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在武關僵持兩年，雙方死傷無數。

大批尸體被胡亂丟棄在荒山野嶺，來不及掩埋。

血污散發到空氣中，猛獸循著氣息，在堆積成山的尸體面前狼吞虎咽，激烈打斗。

饑餓的猛獸靠吞噬尸體維持生命。

隨著戰事越來越慘烈，無論是秦王還是楚王，都對這塊飛地失去了興趣，援軍只是他們維持前線軍心的空頭支票。

武關活人越來越少，猛獸越來越多。這些野狼虎豹因為長時間食尸眼睛都變成了血紅色，一絲血腥就能讓它們瘋狂，一到晚上，這些紅眼魔鬼形如鬼火，游蕩山林，恐怖至極。

三百秦軍騷動了片刻，很快恢復了平靜，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也沒見過這樣的恐怖的場面，如果是在白天，他們或許還能放手一搏，殺他個血流成河，可是眼下，伸手不見五指，敵在暗我在明，一旦動手幾乎占不到任何便宜。

說到底，黑夜帶給人恐懼，不管你是超級士兵還是普通人。

“戰斗陣型，不要亂了陣腳！”

紅色燈籠在林間晃來晃去，從燈籠大小散布范圍判斷，對面是一支規模不小的狼群，并且是從沒有見過的狼種！“諸位與趙高有什么過節，閹人為何下此毒手？把你們逼上梁山吃狼。”

蜈蚣嶺上，狼群步步逼來，齊孟不顧個人死活，還在關心他人安危，這是什么精神？

“趙高親屬在咸陽街頭強搶民女，被我羽林衛撞見，失手殺了，趙高誣陷羽林衛與嫪毐有染，李斯震怒之下，就把我們打發到武關來了。”

老套的故事情節，經典的英雄傳奇，或是林沖，或是楊志，虎落平陽被犬欺。

衙內橫行，壯士出手，大人一出，壯士遭殃。

“原來如此，羽林衛為民除害！壯哉！壯哉！”

齊孟雙手抱拳，剎那間宋江晁蓋附體，濃郁的黑手黨氣息撲面而來。

“諸位想不想復仇？”齊孟左顧右盼，沒有人搭理他。

“韓某人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還有沒有人搭理他。

語言能力恢復正常后，齊孟話變得特別多，特別多，如滔滔江河奔流到海不復回，如千里江陵一日還，所謂信口開河是也。

這是要變成油嘴滑舌之徒的節奏嗎？

齊孟的如意算盤是：

先挑撥羽林衛，刺激羽林衛，讓這些人對閹人趙高恨之入骨（這點不用齊孟動員也能達到）然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告訴他們從此回咸陽已經是不可能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乘機將三百人馬收為己有。

仍舊沒人搭理齊孟。

趙良瞅齊孟一眼，奇怪的演什么。

閹人趙高是必須是解決的，但他并不指望韓非子，這次遭人陷害來到武關，趙良知道早晚都是要死。

韓非子是什么人，見利忘義的小人！這樣的人能做什么？還能指望他去對付趙高？趙良笑了。

狼群近在咫尺，先把小命保住才是真理，報仇的事情以后再說。

“大人，待會兒狼群來了，你躲在侍衛中間，切不可胡亂走動！”

趙良輕輕拍拍齊孟肩膀，刻意瞅了瞅齊孟單薄的身體，語重心長道。

羽林衛武藝高強，騎射格斗，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所謂秦人不滿百，滿萬不可敵，說的就是羽林衛可怖的戰斗力。

秦軍戰陣，距離敵軍百步之外，弓手依附盾牌射擊，刀盾手負責掩護，百步之內，長槍手投擲標槍斧頭，殺害敵人，再近些，就是短兵相接了。

刀盾手，弓手，長槍手，組成的戰陣，進可攻，退可守，在這個時代，三百秦軍組成的戰陣就是令人恐怖的存在。

“不需趙將軍擔憂，韓某不需要什么保護，敢問韓將軍有幾成勝算？”

