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彥俞杰的話音剛落,他身側的卓瑪軫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東方靖玄關切地說道:“卓瑪兄似是有傷在身,庫倫你快帶他下去診治。”
庫倫布答應一聲,攙扶著卓瑪軫退了下去,東方靖玄放下帳幕,上前一把抓著巴彥俞杰的手,顫聲道:“玉健,真的是你嗎?”
巴彥俞杰站起身子,一臉激動地答道:“我…我是梁玉健,上…上將軍,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真是上天見憐啊。哎,你看我,都高興糊涂了,末將應該給你先行禮的…”
原來這位巴彥俞杰正是東方靖玄多年的手下,跟隨他從錦衣密使到皇宮御衛,一起南下巴蜀,東奔齊魯,北擊匈奴,出生入死數年不離不棄,直到北地郡遇襲隨他一道“殉死”的南軍大將—梁玉健。
東方靖玄眼中熱淚滿滿,卻是強忍著沒流下來,欣喜地說道:“何必搞這些虛套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真是太高興了,太好了,太好了…”
身側的卓瑪伊娜見二人對話有些語無倫次,茫然地看著東方靖玄一眼,悄悄地退到了一邊…
二人神色激動地互相打量了許久,東方靖玄才問道:“玉健,那天之后,你都發生了什么,快說來聽聽。”
梁玉健點頭答道:“那日,我跟隨上將軍腳步想墜崖,以保全名節,卻沒想到陰差陽錯地被一群牧羊人救下了,然后就跟著那群牧羊人來到了巴彥部的牧場。后來月氏王征兵東討匈奴,我就跟隨著牧羊人的兒子一起參軍,因為自己行伍出身,騎射精良,因此受到巴彥高勒將軍賞識,做了他的護衛統領。我們來到這里后和匈奴人打了幾場硬仗,互有勝負,一時陷入了僵局,沒想到匈奴人突然大舉增兵,我軍寡不敵眾,巴彥將軍就退兵祁連山下,卻被匈奴人四面圍定,巴彥將軍聞之大王派遣的援軍前來,就著我來接應,真沒想到竟然會遇見上將軍你…”
東方靖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滿是贊許,又追問道:“匈奴賊子的情況你知道多少?說給我聽聽。”
梁玉健眉頭一顫,說道:“圍困月氏大軍的正是我們的老冤家匈奴王子稽粥。這小子上次在河套被我們打的慘敗,這次卻不知為何突然變得這么厲害,用兵詭詐之極,神出鬼沒,那次巴彥將軍和卓瑪將軍想先發制人,趁稽粥援兵未到之時一舉擊垮他,沒想到巴彥和卓瑪兩部的親兵共約七萬精騎面對人數處于劣勢的匈奴兵也沒占到絲毫便宜,若不是巴彥將軍及時下令撤軍,恐怕大軍很難全身而退。”
東方靖玄怔道:“稽粥此人一向剛愎自用,急功近利,其戰法單一,不喜變通,怎么會突然…其中應該另有隱情,對了玉健,有沒有其他匈奴將領的消息呢?”
梁玉健略一沉吟,說道:“稽粥手下的將軍就那幾個呼衍氏和須卜氏的年輕將領,去年都和我們交過手,沒什么特別的記憶啊。”
東方靖玄想起卓瑪伊娜的話,又問道:“有沒有穆跎黎手下將領的消息呢?我聽說稽粥部族中有穆跎黎的部將,都十分驍勇。”
梁玉健茫然地搖搖頭,說道:“冒頓是派了援兵,卻是剛到這邊,和我軍尚未交手,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穆跎黎的手下。”
東方靖玄見天色漸晚,遂道:“玉健,你也累了,今天就早些下去歇息,明日早點過來,我們再細細議一議軍情。”
梁玉健忙起身拱手告辭,卻一眼看見帳幕一側的卓瑪伊娜,他臉色大變,滿是震驚和不安,東方靖玄上前抓著卓瑪伊娜的柔荑,溫聲介紹道:“玉健,別緊張,她叫卓瑪伊娜,是卓瑪熙謹將軍的妹妹,也是我的妻子。”
梁玉健見卓瑪伊娜脫下盔帽,露出長長的青絲,他顏色稍緩,忙躬身行禮道:“原來是上將軍夫人,末將失禮了,望夫人見諒。”
卓瑪伊娜俏臉微紅,忙還禮問候道:“將軍客氣了,不知家兄現在如何,是否一切安好?”
