作有《三月三日詩》。王羲之在會稽與許詢作詩贈答,今存有《答許詢》,許詢與王羲之詩已佚。
李充出為剡縣令,李充子李颙至剡縣探望其父,在回建康途中作《經渦路作》:“言歸越東足,逝將反上都。后洫慎中路,改轍修茲衢。旦發(fā)石亭境,夕宿桑首墟。”(宋本《藝文類聚》卷一〇〇),據施宿《嘉泰會稽志》卷一二:“鳳林鄉(xiāng)在(會稽)縣東二里,管里三:西施里,鏡水里,石亭里。”(9)則會稽確實有石亭這個地方,該詩大約作于會稽郡境內,具體創(chuàng)作地點未詳。
王彪之在升平二年(358)至興寧三年(365)期間任會稽內史,《晉書》卷七六《王彪之傳》:“復轉尚書仆射……后以彪之為鎮(zhèn)軍將軍、會稽內史,加散騎常侍。居郡八年,豪右斂跡,亡戶歸者三萬余口。桓溫下鎮(zhèn)姑孰,威勢震主,四方修敬,皆遣上佐綱紀。彪之獨曰:‘大司馬誠為富貴,朝廷既有宰相,動靜之宜自當咨稟。修敬若遣綱紀,致貢天子復何以過之。’竟不遣。溫以山陰縣折布米不時畢,郡不彈糾,上免彪之。彪之去郡,郡見罪謫未上州臺者,皆原散之。溫復以為罪,乃檻收下吏。會赦,免,左降為尚書。頃之,復為仆射。”(10)《晉書》卷八《海西公紀》:“升平元年十二月,以太常王彪之為尚書左仆射……興寧三年十二月戊戌,以會稽內史王彪之為尚書仆射。”(11)王彪之在會稽八年,其間作有《登會稽刻石山》。《輿地紀勝》卷一〇:“刻石山。在會稽西南七十里,晉時王彪之有《會稽刻石山》詩。”(12)《南齊書》卷一八《祥瑞志》:“會稽剡縣刻石山,相傳為名,不知文字所在。”(13)刻石山在剡縣(治今浙江嵊州)。殷仲文有《入剡詩》僅剩殘句,或作于前往東陽途中。
南朝時期山水詩興盛,山水詩的鼻祖謝靈運即居于會稽始寧(治今浙江上虞西南),雖然東晉時期在會稽創(chuàng)作詩歌的文士和詩歌總量超過南朝時期,但是東晉在會稽創(chuàng)作詩歌的文士和詩歌總量多是因為王羲之等二十六位文士在蘭亭雅集賦詩,其中二十三位作者除了《蘭亭詩》以外沒有別的詩歌,也就是說嚴格意義上他們不能算詩人,因此不能因為蘭亭詩歌數量多創(chuàng)作者眾,而認為東晉時期會稽詩歌創(chuàng)作遠較南朝時期繁榮。當然會稽郡是東晉時期浙東詩歌創(chuàng)作最興盛的區(qū)域則是毋庸置疑的。
謝靈運是南朝時期會稽詩歌最重要的作者,他在該地區(qū)留有約十二首詩歌。據《宋書》卷六七《謝靈運傳》:“靈運父祖并葬始寧縣,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會稽,修營別業(yè),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14)可知始寧一帶的山莊是謝靈運的祖居之地,謝靈運在始寧作《述祖德》以頌美之,此地已經成為謝靈運的故鄉(xiāng),故謝靈運經常回到祖居,如其永初三年(422)秋出為永嘉太守,并非直接從建康前往永嘉,而是先回始寧,作有《過始寧墅》。景平元年(423)秋離開永嘉郡回到始寧至元嘉三年(426)春前往建康任秘書丞,元嘉五年(428)春賜假東歸至元嘉八年(431)冬出為臨川內史,其間謝靈運一直隱居始寧,謝靈運寫于會稽的詩歌主要作于這兩個時期。石壁山、石壁精舍、南樓、南山、斤竹澗由于謝靈運詩而成為始寧一帶的著名景觀。謝靈運在始寧石壁山立招提精舍,始寧故鄉(xiāng)典型的江南之景“林壑斂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石壁精舍還湖中作》,奎章閣藏《文選》卷二二之李善本)令其忘歸,也因此寫出了具有如清水芙蓉般的詩句。關于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溪行》的創(chuàng)作地有不同看法,《萬歷會稽縣志》卷八:“淳湖、黃豆湖、湯湖、婁墺塘、達郭塘(俱隸二十二都,源岀靜林諸山流為達郭溪、橫溪、白木溪,岀湯浦會廣陵溪、斤竹澗注于小舜江。)”(15)劉履《風雅翼》卷六選詩補注六:“斤竹澗見《游名山志》,今會稽縣東南有斤竹嶺,去浦陽江十里許,即其地也。”(16)這是以為該詩作于會稽的竹斤澗。而《明一統志》卷四八:“白若嶺,在樂清縣東,謝靈運渡江而上,從斤竹澗過白若嶺即此。”(17)則又認為該詩所寫為永嘉斤竹澗。《文選》卷二二《從斤竹澗越嶺溪行》李善注:“靈運《游名山志》曰:神子溪,南山與七里山分流,去斤竹澗數里。”(18)《文選》游覽類中一共選錄謝靈運詩九首,第一首《從游京口北固亭應詔》作于京口,第二首《晚出西射堂》至第五首《游赤石進帆海》作于永嘉郡,第六首《石壁精舍還湖中作》至第八首《于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作于會稽郡,可知《文選》的編者是根據創(chuàng)作地點來編排謝靈運詩的,而《從斤竹澗越嶺溪行》就排在《于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之后,可見《文選》編者明白該詩作于會稽,故與謝靈運的其他會稽詩同列。有可能《文選》編者在選錄謝靈運作品時依據的是他們所見的謝靈運集,在這謝靈運集中就顯示該詩是作于會稽。《田南樹園激流植楥》《南樓中望所遲客》《登臨海嶠初發(fā)疆中作與從弟惠連可見羊何共和之》(羊指泰山羊璇之,何即東海何長瑜)亦作于始寧。元嘉三年(426)宋文帝派顏延之和范泰至始寧褒獎謝靈運并任命他為秘書監(jiān),謝靈運作有《還舊園作見顏范二中書》,顏延之作《和謝監(jiān)靈運》以答之,這是顏延之現可知唯一一首作于會稽的詩歌。
