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借居帳下
- 大風晚歌
- 意軒緲
- 5742字
- 2021-07-14 14:00:00
東方靖玄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位居左谷蠡王之位,只在冒頓之下,除了弒君自立還能有什么大事?。克阶詈薏皇氐懒x,濫殺無辜之徒,更何況弒父之舉,因此他眼神冰冷地答道:“大事?當今大單于雄才大略,是草原五百年一出的圣主,王子要想對他不利的話恐怕是引火燒身之舉,在下奉勸你早日打消這個念頭。”
塔布托似笑非笑道:“難道你我聯手難道也不行嗎?”
因見東方靖玄搖了搖頭,又道:“好,不是東方靖玄,說不出這種話來,不過你確實誤會我了。我從未有過對付父親的念頭,連想也不曾想過?!?
東方靖玄一臉錯愕,問道:“那你究竟要做什么事情?”
塔布托道:“我要你助我坐上左賢王的位子,將來可以繼承單于尊位,老兄你千萬別誤會,我絕非只是因為對稽粥不瞞,而是有心改變匈奴族人的生活,不再以游牧為主、以燒殺搶掠為生,懂冶鐵,會灌溉,習書卷,曉禮儀,和你們漢人和平相處,互通有無,用我們的駿馬、皮貨換取你們的糧食、美酒、絲綢,如此兩族互不相侵,那該多好??!”
東方靖玄聽得心頭一動,塔布托所說的事的確讓他心動不已,自小孤苦的他十分能體會那種因為戰爭而失去家園、親人的痛苦,可是匈奴人幾百年來一直放牧為生,秉性如此,光憑一個塔布托能做成此事嗎?何況他是否真心為之,那還不得而知,說不定只是借他之手除掉稽粥,實現自己的狼子野心罷了。
塔布托見他臉色凝重,又道:“老兄眼下的處境你心知肚明,不需我多說。我的細作回報說貴夫人平陵公主已被漢室朝廷下旨安葬在滎陽了,而劉章兄弟權勢日盛,他們一向與你勢同水火,你已斷無歸路,況且劉心妍好像已與其母舅的堂兄結親,婚嫁之事近在眼前,老兄你在漢地真的是一無所有了,何不索性留在我身邊呢,我塔布托可保證你和卓瑪伊娜等人皆可無憂一世,再也不會有什么不測之事發生了!”
東方靖玄心中一陣絞痛,呂姝兒生還人世的最后一絲僥幸火苗也被無情地熄滅了,塔布托說的是,他的確沒什么必要回去漢地了,他已無法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自己傷心欲絕地站在心愛的人墓前痛哭,而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幾個元兇則在千里之外彈冠相慶,與人喜結連理。
東方靖玄理了理頭緒,站起身子來說道:“王子不殺之恩鄙人在此謝過了,至于投于你帳下之事…”
塔布托見東方靖玄話鋒不對,趕緊打斷他道:“東方兄不必立刻答復,先在營中歇息一番,再作打算,眼下羌人肆虐河套,你們五人出去恐怕會有麻煩,就是你不答應我,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東方靖玄盛情難卻之下只好點頭答應,塔布托朗聲道:“來人,將這兩口箱子抬到須卜將軍營帳去,安排人好好侍候兩位將軍,不可怠慢,退下吧?!?
東方靖玄和梁玉健辭身回帳,打開箱子一看,見一箱中全是漢地的竹簡古書,另一卷則是塔布托搜集到的漢地密報,基本全是關于劉章兄弟的,說他們深受群臣擁戴,人望頗高,呂后日益倚重…東方靖玄翻起一張純白色的帛書,卻是寫的呂姝兒歸葬滎陽的過程,描述極盡詳細,是宗正府發給朝廷的奏報文書,東方靖玄至此再也不疑慮呂姝兒的死訊了…
是夜,東方靖玄心情異常悲痛,獨自一人在帳中飲酒,幾乎徹夜未眠。天蒙蒙亮,阿圖羅穿著厚厚的外袍,爬上了他的床榻,小聲道:“大個子,你醒了麼,和我說說話啊,娘親昨晚上哭了一夜,不知道怎么了,你也飲了一晚上枯酒不回來,你們到底怎么了???”
東方靖玄心中大痛,將阿圖羅裹進寬大的袍服中,看著他可愛的面龐說道:“阿圖羅你記住,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父親,你叫須卜書彥,知道嗎?”