梁玉健道:“卓瑪將軍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擔心,夜了,末將不打擾了,告辭。”
卓瑪伊娜看著梁玉健遠遠的身影,問道:“夢竹哥,我怎么看他眼中表情那么復雜呢,是不是沒對我說實話呢?”
東方靖玄拍了拍她的香肩,說道:“伊娜,你別胡思亂想了,卓瑪和巴彥手下現在還有八九萬大軍,固守絕對不是問題,明日我們就前去增援,必可一舉擊退匈奴人。”
當清晨的第一絲日光照到卓瑪伊娜臉上的時候,東方靖玄已經和梁玉健在遠處的山包上站了快一個時辰了,二人神情都十分凝重,梁玉健說道:“上將軍,越過前面那個山包再往北三十里就是匈奴人的營盤了,眼下匈奴人四面圍定我軍,只留下西南面一處狹窄缺口,顯然就是想引誘我們北上,然后全面封鎖,將我軍困死在祁連山腳下,我們決不可上當。”
東方靖玄點頭道:“你說的是,敵人確是打的這個算盤,可是遠征大軍耗需巨大,若是久久不能解圍,糧草無法接濟,必然軍心渙散,到時候不需匈奴人攻擊,就會自己奔潰的,那時我們寥寥數萬人肯定也是獨木難支,難逃一劫。”
梁玉健神情大變,為之語塞,山風呼呼地刮來,他心神一震,猛地打了個冷顫,東方靖玄裹緊了袍服,說道:“多想無益,先看看形勢再作打算吧,走,回營去。”
整整一天,東方靖玄都窩在軍帳中,死死地盯著羊皮地圖寸步未動,庫倫布和扎格伏凃親自率人前往探查敵情,梁玉健則率衛士四周巡查營務,防備敵人突襲。卓瑪伊娜從未見過東方靖玄神情如此的憂慮過,連大氣也不敢出,悄悄地陪侍在側。
深秋季節,草原上狂風大作,呼呼作響,夜空中的彎月時隱時現,氣氛詭異非常。東方靖玄猛地打了個寒顫,從案幾上爬起身子,伸開手腳舒展了一下身體,因看見身側的卓瑪伊娜強撐著腦袋,在一旁休息著,呼吸均勻而細微。他輕輕地將這玉人抱上榻去,然后輕手輕腳的向營外走去…
“是誰在此守衛?”
“末將卓瑪軫參見將軍。”
“哦,原來是卓瑪兄弟,傷勢好了沒有?守衛之事用不著你,我的親兵就可以了,你該先養好身子,日后攻殺匈奴本將還有大用于你呢。”
“謝將軍掛懷,末將已無大礙了。剛才巴彥兄說將軍這兩天心神不安,因為特讓我來護衛,有我卓瑪軫在此處,將軍必是高枕無憂,請盡管安睡。”
東方靖玄知道梁玉健心細如發,生性謹慎,拍了拍卓瑪軫的肩膀,又和他閑聊了幾句,這時候庫倫布和扎格伏凃并騎來到了帥帳前,東方靖玄笑道:“二位老兄辛苦了,可有什么收獲?”
二人苦笑著搖了搖頭,扎格伏凃滾下馬鞍,說道:“我們和敵軍相距不過五十多里,而卻連敵人的哨騎都沒有發現一支,太不尋常了,一切都安靜的讓人害怕。”
東方靖玄頷首稱是,說道:“扎格兄說的是,此事的確有些詭異,我今日苦思一天也沒有什么良策,為今之計,我想讓兩位老兄明日率兩萬軍前往探探敵人的虛實,不知老兄們可愿往呢?”