謝惠連亦居于會稽,《宋書》卷六七《謝靈運傳》:“靈運以疾東歸,而游娛宴集,以夜續(xù)晝,復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以免官。是歲,元嘉五年。靈運既東還,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泰山羊璇之,以文章賞會,共為山澤之游,時人謂之四友。”(19)謝靈運元嘉五年春回始寧,是時惠連亦在此地。謝惠連作有《泛南湖至石帆》,施宿《嘉泰會稽志》卷九:“謝惠連《泛南湖至石帆詩》云:‘漣漪繁波漾,參差層峰峙。’南湖,即今鏡湖也。”(20)謝靈運《游名山志》曰:“破石溪南二百余里又有石帆,修廣與破石等度,質色亦同。傳云,古有人以破石之半為石帆,故名彼為石帆,此名破石。”(宋本《藝文類聚》卷八)《太平寰宇記》卷九六《江南東道八》:“石帆山,在(會稽)縣東南十五里。”(21)元嘉七年春謝惠連離開始寧任彭義王義康法參軍。則此詩大約作于元嘉五年或六年。這是現存較早的寫會稽鏡湖的詩歌。謝惠連《泛湖歸出樓中望月》亦作于此時。據《文選》李善注該詩中之湖即謝靈運《山居賦》中始寧的大小巫湖(22)。元嘉七年春謝惠連離開始寧至建康從浦陽江出發(fā),在錢塘遇風,作《西陵遇風獻康樂》,謝靈運答以《酬從弟惠連》。
南齊時期會稽士族虞騫作有《尋沈剡夕至嵊亭》,《水經注校證》卷四〇:“江水北徑嵊山,山下有亭,亭帶山臨江,松嶺森蔚,沙渚平靜。”(23)高似孫《剡錄》卷一:“(嵊)縣有嵊山(酈道元《水經》曰:嶀山與嵊山相連),又有嵊亭(《十道志》曰:剡至嵊亭絕湍險,商客往來皆以裝束。齊仆射張稷宰此縣,生子名嵊,字四山。虞騫《至嵊亭詩》:命楫尋嘉會,信次歷山原。捫蘿上云糾,與石下雷奔。澄潭寫度鳥,空嶺應鳴猿。榜歌唱將夕,商子處方昏)。”(24)寫出嵊亭之氣勢。孔皋《會稽記》曰:“余姚縣南百里,有太平山。”孔稚珪《游太平山》:“石險天貌分,林交日容缺。陰澗落春榮,寒嚴留夏雪。”(25)可知太平山在會稽士族孔稚珪的故鄉(xiāng)。該詩因為《藝文類聚》的引錄而得以留存,有可能所引錄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但就引錄部分看已是佳構,短短四句凸顯了太平山的森林茂盛、山勢嵚崎。齊末沈約在會稽剡縣作有《游沈道士館》(26)。
梁武帝天監(jiān)十八年(519)至普通三年(522),瑯邪王籍隨太守蕭繹在會稽(27),作有著名的《入若耶溪》。《梁書》卷五〇《文學傳·王籍》:“除輕車湘東王咨議參軍,隨府會稽。郡境有云門、天柱山,籍嘗游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賦詩,其略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時以為文外獨絕。”(28)施宿《嘉泰會稽志》卷一〇:“若邪溪在(會稽)縣南二十五里,溪北流與鏡湖合。”(29)若邪溪在若邪山下,今紹興南。以后世律詩的評判標準看“蟬噪”一聯詩犯了合掌對,二句皆以動襯靜。
天監(jiān)九年(510)至十年,劉孝綽任上虞令,留有詩作。《梁書》卷三三《劉孝綽傳》:“出為平南安成王記室,隨府之鎮(zhèn)。尋補太子洗馬,遷尚書金部郎,復為太子洗馬,掌東宮管記。出為上虞令,還除秘書丞。”(30)《梁書》卷二《武帝紀》:“天監(jiān)六年夏四月己酉,以江州刺史王茂為尚書右仆射,中書令安成王秀為平南將軍、江州刺史……七年五月癸卯,以平南將軍、江州刺史安成王秀為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十一年十二月己未,以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安成王秀為中衛(wèi)將軍。”(31)劉孝綽約天監(jiān)六年隨安成王秀到江州,七年十月隨安成王秀由江州至荊州,八年回到建康不久即補太子洗馬,掌東宮管記。九年夏出為上虞令。十年秋冬之際回到建康任秘書丞,十一年春夏之際又回到荊州任安成王秀咨議。劉孝綽《上虞鄉(xiāng)亭觀濤津渚學潘安仁河陽縣》云:“此城鄰夏穴,矗茂筠篁。孝碑黃絹語,神濤白鷺翔。”(《文苑英華》卷一六二)此詩作于任上虞令時。上虞接近山陰大禹陵,此地竹林茂密,孝碑是指上虞孝女曹娥之碑,此處大約正是寫在曹娥江觀濤。
徐陵在梁代曾任上虞令,其《內園逐涼》詩云:“昔有北山北,今余東海東。納涼高樹下,直坐落花中。”(宋本《藝文類聚》卷五),上虞治今浙江紹興市上虞區(qū),距海不遠,所以詩中的東海東正指上虞。蕭綱有《納涼》,庾肩吾《奉和太子納涼梧下應令》是對蕭綱之作的唱和〔蕭綱中大通四年(532)九月方移居東宮,此時早非納涼季節(jié)。故蕭、庾之作,最早作于中大通五年夏〕,而徐陵該詩是對隨蕭綱在東宮納涼的回憶之作。要知徐陵之作創(chuàng)作時間需考索徐陵任上虞令時間。梁武帝雖然在中大通三年五月丙申(即五月二十七日,西歷531年6月27日)已下詔立蕭綱為太子,但因立蕭綱為太子朝中有爭議,反對派指責蕭綱及其僚屬徐摛等創(chuàng)作浮艷的詩文,故并未立刻策拜,而是將徐摛出為新安太守(因為立蕭綱為太子已是五月底,這一外任至早在六月),徐摛前往新安后,梁武帝即于中大通三年七月乙亥即七月初七(西歷531年8月5日)正式策拜蕭綱為太子。《陳書》卷二六《徐陵傳》:“中大通三年,王立為皇太子,東宮置學士,陵充其選。稍遷尚書度支郎。出為上虞令,御史中丞劉孝儀與陵先有隙,風聞劾陵在縣贓污,因坐免。久之,起為南平王府行參軍,遷通直散騎侍郎。梁簡文在東宮撰《長春殿義記》,使陵為序。又令于少傅府述所制莊子義。尋遷鎮(zhèn)西湘東王中記室參軍。太清二年,兼通直散騎常侍。”(32)可知徐陵先出為上虞令,其間被御史中丞劉孝儀彈劾而免官,過了一段時間才起為南平王行參軍,之后替蕭綱《長春殿義記》作序,遷鎮(zhèn)西湘東王中記室參軍。