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靖玄點點頭跟著眾人匆匆的向前趕去,到了南司馬門東方靖玄習慣性的向前面的未央宮走去,卻聽張昇笑道:“上將軍止步,陛下這會兒在滄池那邊,不在未央宮里。”見東方靖玄神色驚訝,又陪笑道:“正旦將至,太皇太后特允陛下這幾日將息一番,今日陛下興致挺好,遂去滄池邊游玩,故此召上將軍前去侍駕。”
滄池是未央宮建造時,朝廷動用民力修筑的人工湖,四周的圍邊用美麗的青石砌成,其形狀長且闊,面積逾千畝之多,就像一顆巨大的寶石般鑲嵌在宏偉壯觀的長安城中,池中有漸臺,上修建有華美的殿宇,專供皇帝休憩游玩所用。
東方靖玄站在碧波粼粼的池邊,沐浴著驕陽暖風,被四周如畫般的美景所深深陶醉。這時候,幾名內侍駕來御舟,張昇笑道:“上將軍請移貴步,陛下在漸臺之上。”
御舟直抵漸臺,東方靖玄下船后便看見遠處的殿閣之前的亭子里,少帝劉恭正和幾人的開心的談笑。東方靖玄舒了一口氣,大步向前走去。
“末將東方靖玄拜見陛下。”
“上將軍來了,快請入座,朕等你許久了。”
東方靖玄起身來,恭敬地垂首侍立在劉恭跟前,并未敢入席就坐。
“上將軍果然是人中龍鳳。”少帝劉恭穿著黑色的龍袍,頭戴金冠,坐在御座上,細細地打量了東方靖玄一番,用略顯稚嫩的童音稱贊道。
“承蒙陛下夸贊,臣不敢當。”
“上將軍不必拘禮了,朕今日是想你請教學問和射藝,還望上將軍不吝賜教。”言罷,少帝躍身而起,便飛奔到駿馬之上,他雖年不滿八歲,卻長的身材高大,沖著東方靖玄高叫道:“上將軍,快快上馬,和朕與張卿家較量下騎術吧,其他人不許跟來。”
東方靖玄見少帝已經縱馬飛奔向前去,和張昇對視一眼都趕忙打馬追了上去。
三人在波光粼粼的滄池邊追逐著,東方靖玄心憂少帝安危,繞到少帝身側大聲道:“陛下慢行,仔細龍體。”
少帝渾然不顧,直奔到滄池另一頭,才勒住韁繩,跳下御馬,呆呆的注視著遠方,東方靖玄和張昇都靜靜地站在他身后,一臉肅穆。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靖玄緩緩的抬起腦袋,輕瞟劉恭時,卻驚奇的發現這位萬乘之尊的稚嫩面龐之上盡是晶瑩的淚珠,他劇震道:“陛下何故如此?”
“朕聞知上將軍自幼失怙,孤苦無依,不知上將軍心中是否想念自己的父母?”
東方靖玄聞言虎軀猛震,木然的點點頭,神色顯得憂傷幾多。
“上將軍可否告訴劉恭,他是否可以對上將軍完全信任呢?”
東方靖玄不明所以,忙伏地用手指天,以神明和先祖的名義發誓完全效忠于皇帝。
“正旦將至,舉國同慶,四海歡騰,誰人還會記得朕的父母雙親卻都是在此時死去的。”劉恭滿意的點點頭,轉過身子,泣不成聲道。
“先帝龍馭殯天已近三年,然則孝惠皇后卻是安在宮中,陛下何出此言?”東方靖玄訝道。
“朕素以為上將軍忠君為國,沒想到連你也敢欺瞞于我嗎?”劉恭拭去眼角的淚花,目光灼灼的逼視著東方靖玄。
“陛下言重了,臣豈敢欺瞞,臣確實不知其中的隱情。”東方靖玄不安地看了看身邊的張昇,趕忙跪地辯解道。
“朕聽聞我母并非是孝惠皇后,而是宮娥王美人。父皇駕崩后,太皇太后立朕為皇帝,卻將我母殺害,上將軍久侍宮中,可否為朕答疑解惑,佐證此事?”