扎格伏凃和庫倫布慷慨激昂地答道:“末將愿往。”
東方靖玄點頭叮囑道:“敵我情勢未明,切不可輕舉妄動,觀察下敵人的陣法和戰力即可,千萬別冒進,小心中計,我會率大軍在后面策應你們。”
他話音剛落,卻見大軍東邊的庫倫部的營帳一陣騷亂,噪雜聲大作,三人忙打馬沖了過去,庫倫布臉色尷尬,大聲喝道:“怎么回事,是誰在生事?”
一個兵將走上前來,說道:“稟告將軍,十幾條草原狼不知何故沖進了兵營,造成了慌亂,現在已經都被殺死了。”
庫倫布冷哼一聲,罵道:“沒膽色的東西,幾條狼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大呼小叫的,丟盡老子的臉了。快去給受傷的敷藥,再敢大半夜的無事生非擾亂軍心,我決不輕饒。”
兵將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退了下去,扎格伏凃皺眉說道:“狼是非常兇猛的動物,草原上鮮有對手,什么東西能把他們嚇成這樣?真是咄咄怪事。”
庫倫布笑道:“狼再兇猛,那也怕刀子,怕箭矢,更怕火,說白了就是怕人,許是軍士們巡夜時驚到了它們吧。”
東方靖玄聞言虎軀一震,臉色大變,厲聲道:“二位將軍速速前去整軍,加強東面的防御,派出哨騎探查方圓十里處,若我沒猜錯的話,一會兒畢竟有敵軍來夜襲我們。”
扎格伏涂心神一凜,猛地瞥見一支狼的后肢上有被羽箭穿透的痕跡,他渾身一震,答應一聲忙拉著庫倫布下去了,東方靖玄身后的卓瑪軫一臉疑惑地問道:“將軍,你怎么知道有敵軍來襲?”
東方靖玄答道:“你看這些狼個個都累的疲憊不堪,顯然是長途亡命所致,草原狼生性兇殘,若人數不多就被它們圍捕吃掉了,而如今倉皇而逃顯然是被大隊人馬追逐;況且它們身上的傷痕明顯是被鐵騎羽箭所傷,這顯然不是我軍所為?因為狼群倉皇間撞進我軍帳中,如此空間狹小的地方里,軍士當然只會用順手的刀劍劈砍,以免誤傷自己人,豈會用箭矢射殺之?”
卓瑪軫恍然大悟,不一時,一位軍士便從一條狼的身上拔出了一支羽箭,箭尾刻著太陽和月亮(匈奴人崇奉祖先,拜日月,信鬼神),顯然是出自匈奴人之手…
約莫半個時辰后,東方靖玄和卓瑪伊娜、梁玉健三人甲胄齊整的站在陣地前沿,窺視著前方,神色緊張。不一時,一個哨騎飛奔到東方靖玄跟前,說道:“稟告將軍,庫倫將軍已和扎格將軍埋伏在兩側的山頭上,隨時準備進攻。”
東方靖玄揮手說道:“告訴二位將軍,等敵軍進入谷中之后,才可出動,萬萬不可打草驚蛇。”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天色已近子時三刻,仍不見敵軍蹤跡,軍士們畢竟血肉之軀,不少人已是昏昏欲睡,哈欠連天,東方靖玄見狀心中甚是不安,剛想出言安撫一番,卻聽梁玉健小聲道:“上將軍,快看,敵人來了。”
東方靖玄放眼看去,果見前方的原野之上出現了大批的騎兵,浩浩蕩蕩地向谷中摸了進來,然則其卻未發出很大聲響,除了馬匹踐踏草皮的聲音外,只有呼嘯而來的風聲,東方靖玄見其統帥深諳兵法,御兵有道,知道來者不善,畢竟是強敵,不由得精神一震,虎軀微顫。
敵軍在距離月氏軍東邊防線一里處站定,卻是熟練地陣型一變,前軍變作后軍,后軍換做前軍,轉瞬間便潮水般的向月氏軍營涌了過來,駿馬的嘶鳴聲和將士的呼喊聲應和起來,聲音響徹天地,聞之使人肝膽俱裂,幸好是東方靖玄早已洞察敵人陰謀,防備在先,不然若是在熟睡中遇到這種襲擊,全軍必然潰散。
東方靖玄拭去額頭的細汗,起身大喝道:“穩住陣型,不要慌亂,等敵人近前了再放箭,驍騎軍列陣準備,沖殺敵軍右翼,烏斯部沖殺敵軍左翼…”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兩百步、一百五十步,梁玉健大喝一聲:“放箭…”頓時遮天蔽日的羽翎長箭呼嘯而出,刺向了閃電般襲來的敵軍。
因見敵軍中箭后仍一聲不吭的飛奔向前,梁玉健大驚,雙目一閃,好像發現了什么,突然大叫道:“將軍,是重甲騎兵,箭矢傷不到他們,怎么辦?”