徐陵何時遭劉孝儀彈劾呢?《梁書》卷四一《劉孝儀傳》:“大同三年,遷中書郎,以公事左遷安西咨議參軍,兼散騎常侍。使魏還,復除中書郎。頃之,權兼司徒右長史,又兼寧遠長史、行彭城瑯邪二郡事。累遷尚書左丞,兼御史中丞。在職彈糾無所顧望,當時稱之。十年,出為伏波將軍、臨海太守。”(33)《資治通鑒》卷一五八《梁紀十四》:“大同四年冬十月,散騎常侍劉孝儀等聘于東魏。”(34)劉孝儀任御史中丞猶在大同四年(538)十月出使東魏之后。據《梁書》卷三《武帝紀下》:“大同三年閏九月甲子,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湘東王繹進號鎮(zhèn)西將軍。”(35)則徐陵大同三年冬前往荊州任鎮(zhèn)西湘東王記室,這樣一來徐陵前往荊州反而比任上虞令受到劉孝儀彈劾還要早,這不是與上文所引《陳書·徐陵傳》中的履歷矛盾嗎?似乎《陳書·徐陵傳》記載徐陵為官先后順序十分錯亂,其實并非如此。《南史》卷三九《劉孝儀傳》:“使魏還,除中書郎。累遷尚書左丞,長兼御史中丞。在職多所彈糾,無所顧望,當時稱之。出為臨海太守。”(36)所謂長兼御史中丞,即劉孝儀并非大同五年遷尚書左丞后才兼御史中丞,而是長期兼任御史中丞,則中大通中劉孝儀已兼御史中丞。顯然《南史》所序正確。上文已述,中大通五年(533)夏徐陵尚與庾肩吾等隨蕭綱在東宮納涼,則徐陵出為上虞令至早在中大通五年夏秋之際,是時劉孝儀已兼御史中丞,《陳書·徐陵傳》記載御史中丞劉孝儀彈劾上虞令徐陵是符合史實的,其所述徐陵為官先后并不錯亂,徐陵是詩約中大通五年秋作于上虞。那么中大通七或八年徐陵從上虞令任上回到建康任南平王行參軍,南平王為誰呢?《梁書》卷三《武帝紀下》:“中大通五年,三月丙辰,大司馬南平王偉薨。”(37)可知此南平王定非蕭偉,蕭偉卒后,世子蕭恪為南平王,所以徐陵即為南平王蕭恪行參軍。
大約太清三年(549)三月臺城陷落,庾肩吾得間逃出建康往東行,吳郡被侯景叛軍攻占,庾肩吾又逃亡會稽郡,在經過夏禹廟時作《亂后經夏禹廟》,這是現可知較早的寫會稽大禹廟的詩歌。是年十二月侯景將宋子仙攻陷會稽,庾肩吾被執(zhí)而作《被執(zhí)作詩》。
二、臨海郡
《宋書》卷三五《州郡一》:臨海太守,本會稽東部都尉。前漢都尉治鄞,后漢分會稽為吳郡,疑是都尉徙治章安也。孫亮太平二年立……永嘉太守,晉明帝太寧元年,分臨海立(38)。東吳太平二年(257)從會稽郡分出之臨海郡,轄境大致相當于今浙江省轄臺州市、寧波市南部(寧海縣、象山縣)、溫州市、麗水市(不包括遂昌縣),治章安(今浙江臺州臨海市東南章安鎮(zhèn))。東晉太寧元年(323)從臨海郡中分出永嘉郡,此后臨海郡只包括今臺州市、寧波市南部(寧海縣、象山縣)。
臨海地區(qū)首次出現在詩歌中就與王筠之創(chuàng)作有關。《梁書》卷三三《王筠傳》:“中大通二年,遷司徒左長史。三年,昭明太子薨,敕為哀策文,復見嗟賞。尋出為貞威將軍、臨海太守,在郡被訟,不調累年。大同初,起為云麾豫章王長史,遷秘書監(jiān)。五年,除太府卿。”(39)蕭統去世于中大通三年(537)四月,蕭綱是年五月立為太子,七月正式策拜。是年九月十二日蕭綱東城私懺,作有《蒙預懺悔詩》,王筠有《奉和皇太子懺悔應詔》《又和皇太子懺悔》,則王筠出為臨海太守至早在中大通三年九月下半月。王筠“在郡被訟,不調累年”與徐陵在上虞令任上被彈劾不同,徐陵是被彈劾而罷官;王筠是被訟后,一任臨海太守秩滿沒有被召回建康也沒升官,而是滯留臨海,故云不調累年。王筠何時回建康任豫章王長史呢?結合王筠《東陽還經嚴陵瀨贈蕭大夫》考證之,詩題中之“蕭大夫”指中散大夫蕭子范,《梁書》卷三五《蕭子范傳》:“為宣惠武陵王司馬,不就,仍除中散大夫,遷光祿、廷尉卿。出為戎昭將軍、始興內史。還除太中大夫,遷秘書監(jiān)。”(40)《梁書》卷三《武帝紀下》:“大同三年五月丙申,以前揚州刺史武陵王紀復為揚州刺史。”(41)因蕭子范未上任宣惠武陵王司馬,而除中散大夫,也就是說大同三年(537)五月丙申之后,才可稱蕭子范為大夫,王筠從臨海回建康途經嚴陵瀨作是詩,稱蕭子范為蕭大夫則是詩至早作于大同三年五月丙申后,可知王筠中大通三年(531)初冬至大同三年夏秋之際在臨海,確實是“不調累年”。王筠十分重視自己在臨海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編文集時將在臨海創(chuàng)作的詩文獨立編為十卷。其《早出巡行矚望山海》:“高門惟壯麗,修雉亦駢羅。層樓已門幾,復道亦經過。昧旦清陰上,風氣入纖蘿。云起垂天翼,水動連山波。奔濤延瀾汗,積翠遠嵯峨。”(《文苑英華》卷一六二)是謝靈運在今溫州地區(qū)描寫東海后,再次在詩歌中出現對東海的描述。王筠《答元金紫餉朱李》是對金紫光祿大夫元法僧贈朱李的答謝〔王筠曾作有《(嘲劉孝綽)元廣州景仲座見故姬》,元景仲乃元法僧之子,可見王筠本與元法僧家族有交往〕,元法僧中大通四年(532),領金紫光祿,是年王筠已在臨海,當然也有可能是年夏王筠尚未前往臨海,但如此則與《梁書》本傳中的“尋出為貞威將軍、臨海太守”不合,所以在沒有確切史料支撐的情況下,還是以王筠中大通三年冬出為臨海太守比較妥當,故是詩大約中大通四年(532)夏作于臨海。《初學記》卷一一《職官部上》:引司馬彪《續(xù)漢官志》云:“尚書省在神仙門。王筠《和劉尚書詩》曰‘客館動秋光,仙臺起寒霧’。”(42)可知詩中之“仙臺”正是指尚書省,據“客館”“秋光”“寒霧”可知作于某年深秋客居他鄉(xiāng)時,而王筠生平居他鄉(xiāng)約只有任臨海太守時。是詩當為王筠在臨海期間與在建康任都官尚書的劉孺異地唱和時作。《梁書》卷四一《劉孺?zhèn)鳌罚骸爸写笸ㄎ迥辏瑸閷庍h將軍、司徒左長史,未拜,改為都官尚書,領右軍將軍。