齊孟“刷拉”抽出寶劍，趙良懶得多看一眼。

“戰陣！”

三百秦軍厲聲高呼，立即行動起來，弓手在內，刀盾手在外，很快在齊孟面前拼成一堵藤甲巨盾。

秦軍戰陣橫行六國，所向披摩，能不能擊退食人狼，還需要一場硬碰硬的較量。

“保衛大人！斬盡殺絕！”

“保衛大人，斬盡殺絕！”

趙良帶頭山呼，刀盾手齊聲吶喊，把手中藤甲敲得咣當響，聲勢震天。

這是在向狼群的示威，更是在為自己壯膽。

齊孟暗暗叫苦，這樣高調裝逼，還怕食人狼發現不了自己嗎？

趙良口中的“大人”當然不是他自己，侍衛長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別人把他當弱者保護。

“大人，可會用劍？”

趙良目視齊孟手中寶劍，臉上露出些許鄙夷之色。

趙良看來，韓非子不過一介文官，也就是嘴皮子厲害而已，平日里腰間懸掛一把寶劍只是裝飾之用。

這種貴族紈绔子弟（趙良只知道韓非子是韓國貴族）大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別說打仗，就是舞刀弄槍，不讓他砍到自己就是萬幸了。

齊孟瞥見趙良輕慢之色，知道對方瞧不起自己，也不廢話，順勢揮舞寶劍，騰拿阻擋，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天女散花，劍擊浮萍，劍走如風。

“好劍法！”

趙良忍不住大聲喝彩，韓非子劍法力道雖然不濟，但變化無端，招式之間，頗為精妙，看來這個韓非子確實不是什么等閑之輩。

趙將軍當然不知道，大學時代，齊孟連續三年體育選修的都是男子花劍。

齊孟天賦異稟，加上得到過擊劍老師的特別訓練，到畢業前后已經打遍校園無敵手，人送綽號寂寞劍客，代表學校參加大運會，并獲得不錯的成績。

“趙將軍，韓某劍術尚能一戰否？”

齊孟收劍站立，合攏劍鞘，動作一氣呵成。

“趙某有眼無珠，請大人恕罪！”

趙良一邊說就要跪倒在地，齊孟連忙上前扶起。

“趙將軍不必客氣，食人狼很快就沿著血腥追過來了，將軍快想對策才好。”

這一刻趙良屠殺百姓的罪行已經被齊孟忘記在九霄云外，還是保命要緊，亂世之中，餓狼尚且如此猖狂，何況是餓人呢？

或許趙良當時的處置方法是正確的吧。

就在這時，周圍秦軍一陣騷動。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齊孟大聲喝問，天色已經十分暗淡，最后一抹余暉也要消失在山坡后面，山下隱約有活物走動聲音。

齊孟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從前看過的一部喪尸電影，電影里，被病毒襲擊的夜襲人肆掠全城，紐約城僅存黑人主角一個生存。

“食人狼來了！”

趙良喃喃自語，不用眼睛去看，僅憑聽覺也能聽到山下有猛獸活動。

夜色掩護下，一片棕色的“云”正從蜈蚣嶺山麓灌木叢中急速朝山上飄來。

“浮云”掠過灌木，發出沙沙響聲，如蟬食桑葉。

一片狼藉，

“準備戰斗！”趙良低聲怒吼。

“弓手！準備！”

“射！”

天色暗淡下來，山下模糊看不清，一陣急促的箭雨，林間傳來凄厲的慘叫。

“浮云”四散分開。

中箭受傷的食人狼倒在地上，立足未穩，就被一擁而上的同伴啃噬一空。

大快朵頤的食人狼睜大血紅眼睛，揚起沾滿血腥的臉，朝山頭咆哮。

“射·····”