阿圖羅雖一臉的不解,卻是乖巧的點了點頭,道:“父親,快去看看娘親吧,我很擔心她。”
東方靖玄一躍而起,翻身下榻拉著阿圖羅來到卓瑪伊娜的帳中,一打眼看見卓瑪伊娜側躺著身子,瘦削的香肩微微抖動,顯然是在小聲飲泣。阿圖羅乖巧地跑去找烏云珠玩耍去了,東方靖玄去掉袍服,從身后抱住了卓瑪伊娜,吻了吻她的晶瑩如玉的小耳,歉聲道:“對不起,別哭了,是我不好?!?
卓瑪伊娜轉過身子,睜著紅腫的眼睛搖頭說道:“我沒怪你,我只是想不通。夫君,你說老天爺為何對我們這么殘忍呢,姝兒她…她肚子里還有孩兒呢…那些人怎么那么狠心啊…”
東方靖玄鼻頭一酸,流下淚來,他用手捂住卓瑪伊娜的香唇道:“不要想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姝兒也肯定是不想看到我們這樣的,我們要好好活著才是。”
卓瑪伊娜點頭答應一聲,又問道:“塔布托那里你準備如何答復呢,我們要何去何從?”
東方靖玄茫然地搖了搖頭,卓瑪伊娜又道:“依我看,不如我們就先待在塔布托這里,這邊離漢地很近,我們可以暗中打探下消息,再一次證實下塔布托的密報,說不定能有所收獲呢,你說吧?”
這確實是眼下最為可行的方案了,既有了棲身之處,又有安全保證,何樂而不為呢?
早膳時,東方靖玄將此消息透露給了梁玉健和烏云珠,二人也贊同有加,梁玉健主動請纓要回去為他們打探一番,東方靖玄對他的武藝和智謀十分放心,又有烏云珠這樣聰慧而善于化妝的人在身邊,應該不會有事的。
塔布托正在翻閱著一卷漢地的文書時,突然一抬頭看見了帳外求見的東方靖玄,他雙目一亮,親迎了上來,抓著東方靖玄的大手情緒略顯激動地問道:“東方兄,怎么樣,你…”
東方靖玄道:“在下愿意以朋友身份待在王子帳下,不過我有幾個要求,請王子答應?!?
塔布托拉著他一起坐下,急道:“快請說。”
東方靖玄道:“請王子立刻放我的朋友梁玉健歸去漢地,他畢竟是有娘親在世的人,和我久居北漠有違孝道,著實不妥。”
塔布托微一遲疑道:“可以,來人,立刻派人護送崇光將軍離開營地,不得拘束其自由,待崇光將軍安抵漢境之后,稍時你等以他的帛書信物來報,不得有誤?!?
東方靖玄松了一口氣道:“謝王子寬懷,還有就是我東方靖玄絕不會因為王子的私欲而妄興刀兵,殺戮無辜,這是我為將數年的信條;第三個便是我不干涉貴族的政務,也不擔任軍職,更不會沖鋒上陣為你殺敵立功;我所能做的全部就是給王子合理的建議,助你成功坐上左賢王的位子,進而成為太子人選,日后成為大單于。王子若是認同地話,我就留下來。否則的話,我…”
塔布托哈哈一笑道:“和我想的一樣,就知道你會提這些要求,我早說過只是借你的智謀罷了,并不想你做我的殺人工具,不過你要調走自己的心腹愛將我倒是沒想到,或許你們要自己親眼去漢地看看狀況吧,也是,匈奴人在你們眼中一向是不講信義的,不過我早說過老兄隨時都可以離開,我塔布托絕不阻攔。其實,我只需要幾個月時間就足夠了,或許更短…”
匈奴大營南側,東方靖玄、卓瑪伊娜、阿圖羅三人正和梁玉健和烏云珠話別,眾人都是一臉的不舍,烏云珠自幼和卓瑪伊娜一起長大,從未分離,她早已是哭紅了眼睛,卓瑪伊娜年歲稍長,拉著她到一側輕聲安慰著,東方靖玄對梁玉健道:“玉健,回去后千萬不可輕易泄露身份,其中的利害你明白的,若是姝兒果真仙去的話,你就別來北地了,接你母親和烏云珠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居住,別為我們擔心,好兄弟,保重?!?
兩個生死之交的男人不舍地握手致意罷,梁玉健和烏云珠便打馬向南飛奔前行而去,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東方靖玄“一家三口”才悄悄地打馬返回營帳之中。
東方靖玄正在帳中發怔時,帳外的侍衛通報道:“左谷蠡王已率大軍擊退了前方的羌人部族,此刻正在追擊,他臨走時要將軍暫時署理營務,把守營寨?!?