大同五年,守吏部尚書。其年,出為明威將軍、晉陵太守。”(43)則中大通五年(533)至大同四年(538)劉孺為都官尚書,結合上文所云王筠在臨海時間,該詩大約于中大通五年至大同二年的某個秋季作于臨海。王筠有《摘園菊贈謝仆射舉》,《梁書》卷三《武帝紀》:“中大通五年冬十月庚申,以吏部尚書謝舉為尚書右仆射……大同三年二月己丑,以尚書右仆射謝舉為右光祿大夫……九年三月,以太子詹事謝舉為尚書仆射……太清二年春正月辛丑,以尚書仆射謝舉為尚書令。”(44)可見謝舉中大通五年十月至大同三年二月,大同九年三月至太清二年(548)正月為尚書仆射,因王筠中大通六年(534)一屆太守任期滿后至大同三年滯留臨海,而謝舉在朝中任職,故詩中王筠自稱野人,謝舉與王筠皆為蕭統東宮學士,二人頗為熟識,故王筠摘園菊遙贈謝舉。詩云:“重九惟嘉節(jié),抱一應元貞。”(宋本《藝文類聚》卷八一)可知作于重陽節(jié)。是詩大約中大通六年(534)秋至大同二年間某個重陽節(jié)作于臨海(45)。
三、永嘉郡
永嘉郡,晉明帝太寧元年(323),分臨海郡而立,轄境大致相當于今浙江省轄溫州市和麗水市大部,治永寧(今浙江溫州市),現可知較早的永嘉郡詩歌作于南朝宋,主要作于永嘉治所一帶。
謝靈運永初三年(422)出為永嘉太守,八月十二日到郡,景平元年(423)九月離開永嘉一共在郡一年,《宋書》卷六七《謝靈運傳》:“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zhí)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逾旬朔,民間聽訟,不復關懷。所至輒為詩詠,以致其意焉。在郡一周,稱疾去職,從弟晦、曜、弘微等并與書止之,不從。”(46)謝靈運不是優(yōu)秀的太守,但他的題詠使得永嘉地區(qū)第一次進入文學視野。這一年間創(chuàng)作了不少描寫永嘉山水的詩篇。謝靈運在永嘉留下了約二十五首詩,其中寫永嘉山水的有十八首。永嘉地區(qū)的奇山異水如赤石山、綠嶂山、仙巖山、南亭山、孤嶼山、白石山、盤嶼山、瞿溪山等,因謝靈運的歌詠,始為世人所知,方志中在介紹這些山水時即以謝詩為例。如《游赤石進帆海》:“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水宿淹晨暮,陰霞屢興沒。周覽倦瀛壖,況乃凌窮發(fā)。川后時安流,天吳靜不發(fā)。揚帆采石華,掛席拾海月。溟漲無端倪,虛舟有超越。仲連輕齊組,子牟眷魏闕。矜名道不足,適己物可忽。請附任公言,終然謝夭伐。”(奎章閣藏《文選》卷二二之李善注)等,是較早描寫大海的詩篇,謝靈運祖籍陳郡陽夏,謝氏南渡居建康,謝靈運一支僑居始寧,始寧雖離東海不遠,然終不靠海,謝靈運出任永嘉太守,是他第一次直面浩瀚地大海并揚帆海上,大海給這位才高八斗的詩人以豐富的詩思。貴族文人的底蘊,悠游的生活,對山水的喜好,加上紹興、永嘉、富春江沿岸等地的各自獨特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特點成就了謝靈運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因為有謝靈運,這些地區(qū)或首次進入詩歌或首次得到大幅度的描寫。謝靈運是南朝較少的在居住地和任職地都大量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描寫當地風光的詩人。元嘉十年(433)謝靈運在廣州被殺,是武人次等士族掌握政權后,為加強皇權統治,而對依然保持較大獨立性的高門士族文人的一次警告。自此以后南朝極少有像謝靈運這樣如此有貴族氣的文人,也較少有文士如大謝般在地方任職而以游覽寫詩為主要生活,此后的齊梁文士基本都有擔任諸王記室、參軍等經歷,逐漸成為帝王的附庸,齊梁謝朓沈約等雖亦任地方官,但是他們更多的是依靠王權,在不同的諸王幕府中周旋,任地方官時雖亦有少數詩歌留下,但游覽賦詩已非其為宦生涯的重要部分。
《梁書》卷四九《文學傳·丘遲》:“天監(jiān)三年,出為永嘉太守。在郡不稱職,為有司所糾,高祖愛其才,寢其奏。四年,中軍將軍臨川王宏北伐,遲為咨議參軍,領記室。”(47)丘遲天監(jiān)三年(504)出為永嘉太守,天監(jiān)四年十月參加臨川王宏任主帥之北伐軍,故丘遲居永嘉最多一年,雖然亦如謝靈運在郡并不稱職,但丘遲并非謝靈運似的貴族文人,亦未有史書記載丘遲在永嘉曾經以探訪山水為能事,他在永嘉并未留下寫當地景致的詩歌。丘遲在永嘉的詩歌可知的只有《題琴樸奉柳吳興》(宋本《藝文類聚》卷四四),吳興太守柳惲善琴,丘遲在永嘉得佳琴材以贈惲并作是詩,是詩大約作于天監(jiān)四年春。
四、東陽郡
東吳末帝孫皓寶鼎元年(266)分會稽郡立東陽郡,治長山(今浙江金華市),轄境大致相當于今浙江省轄金華市、衢州市以及麗水市之遂昌縣。
《資治通鑒》卷一一四《晉紀》:“(義熙三年)殷仲文素有才望,自謂宜當朝政,悒悒不得志;出為東陽太守,尤不樂。何無忌素慕其名;東陽,無忌所統,仲文許便道修謁,無忌喜,欽遲之。而仲文失志恍惚,遂不過府;無忌以為薄己,大怒。會南燕入寇,無忌言于劉裕曰:‘桓胤、殷仲文乃腹心之疾,北虜不足憂也。’閏(二)月,劉裕府將駱冰謀作亂,事覺,裕斬之。因言冰與仲文、桓石松、曹靖之、卞承之、劉延祖潛相連結,謀立桓胤為主,皆族誅之。”(48)則義熙初殷仲文曾任東陽太守,《送東陽太守》義熙初作于東陽(治今浙江金華),是現可知較早作于東陽的詩歌。