趙良正準備繼續射擊時，被齊孟阻止了。

“大人為何阻攔？”

“天色太晚，視野不清，這樣射出去沒有什么作用，白白浪費箭支。”

“節省點弓箭，等會兒我自有辦法，”

黑夜，無盡的黑夜，便宜了下黑手的人。

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和身手矯捷的餓狼作戰，無論你手中拿的是什么武器，最后吃虧的都只能是你自己。

秦軍擅長夜襲，可在餓狼面前，這一點長處沒有絲毫優勢，還有可能把自己小命搭進去。

夜晚的蜈蚣嶺是餓狼的天下，食人狼成群結隊在林間游蕩著，如果不是餓的發狂，老虎黑熊都不敢輕易靠近它們。

一旦狼群沖破陣型，秦人就會陷入混亂的散兵作戰，秦人的強弓硬弩根本發揮不了任何作用，長戟短劍也會誤傷同伴。

而要堅固陣型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時代，普遍缺乏維生素C，關中平原缺乏新鮮蔬菜水果，腳氣病與夜盲癥發病率居高不下，大部分秦軍到了傍晚基本上就成了瞎子，狼群沖上來，混亂之下，這些大秦武士不對著自己人砍就是萬幸了。

想到這里，趙良有些不甘，君上打發自己來武關本來是要他帶領羽林衛和楚軍血戰到底戴罪立功，沒想到還沒走到武關就要喪命狼口。

站在趙良左手邊上一名侍衛突然原地打轉，臉上閃過驚恐的神色。齊孟知道，他的夜盲癥犯了，此時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見趙良快步上前，緊緊握住侍衛的手，想讓他情緒穩定下來。

“監軍大人，武關就在眼前，我們沖下山去吧。”

一向不肯服軟的侍衛長這會兒也有些忐忑，很明顯，再過一會兒天色完全黯淡下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士兵陷入恐怖的黑暗，乘著現在還有一絲光亮，沖下蜈蚣嶺，或許還能保全更多的性命。

“現在下山，我們只會被撕成碎片，連一塊骨頭渣都不剩。”

監軍大人突然開口，撥開保護他的人群，徑直走到趙良身前。

保護齊孟的侍衛個個神情緊張，他們的世界越來越暗，或許下一秒就會陷入恐怖的黑暗中。

這些漢子握刀的手輕微顫抖，大秦武士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面對這莫名的恐懼，人的本能還是占據了上風。

“大人，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天很快就黑了。”趙良低聲急切的催促道，雖然當面頂撞長官可以判車裂，當事已至此，他想的也不是自己的個人安危了。

齊孟聽完并不說話，只是轉身眺望遠方，趙良焦慮萬分，循著監軍手指方向望去，武關上下，鬼魅一般的營火若隱若現，越發讓人不寒而栗。

齊孟屏息凝神，把翹起大拇指，朝向那道詭異的營火，作出奇形怪狀的手勢，趙良從沒見過，大人口中念念有詞。

“大人，使用巫術就可以殺光這些畜生嗎？”

顯然，趙良把齊孟看成了巫師，先秦時代，諸侯各國巫術盛行，小到出行建房，大到戰事任職，巫術幾乎滲透到帝國的各個角落。

巫師在各國地位非凡，據說趙高就是因為擅長巫術而得到嬴政寵幸的。

齊孟當然不知道這些歷史，知道了也于事無補，其實事情很簡單：他在測量距離！

“將軍，看到那團營火了嗎？”齊孟手指遠方營火，趙良瞄了一眼，模模糊糊，看的不是很清楚。

“從我們腳下到武關營火，起碼有五千米，”

齊孟剛剛說罷，忽然想起秦軍將士根本沒有千米這個概念，于是改口道

“起碼有半時辰的路程，這還是白天，馬上天黑下來，估計需要走更長時間，”

