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帶著一股子纏綿的濕意，把蘇州府學的青石板路浸得發亮。沈硯之蹲在藏經閣后墻根下，指尖捻著半片殘破的竹簡，竹面上的朱砂字被雨水洇得發淡，卻仍能辨認出“汲古閣”三個字。

這是他連著第三日在此等候。三日前，府學雜役從廢紙堆里翻出這堆竹簡，說是早年修撰《蘇州府志》時余下的廢稿，正要拿去當柴燒，被他撞見搶下了這半片。汲古閣是江南最大的書坊，東家毛晉以刊刻古籍聞名，怎么會跟府學的廢稿扯上關系？

“沈先生還在琢磨那破竹片？”巡夜的老卒提著燈籠走過，昏黃的光落在沈硯之青布直裰的補丁上，“這玩意兒除了引蚊子，還有啥用？”

沈硯之抬頭笑了笑。他本是翰林院編修，三年前因替恩師辯白“私刻禁書”案被貶為府學教習，日子過得清苦，卻總改不了對舊書的執念。“老丈可知，十年前汲古閣刻過一套《春秋經傳》？”

老卒啐了口煙袋：“怎會不知？當年毛東家請了江南最好的刻工，一套書能換兩畝水田。可后來聽說……那書刻到一半就停了，刻版全被官府燒了，說是‘僭越圣典’。”

沈硯之指尖一顫。他正是為這事而來。十年前那樁“僭越案”，恩師翰林院學士周延儒被指暗中資助汲古閣刻書，最終落得個削職流放的下場。他始終不信恩師會犯此大錯，這半片竹簡上的“汲古閣”三字，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鑰匙。

雨停時，東方已泛出魚肚白。沈硯之將竹簡小心裹進油紙，剛要起身，卻見藏經閣的窗欞后閃過一道黑影。他心頭一緊，快步繞到閣前，只見門鎖被人撬開，里面原本存放的《蘇州府志》舊稿堆得亂七八糟，像是被人仔細翻查過。

“誰來過？”他抓住晨起灑掃的雜役。

雜役臉都白了：“剛、剛才見著幾個穿青袍的，說是府衙來查禁書的……”

沈硯之沖進閣內，目光掃過散亂的書卷，忽然定在墻角——那里丟著一張被踩爛的書頁，邊角印著半個模糊的朱記，正是汲古閣的“毛氏藏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