謝靈運景平元年(423)秋自永嘉回始寧途中經過東陽作有《東陽溪中贈答》二首:“可憐誰家婦,緣流灑素足。明月在云間,迢迢不可得。”“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為,月就云中墮。”(《玉臺新詠》卷一〇)此二詩描寫東陽溪上青年男女,具有民歌色彩,由貴族詩人寫來別有一番風味,這不是刻意的模仿,對該地的風土人情的實際寫照使得該詩具有民歌風格。
謝靈運雖然是現可知較早在東陽一帶作詩者,但謝靈運是以民歌寫東陽之風俗,未書寫東陽之景,且謝靈運是到永嘉途中路過東陽,不可能在此地較多寫詩,較早寫東陽之景且較多在此地作詩者是南齊時任東陽太守的沈約。《梁書》卷一三《沈約傳》:“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為寧朔將軍、東陽太守。”(49)沈約為竟陵八友之一,因此在蕭鸞掌權后一度受到猜忌出為東陽太守。《太平寰宇記》卷九七《江南東道九》:“《名山略記》云:‘有長山,在東北,縣因之為名。’隋改長山為金華。按金華即長山別名。今為金華縣焉。長山在(金華)縣南二十里,一名金華山。即黃初平初起遇道士教以仙方處……溪水。《郡國志》云:‘金華縣因山為石城,南臨溪水。高阜上有樓名曰玄暢樓,宋沈約造次吟詠于此處。’赤松澗。赤松子游金華山,以火自燒而化,故山上有赤松之祠。澗自山而出,故曰赤松澗。”(50)則金華乃山名,為道士修道處,沈約《游金華山》詩即緊扣金華山與道士之關系。赤松澗源于金華山,此地因赤松子而聞名,所以沈約《赤松澗》詩圍繞赤松子而寫。受到高峻的玄暢樓的感染,其《登玄暢樓》詩頗有氣勢:“危峰帶北阜,圓頂出南岑。中有凌風樹,回望川之陰。涯岸每增減,湍平互淺深。水流本三派,臺高乃四臨。上有離群客,客有慕歸心。落暉映長浦,煥景燭中尋。云生嶺乍黑,日下溪半陰。信美非吾土,何事不抽簪。”(宋本《藝文類聚》卷六三)寫因登樓所見而思鄉(xiāng),儼然具體而微之《登樓賦》。沈約在玄暢樓題寫了八首雜言詩,總名“八詠詩”,使得玄暢樓亦沈約的妙筆使金華之景第一次集中進入詩歌中,金華山、玄暢樓、赤松澗因為沈約的歌詠而成為金華的歷史文化名勝。在永嘉期間沈約曾泛舟永康江,作有《泛永康江》,詩中“山光浮水至,春色犯寒來”(宋本《藝文類聚》卷八)之句清新奇秀,“浮”“犯”二字,煉字極佳。
沈約在東陽作有《贈沈錄事江水曹二大使》。《文館詞林》卷一五八錄該詩,下有小注“東陽郡時”(51),可知該詩作于沈約任東陽太守時。《南史》卷五《齊本紀》:建武元年(494)十一月詔遣大使觀省四方(52)。林家驪先生據此以為沈錄事和江水曹是觀省大使,到東陽一帶視察,沈約以是詩贈之(53)。“戒途在日,復路回舟。霜結暮草,風卷寒流”可知是時正為冬季,林說可從。《南齊書》卷一六《百官志》:“凡公督府置佐:長史、司馬各一人,咨議參軍二人。諸曹有錄事,〔功曹〕,記室,戶曹,倉曹,中、直兵,外兵,騎兵,長流,賊曹,城局,法曹,田曹,水曹,鎧曹,集曹,右戶,十八曹。”(54)齊明帝在即位前曾為使持節(jié)、都督揚南徐二州軍事、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揚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可以置十八曹。沈錄事、江水曹即其屬官,亦為其親信。明帝即位后,仍重用他們,派他們觀省四方是可能的。沈錄事、江水曹,事跡未詳。據沈約該詩云:“伊我洪族,源浚流長。奕奕清濟,代有蘭芳。”則沈錄事當為沈約族人。《文館詞林》卷一五八還錄沈約《贈劉南郡季連》,有小注“東陽郡時”(55),可知該詩亦作于沈陽任東陽太守時。《梁書》卷二〇《劉季連傳》:“建武中,又出為平西蕭遙欣長史、南郡太守。”(56)《南齊書》卷六《明帝紀》:建武元年(494)十一月丙戌,以輔國將軍聞喜公遙欣為荊州刺史(57)。建武元年十一月劉季連隨蕭遙欣前往荊州時,沈約已經在東陽,該詩大約是建武元年冬沈約在東陽聞知劉季連任南郡太守,作是詩遙贈之。詩云:“山邦務寡,陜輔任隆。才否雖異,勞逸不同。幽巖何有,丹桂為叢。結枝以贈,寄之飛鴻。”“山邦”句謙指自己任東陽太守,“陜輔”句指劉季連任南郡太守,“寄之飛鴻”正可見該詩為遙贈。
沈約《贈留真人祖父教》:“金華東山留真人誕鐘靈性,獨悟懷抱,日飲霞食卅余載。”(弘仁本《文館詞林》卷六九九)則留真人正為金華東山人。沈約作《留真人東山還》:“寥戾野風急,蕓黃秋草肥。我來歲云暮,于此悵懷歸。”(宋本《藝文類聚》卷七)沈約隆昌元年(494)春至建武三年(496)春在金華,則該詩作于建武元年(隆昌元年十月改元建武)或建武二年歲末。沈約離開東陽前作《去東陽與吏民別》詩云:“霜載(再)凋秋草,風三動春旗。”(宋本《藝文類聚》卷五〇)沈約隆昌元年(494)春任東陽太守至建武三年(496)春離任經過了三個春季、兩個秋季。是詩建武三年春作于東陽。
梁武帝天監(jiān)十二年(513),劉峻隱居東陽金華山之首紫巖山,作有《始居山營室》(58)。詩云:“鑿戶窺嶕峣,開軒望嶄。激水檐前溜,修竹堂陰植。香風鳴紫鶯,高梧巢綠翼。泉脈洞杳杳,流波下不極。”(宋本《藝文類聚》卷三六)與劉峻《東陽金華山棲志》:“東陽實會稽西部,是生竹箭。山川秀麗,皋澤坱郁。若其群峰迭起,則接漢連霞。喬林布濩,則春青冬綠,回溪映流,則十仞洞底,膚寸云合,必千里雨散。信卓犖爽塏,神居奧宅。是以帝鴻游斯鑄鼎,雨師寄此乘煙。故澗勒赤松之名,山貽縉云之號。”(《廣弘明集》卷二四)所述金衢盆地之風物相通。《梁書》卷三五《蕭子云傳》:“大同七年,出為仁威將軍、東陽太守。中大同元年,還拜宗正卿。”(59)則大同七年(541)至中大同元年(546)蕭子云任東陽太守(治今浙江金華),王崇炳《金華征獻略》卷一七《來宦傳》:蕭子云,字景喬,大同七年以散騎常侍拜仁威將軍東陽太守……其在東陽有《贈海法師游甑山》詩(60)。然而王崇炳沒有說明認為該詩作于東陽的原因,據《浙江通志》卷一七:“甑山,《元豐九域志》:‘甑山,其形似甑。’《名勝志》:‘在(東陽)縣西南十里,高三百二十丈,周二十里。’《寰宇記》:‘昆山頂上有孤石,高三十丈,其形類甑。即此山也。下有白云洞,深五丈,廣如之。’”(61)可知東陽有甑山,因此《贈海法師游甑山》即作于任東陽太守時。蕭子云還有《落日郡西齋望海山》,中大通三年蕭子云出為貞威將軍、臨川內史,臨川治今江西撫州市臨川區(qū),金華一帶雖不靠海,但距離大海較之臨川近得多,且始終描述的是江東一帶風俗景致,故是詩約作于蕭子顯東陽太守任上。