東方靖玄心念一轉,急道:“近衛營抵住敵軍前軍,用刀劍砍剁馬腿,長槍刺殺敵人,驍騎軍和烏斯軍立刻沖殺敵人后軍。”
梁玉健聞言大喝一聲,率著一萬近衛軍便和敵人的重甲騎兵沖殺在一起,重甲騎兵仗著厚實的甲胄掩護,如入無人之境,長刀揮舞著剎那間便沖散了身前的近衛軍,梁玉健怒發沖冠,大喝道:“不要慌,敵軍移動不便,從側翼和背后攻擊,先砍掉馬腿,再斬殺騎兵。”
近衛軍終于慢慢地適應下來,穩住了陣腳,借著巧勁和敵人的先鋒重甲軍周旋起來,雖是傷亡慘重,卻止住了敵軍的攻勢,使其失去了速度優勢,陷入了苦戰之中。
不一時,兩側山峰喊殺聲四起,扎格伏凃和庫倫布也殺將下來,雙方近十萬大軍在山谷中展開了鏖戰,戰況慘烈之極。東方靖玄猛地一刀斬落近前的一個重甲騎兵,對一旁的卓瑪伊娜大喊道:“伊娜,快退到后軍去,你在這,我無法安心指揮。”
卓瑪伊娜搭箭張弓,一箭射翻一名重甲指揮將軍,玉臉生寒道:“我也是月氏兒女,能揮刀殺敵,用不著你保護,快去做你三軍統帥該做的事。”說話間竟又連發三箭,射翻了三個敵人。
東方靖玄見狀放下心來,因見敵人前軍和左右翼已被月氏軍強硬阻擊,進退不得,中軍如今很是薄弱,常言道擒賊先擒王,東方靖玄拿定主意,大喝一聲,率著三千親衛,直取對方的統帥所在的中軍方陣。
匈奴中軍被這突如其來地襲擊打懵了,陣型略有慌亂,露出了致命的防守薄弱之處,東方靖玄大叫道:“卓瑪軫,從那邊沖殺進去,攪亂敵人的陣型。”卓瑪軫應了一聲,不避箭矢,便率著五百親兵殺了過去,將敵人中軍整個攔腰斬斷了。
這時聽見匈奴陣中有人高聲喊道:“呼衍將軍,快退兵吧,重甲軍已損失過半,無力再戰了。”
東方靖玄聞言,一揮大手,親衛便朝那邊猛沖了過去,敵人慌作一團,那人又大喝道:“須卜,快快保護呼衍將軍殺出重圍,其余諸人隨我做掩護。”
東方靖玄見狀大叫道:“快快放箭,萬萬不可讓他們跑了,擒住賊首本將軍重重有賞…”
一陣騷亂過后,敵人后軍涌出了一千余人,抵住了東方靖玄親衛的圍剿,護送著敵人統帥倉皇逃開了。東方靖玄滿臉遺憾地搖了搖頭,大聲呼喊道:“敵軍統帥已逃走,匈奴人群龍無首,快快反擊…”
這時,東方靖玄事先預留的五千扎格鐵騎從后面閃出身子,猛虎下山般地朝三鼓而竭、銳氣盡喪的敵軍殺了過去,匈奴人戰意全無,紛紛敗退下來,月氏軍趁機大局反攻,將敵人一舉趕出了山谷,并逐到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