東方靖玄愕然道:“羌人狡詐不已,王子豈可親身赴險,速速勸他回來?!?
那侍衛道:“將軍放心,末將早已偵察過敵情,前方羌人只五千余眾,王子巨石壓頂之勢已經一舉克敵制勝,眼下只是在佯裝追擊罷了,他此次西進的目標就是為了將軍你,既是達到目標,絕不會為了不足萬余羌兵和右賢王爭奪功勞的,王子曾說將軍你遠勝十萬大軍,有了你那就是天大的勛勞。”
東方靖玄放下心來,笑道:“那是王子謬贊了,崇明不敢當。對了,老兄怎么稱呼?”
那侍衛道:“將軍不必客氣,我是左大當戶蘭琪旭,奉王子之命在此侍奉將軍?!?
左右大當戶是匈奴國重要的異性輔臣,地位次于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和左右大都尉等單于直系親屬擔任的官職,世代由蘭氏子弟擔任,塔布托將如此身份之人安排在自己身邊做護衛,足見其心意。
東方靖玄連忙將蘭琪旭請入帳內,和他閑聊起來,沒想到這個外貌略顯俊逸的將軍竟是性格十分的爽朗,絲毫不造作,這或許正是和草原地區粗獷、豪邁的民風一脈相承。
幾杯馬奶酒下肚后,蘭琪旭臉色微紅,已和東方靖玄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他眼神迷醉地說道:“老兄你也別灌我這么多酒想套我的話,咱們匈奴漢子向來直來直往,不同你們漢人,沒那么多彎彎腸子,說實話我蘭琪旭一生只佩服過三個人,你老兄算一個,要是我看不上你,王子就是把彎刀架在我脖子之上我蘭琪旭也不來侍奉你?!?
東方靖玄對這種直爽性子的人十分喜歡,正如同他的生死兄弟夏侯忠、梁玉健那般,從來是肝膽相照,義氣干云。他給蘭琪旭滿上美酒,笑道:“眼下我軍穩若山石,老兄少飲幾杯,不妨事的,只是不知我有幸和誰能并立呢?”
蘭琪旭見東方靖玄似是十分感興趣,吁出一口濃烈的酒氣,大手一揮說道:“那兩個人就是塔布托王子和須卜老將軍,也是我蘭琪旭有幸效忠過的兩個大英雄?!?
東方靖玄對于塔布托的認識只限于他略顯文弱的性格和裝束,還有那十分懾人的剛猛力道之上,別的方面知道的很少,遂好奇地問道:“在蘭兄眼里,王子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蘭琪旭望著氈帳的穹頂,似是在努力回憶,他神情肅然,半晌才道:“小王子是個很難以形容的人,在很多族人眼里他是一個十分奇怪的人,看著身材弱不禁風,性格和善而與世無爭,但是長久相處的話,你會發現他骨子里其實是一個十分堅強而勇敢的人?!?
東方靖玄自然看的出來,塔布托外柔內剛,和剛愎自用的稽粥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他連連點頭表示認同,蘭琪旭又道:“王子的身世極是凄苦,出身時娘親便難產而死,冒頓大單于因此認為他戾氣太重,一直對他不管不顧,只吩咐自己的屬下看護著,你們漢人不是常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麼,不受單于喜歡的小王子幼年的生活可想而知了。后來他長大后,竟是出人意外的長得一表人才,又騎射武藝精良,遠超諸位王兄,一次大單于外出射獵之時,因身邊護衛保護不力,被群狼所困,年僅十三歲的王子挺身而出,隨同一起出獵的養父射殺了群狼,救出了大單于。自此之后冒頓單于才意識到自己外面原來還有個兒子,而塔布托王子則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親竟是萬人矚目的匈奴主宰者,同時一股悲涼之感卻由心而生,十幾年的時間,身為父親的冒頓單于對他竟是從未過問,連看也沒看過他一次,這樣的事換做是誰都會難以釋懷的?!?
東方靖玄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塔布托的生世和自己竟如此的相像,不,是比他自己更苦難,他緩了緩低沉的情緒,不解地問道:“王子的母親是大單于的閼氏,應該身份不低,為何王子除娘親外沒有別的親屬照看呢?”