太清三年(549)侯景陷臺城,江總避地會稽,后流寓嶺南,途經東陽郡境留有詩篇。《陳書》卷二七《江總傳》:“臺城陷,總避難崎嶇,累年至會稽郡,憩于龍華寺……總第九舅蕭勃先據廣州,總又自會稽往依焉。梁元帝平侯景,征總為明威將軍、始興內史,以郡秩米八百斛給總行裝。會江陵陷,遂不行,總自此流寓嶺南積歲。天嘉四年,以中書侍郎征還朝,直侍中省。”(62)《梁書》卷五《元帝紀》:“大寶元年十二月壬辰,以定州刺史蕭勃為鎮(zhèn)南將軍、廣州刺史。”(63)則江總最早于大寶二年(551)投靠蕭勃,直至陳文帝天嘉四年(563),此期間江總在嶺南。在前往嶺南途中經過東陽郡太末縣(治今衢州市龍游縣)作有《入龍丘巖精舍》。《浙江通志》卷一八:“龍丘山,《龍游縣志》:‘在縣東四十里。’《后漢書·郡國志》:‘《東陽記》太末龍丘山有九石,特秀林表,色丹白,遠望盡如蓮花。龍丘萇隱居于此,因以為名。’”(64)詩云:“法堂猶集雁,仙竹幾成龍。聊承丹桂馥,遠視白云峰。風窗穿石竇,月牖拂霜松。暗谷留征鳥,空林徹夜鐘。陰峰未辨色,迭樹豈知重。溘此哀時命,吁嗟世不容。無由訪詹尹,何去復何從。”(《文苑英華》卷二三三),據詩中景致,可知作于大寶二年(551)秋,詩中的龍丘之景亦染上逃難時“溘此哀時命,吁嗟世不容”的憂生之嗟。這是現可知較早的作于龍游縣的詩歌。
六朝浙東詩總表

注:每一郡皆列二欄,前一欄為作者人數,后一欄為詩歌數。
由于部分作者在幾個郡作有詩歌,所以據上表統計六朝時期浙東詩歌創(chuàng)作人數時因去掉一些重復,這樣現可知各代浙東詩作者約為:東晉31人,南朝宋5人,南朝齊4人,梁代9人。陳代現無可知的在浙東作詩者。所以六朝時期現可知浙東詩作者約47人,現存詩約113首。六朝浙東詩作者以僑姓士族文士為主,其中僑居于該地區(qū)者有孫綽、孫統、謝安、王羲之、王肅之、王玄之、王凝之、王徽之、王渙之、謝靈運(此十人居于會稽),李颙、李充(二人居于臨海),殷仲文(居于吳興),劉峻(晚居東陽),其中約只有謝靈運較多在其居住地作詩。現可知浙東詩的本土作者約只有虞騫、孔稚珪等。虞騫和孔稚珪在故鄉(xiāng)會稽創(chuàng)作詩歌,雖然各只有一首,但皆描寫了故鄉(xiāng)的山水。就區(qū)域而言,會稽郡是浙東詩歌創(chuàng)作最繁榮興盛的地區(qū)。會稽郡是僑姓士族在浙東最大的聚居地,所以在東晉時期該地就成為浙東詩歌主要的創(chuàng)作地。東晉時期,孫綽等居于會稽的文人即嘗試在對自然的哲思中描寫山水的美。東晉會稽詩總數較多,也與蘭亭雅集作詩有關。到劉宋時期,謝靈運在前代居于會稽地區(qū)文人創(chuàng)作成就的基礎上大量創(chuàng)作山水詩,最終推動山水詩創(chuàng)作走向成熟,并使會稽詩歌創(chuàng)作達到了六朝時期的頂峰。東陽郡雖然東晉至梁皆有可知的詩歌,但總體創(chuàng)作不繁榮,詩歌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在沈約任太守時期。所以該郡只能屬于次興盛區(qū)。在臨海、永嘉二郡創(chuàng)作詩歌的文士最少,臨海郡現可知只有南朝梁時期王筠任太守時作過四首詩,其中一首描繪了當地所見的大海。永嘉郡在劉宋初謝靈運任太守時有較多的詩歌創(chuàng)作,但謝靈運離開后,該地詩歌創(chuàng)作即歸于沉寂,此后終南朝之世亦未復興。
南朝時期部分在浙東為官的文人,還與其他地區(qū)的文人作詩異地贈答。比如,梁代丘遲在永嘉與在吳興的柳惲作詩互贈。王筠在臨海先后作詩酬答在建康的元法僧、謝舉。可見該時期異地詩歌贈答已有一定規(guī)模,浙東至建康,以及至閩地,郵路已有進步,為異地詩歌贈答提供了交通基礎。雖然缺少文獻,但可以想見文人之間異地詩歌贈答的同時也會有書信往來,在書信中會提到在各自為官地的見聞,這些與詩歌異地贈答一同促進了不同地區(qū)間的文化交流。
總之,六朝時期浙東詩歌創(chuàng)作的興盛區(qū)與地區(qū)的開發(fā)程度有一定的關系,浙東不是傳統的吳地世族聚居地,六朝時期的浙東詩以僑姓士族為創(chuàng)作主體,同時較依賴著名文人到某地為官進行創(chuàng)作,而由于所在地文化發(fā)展水準還較低以及文士在為官時還來不及提升當地文化水準,當地本土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沒有因著名文士的到來而有較大起色,所以雖然文士為官時進行的詩歌創(chuàng)作會提升當地的詩歌數量,但文士離開后,當地的詩歌創(chuàng)作仍然歸于蕭條。浙東本土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繁榮要等到唐代,但六朝時期浙東地區(qū)的詩歌創(chuàng)作,為唐代浙東詩提供了文化和創(chuàng)作實踐基礎。
(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
(1)本文歷史地理政區(qū)依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現政區(qū)據杜秀榮、唐建軍:《中國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2011年。