齊孟說話這會兒時間，這時候，十幾名秦軍因為夜盲癥，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蜈蚣嶺地形復雜，多以向斜為主，一邊是萬丈懸崖，一邊是滑坡碎石。

在白天，即便是齊孟這樣的資深驢友徒步爬山也十分困難，何況是晚上帶著一群近乎失明的夜盲癥患者，周圍還潛伏著一群餓紅了眼的恐狼。

三百人推推搡搡沖下山去，這樣即便不被狼群包餃子也會跌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那你說怎么辦？”情急之下，趙良也顧不得上下尊卑，十萬火急的問道。

“我有辦法帶大家出去。”齊孟轉身望趙良一眼，語氣甚是堅定。

“監軍大人，你有什么辦法，莫不是那我們消遣？”趙良疑惑的望著齊孟，這可是剛剛反正的家伙，三天前還是韓國使者，代表韓王來到咸陽與大王議和，這樣一個人，值得趙良信任嗎？

場面頓時凝重起來，幾十個已經完全“失明”的侍衛豎著耳朵朝這邊議論紛紛。

“大王都相信我，你還不信嗎？”

這句話明顯起到了作用，秦王在趙良心中是無可替代的。

“韓非，我就把三百兄弟的身家性命交給你，要是·······”

不等趙良說完，齊孟已經跳上一塊很大的巖石，朝趙良望一眼，趙良立即大喊一聲。

“弟兄們，聽監軍大人說話！”

周圍秦軍齊刷刷朝巖石方向望來，有些已經看不見的秦軍睜開空洞的眼睛，盯著侍衛長站立的方向，滿懷期待的張望。

“現在眼睛還能看見的人請舉手！”

昏暗中，舉起兩百多雙粗糙大手。

“七人一小組，四人各守一面，三人砍柴，百步之內，不準走遠，立即行動！”

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秦軍士兵立即行動起來，

齊孟大喝一聲，推開高度緊張的侍衛，從人群中走出，跳上一塊巨石，用盡力氣大聲喊。

“五人一組，去附近砍柴，搜集干松果！”

行軍打仗殺人放火趙良擅長，至于野外生存，齊孟可算是頂級專家。

“監軍大人，待會可能顧不上你了，你自己保護好自己，”

趙良邊說邊遞給齊孟一把長劍，齊孟接過來，很沉個時代，鐵器還沒有完全普及，秦軍士兵大多還是用的青銅劍，這樣一把青銅劍拿在手里，確實很不方便，能不能砍死餓狼還是一個問題。

“把火點燃！”

齊孟大喊一聲，熊熊燃燒的篝火被投下山坡。

食人狼皮毛深厚，毛發包含油脂，富有光澤，遇火即燃。

火光照亮了掙扎嚎叫的狼群，巨大的獠牙讓人觸目心驚。

大部分沒被篝火擊中的食人狼很快退到了山麓位置，氣喘吁吁，睜著血紅大眼睛，與山頭秦軍對視。

毛皮燒焦味與噴香的狼肉味道混雜在一起，給齊孟留下深刻的印象。

“把身上麻布都扯下來，纏到箭頭上，蘸滿桐油！”

齊孟轉身大聲向黑夜中的秦軍命令，確保所有人都能聽到。

趙良一手扯過一只箭羽，一手扯下自己腰間的襦裙，嘩啦一聲，襦裙被撕下一塊，好在這是在晚上，沒人看見侍衛長有沒有走光。趙良自己當然也不關心這個，很嫻熟的把布條裹扎在箭頭上，一層又層十分緊密，把隨身攜帶的桐油澆在了布頭上。

箭羽伸向篝火，桐油嘭一聲響，噼里啪啦燃燒起來。

重達百石的重弓被趙良奮力張開，箭指向遠方，奮力射去，火箭拖曳著修長的火舌穿過黑暗，落在山下群狼之中，如平地驚雷，驚起狼群一陣嗚嗚慘叫。

“都看見沒有？都按趙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