蘭琪旭眼皮跳了一下,嘆聲道:“老兄你有所不知,王子的母親鵲玉閼氏原是上任頭曼單于最寵愛的女人,她能歌善舞,美貌傾世。后來,冒頓單于自立單于后,鵲玉閼氏也為他所得,起初她仍舊十分受寵于冒頓單于,可后來卻被人設計誣陷,冒頓單于疑心她與頭曼單于的愛將朵延嗣昌有染,圖謀不軌,便對她逐漸冷落了,以至于她后來難產而死時大單于也在帳中與其他閼氏飲酒作樂,并未陪伴在跟前,她至死都是雙目圓睜,或許是憂心未來無依無靠的孩子,或是對大單于的無聲譴責吧…”
東方靖玄以前聽說過匈奴人實行收繼制的婚禮,父親死后,兒子有權迎娶親母以外所有的繼母為妻,沒想到此事竟是真的,他一陣沉默,不知作何說辭,蘭琪旭似是打開了話匣子,往東方靖玄跟前湊了湊,神秘地說道:“其實這些都只是表象罷了,須卜將軍曾經私下跟我說過,大單于之所以厭惡塔布托王子,是因為曾有先知預言過冒頓單于將來會死于一個異目人手中,而他的帝國將會四分五裂,部族紛亂,祖宗陵寢被毀…此事只你我知道,絕不可外傳,對王子更不能說,老兄你該知道輕重?!?
東方靖玄恍然大悟,塔布托原本可引以為傲的,深邃的幽藍雙目卻不幸成了自己的“致命傷”,況且冒頓單于肯定對當年曾差點因為乃父頭曼單于寵愛幼弟而差點被月氏人殺掉的心有余悸,他心中肯定十分擔心自己的這個英武不凡的幼子難道會是下一個自己麼?作為一個強有力的統帥和男人,冒頓單于自然決不會允許“鳴鏑弒父”這樣的劇情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
東方靖玄說道:“王子眼下已貴為左谷蠡王,身份只在冒頓大單于之下,而大單于一直懸空左賢王之位,說明大單于一直有心試探二位王子的本領,塔布托王子極有希望繼承單于大位。”
蘭琪旭搖頭道:“老兄你糊涂了,冒頓單于之所以這么做只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想試探下小王子的實力,看看這個英武不凡的幼子本領幾何,身為父親,他的確是很想彌補下小王子以前缺失的父愛;可是最關鍵的原因在于單于是借小王子崛起之際限制和削弱右賢王的實力,要知道右賢王的舅舅穆跎黎身居郝宿王高位,掌控單于庭宿衛,而經過二十余年的經營,穆跎黎的勢力已遍布匈奴各地,大單于已是有所警覺,所以這兩年不斷的加強小王子的兵力,平衡雙方的實力,希望能對雙方有效的加以掌控,作為君主,他是決不允許有人敢于挑戰他的權威的。”
東方靖玄點頭會意,就憑穆跎黎掩下稽粥在河套慘敗于自己之手的消息,就能夠想象他們舅甥可怕的實力了,而塔布托除了那個素來忠勇的老將須卜全宗外,幾乎是孤立無援,難怪他會如此珍惜自己的部族,即使羌人敗逃在即也不愿追擊,不愿意冒一絲的風險,也難怪他會如此看重自己這個“稽粥克星”了,或許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對稽粥一擊致命的機會…
正悄聲私語時,外面侍衛通報塔布托歸營,二人還未及出帳迎候,塔布托已是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蘭琪旭擔心軍中飲酒被塔布托責罰,略一施禮便退了下去,塔布托將馬奶一飲而盡,笑道:“老兄喝得慣我匈奴的馬奶酒麼?比月氏國的更加干爽凜冽吧,哈哈…”
知道了塔布托的生世后,東方靖玄對這位小王子有了新的認識,他打心里欽佩這樣的鐵血男兒,遂笑著答道:“北地苦寒,馬奶酒御寒極佳,若是王子有興致,在下愿與王子飲上幾杯,權作歡迎王子凱旋而歸?!?
塔布托雙目一亮,嘻道:“區區幾個毛賊,老兄何須如此,不過難得老兄有此興致,我就跟你分享些真正地美酒?!?
塔布托吩咐一聲,手下便匆匆出去準備了,他脫掉了外袍,和東方靖玄分作兩側,不一時兩個侍從抬來了一壇美酒,打開封蓋后帳中立刻異香四溢,東方靖玄訝道:“這難道是漢地的酒麼?”
塔布托點頭稱是,親手為各自斟滿美酒,二人越談越投機,塔布托中原文化豐富的讓東方靖玄直咂舌,兩人品酒論史,縱論天下,直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