(2)[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544頁。
(3)[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第2996頁。
(4)[宋]施宿:《嘉泰會稽志》,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中華書局,1990年影印本,第7075頁。
(5)[南朝梁]鐘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8頁。
(6)[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2390頁。
(7)[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87頁。
(8)[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93、195、196頁。
(9)[宋]施宿:《嘉泰會稽志》,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中華書局,1990年影印本,第6923頁。
(10)[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2009、2010頁。
(11)[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202、211頁。
(12)[宋]王象之著,李勇先校點:《輿地紀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569頁。
(13)[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中華書局,1972年,第352頁。
(14)[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754頁。
(15)[明]張元忭:《萬歷會稽縣志》,明萬歷刻本。
(16)[元]劉履:《風雅翼》(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370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本,第128頁。
(17)[明]李賢等:《明一統志》(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72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本,第1110頁。
(18)[南朝梁]蕭統編,[唐]呂延濟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鄭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383頁。
(19)[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774頁。
(20)[宋]施宿:《嘉泰會稽志》,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中華書局,1990年影印本,第6860頁。
(21)[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中華書局,2007年,第1929頁。
(22)[南朝梁]蕭統編,[唐]呂延濟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鄭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366頁。
(23)[北魏]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水經注校證》,中華書局,2007年,第945頁。
(24)[宋]高似孫:《剡錄》,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中華書局,1990年影印本,第7197頁。
(25)[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5頁。
(26)[南朝梁]沈約著,陳慶元校箋:《沈約集校箋》,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09頁。
(27)許逸民先生以為天監(jiān)十八年(519)蕭繹接替邵陵王綸為會稽太守。蕭繹為丹陽尹在普通三年(522)十月袁昂去職進號中衛(wèi)將軍后。[南朝梁]蕭繹撰,許逸民校箋:《金樓子校箋》,中華書局,2011年,第1423、1427頁。
(28)[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713頁。
(29)[宋]施宿:《嘉泰會稽志》,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中華書局,1990年影印本,第6880頁。
(30)[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480頁。
(31)[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45、47、52頁。
(32)[唐]姚思廉:《陳書》,中華書局,1972年,第325—326頁。
(33)[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594頁。
(34)[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第4899頁。
(35)[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82頁。
(36)[唐]李延壽:《南史》,中華書局,1975年,第1013頁。
(37)[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77頁。
(38)[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036—1037頁。
(39)[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486頁。
(40)[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510頁。
(41)[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81頁。
(42)[唐]徐堅等:《初學記》,中華書局,1962年,第259頁。
(43)[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592頁。
(44)[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78、81、87、93頁。
(45)[清]王筠《和蕭子范入元襄王第》是對[梁]蕭子范《入元襄王第》的唱和,蕭子范在南平王蕭偉幕府多年,自然與蕭偉有很深的感情,而王筠又與蕭子范熟識,南平王蕭偉中大通元年曾為蕭統太子太傅,亦即與王筠同樣曾為昭明太子屬官,故大同三年王筠回建康后與蕭子范一同參觀蕭偉故宅,且詩中有參觀蕭偉宅的具體描述,故不能因為蕭偉中大通五年三月卒時王筠正在臨海,而以為是詩作于臨海,是詩當作于王筠回建康后。
(46)[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753頁。
(47)[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687頁。
(48)[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第3595頁。
(49)[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233頁。
(50)[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中華書局,2007年,第1950頁。
(51)[唐]許敬宗編,羅國威整理:《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中華書局,2001年,第74頁。
(52)[唐]李延壽:《南史》,中華書局,1975年,第141頁。
(53)林家驪:《沈約年譜匯考》,范子燁主編:《中古作家年譜匯考輯要》第二卷,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622頁。林先生以為沈錄事疑指沈詹事即沈文季,江水曹疑是尚書水部郎江祏,二人為齊明帝心腹,為官省大使是可能的。可備一說。本文對沈錄事、江水曹為誰姑存疑。
(54)[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中華書局,1972年,第313頁。
(55)[唐]許敬宗編,羅國威整理:《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中華書局,2001年,第75頁。
(56)[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307頁。
(57)[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中華書局,1972年,第86頁。
(58)趙建成:《劉孝標年譜匯考》,范子燁主編:《中古作家年譜匯考輯要》第二卷,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711頁。
(59)[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515頁。
(60)[清]王崇炳:《金華征獻略》,清雍正十年(1732)刻本。
(61)[清]沈翼機等:《浙江通志》(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本,第519冊,第507頁。
(62)[唐]姚思廉:《陳書》,中華書局,1972年,第344、345頁。
(63)[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116頁。
(64)[清]沈翼機等:《浙江通志》(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本,第519冊,第5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