張昇見東方靖玄灼灼的逼視著自己,有些不安的避過他的眼神,說道:“小臣曾親侍先帝,深知惠帝身后的種種秘聞,此事斷斷不會假。”
東方靖玄突然厲聲道:“請陛下即刻下詔誅除張昇,以凈宮闈。”
“上將軍何出此言?”劉恭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問道。
“為人臣者不匡正君主過失,進言獻策,輔助國政,卻捕風捉影,以宮掖謠言蠱惑帝心,挑撥離間,實乃大奸大惡之徒,請陛下速速決斷。”
“上將軍言重了,張卿對朕忠心耿耿,豈會如此?來,隨朕去觀看舞樂吧,不談這個了。”少帝神情略顯失望,強顏歡笑道。
“請陛下下詔,微臣愿意親自手刃此賊,為陛下除去禍患。”東方靖玄膝行至少帝的前方,勸諫道。
“朕已說過,此事不必再提,上將軍請自重。”少帝龍目中閃過一絲怒火,語氣冷冷的說道。
“陛下年紀尚幼,若被群小所圍,日后如何統御九州萬方,請陛下納臣忠言,速除此人。”東方靖玄抱主心切,害怕惠帝的血脈糊里糊涂的因為此等謠言而遇到不測,步了劉如意、劉恢的后塵,因此他關心則亂,失去了平時的沉穩,竟冒失地拽住了少帝的龍袍,苦口婆心地勸諫道。
“住口!東方靖玄,你欺朕年幼,辱朕太甚,來人,笞刑三十。”
東方靖玄回過神,見少帝滿面怒容,顯然已動肝火,手一松,忙叩頭謝罪,張昇眼中閃過得意和輕蔑的復雜表情,東方靖玄盡收眼底,卻并不吱聲,垂頭靜待少帝的責罰。
禁軍軍士見受刑的乃是風頭正勁的上將軍東方靖玄,都面面相覷,半晌都不敢動手,少帝怒不可遏,喝道:“愣住干什么,趕快動手,有不遵旨者立斬不赦。”
禁軍軍士口稱“得罪”,便執行了少帝的旨意,用刑畢,東方靖玄背臀上鮮紅一片,他久經沙場,這種刑罰倒是對身體強健的他來說只是歇息將養的問題,并沒什么大礙,此刻他心里倒是覺得很輕松,他知道少帝今日處罰他,不僅是因為自己出言忤逆犯上,更是因為他雖為皇帝卻事事做不得主,任由人擺布,這位少年皇帝是拿自己做了受氣包了,況且劉恭之父孝惠帝劉盈對他一直信任有加,今日他以忠臣侍主之心待其子,也算是對劉盈有所交代了。
少帝畢竟年少,見到東方靖玄傷成這樣,龍目中射出后悔和恐懼的神色,東方靖玄臉色慘白,對少帝輕聲道:“微臣死不足惜,還望陛下日后慎言,切記禍從口出…”
少帝臉色微變,拍案怒道:“傳旨,東方靖玄侍寵生驕,目無君上,即刻褫奪東方靖玄上將軍位號及其統兵之權,遷為車騎將軍,并削去其食邑三千戶,交由廷尉治罪。”
“陛下三思,上將軍功勛卓著,深孚人望,還望陛下網開一面,免其牢獄之災。”張昇跪倒在地,向少帝求情道。
少帝見東方靖玄眼中并未有一絲怨恨之色,嘆了一聲,說道:“那就準張卿所奏,不必送往廷尉府了,讓他在自己府內閉門思過吧。”
東方靖玄跪謝罷,由禁軍衛士攙扶著坐上御舟沿著河流直抵南司馬門,他狼狽的伏在舟上,鮮血一滴滴地落到艙內,禁軍衛士見他傷重如斯,都是一臉的同情,他掌控宮衛多年,一向賞罰分明,在軍中威望甚高,尤其是大勝匈奴后,漢軍更是對他敬若神明,如今見他如此境遇,無不憤慨。
身邊的一位軍校哀嘆著替他拭去腰背上的血漬并為他在舟上鋪上軟墊,低聲勸道:“上將軍何苦如此呢?張昇久侍陛下,一直對陛下言聽計從,曲意逢迎,深得龍寵,陛下年少,許多事情根本難辨真假,您如此做法實在是不可取…”
東方靖玄苦笑道:“多謝老兄關心,我東方靖玄久食漢祿,自當盡人臣之禮,死而無憾矣。”
“上將軍光明磊落,忠心可昭日月,然則君不密而喪其邦,臣不密而喪其身,與張昇此等小人斗,若不多個心眼,就隨時會吃大虧,上將軍深愔用兵之道,可是對政治卻不太拿手,日后定要多加留心。”
東方靖玄為之動容,正色道:“靖玄受教了,多謝老兄提點,請問老兄高姓大名?”
“上將軍言重了,鄙人是梁玉健的兄長梁玉杰。”這位年約三十許的禁軍軍將眼中射出柔和的光芒,和東方靖玄握手致意。
御舟已停泊岸邊,東方靖玄強打著精神坐直身子,和梁玉杰走上岸去,坐上宮中的車駕,返回將軍府內。
一路上東方靖玄從梁玉杰口中得知了很多宮中的消息,當得知張昇是呂后的寵臣張子卿的堂弟時,東方靖玄腦袋嗡的一震,他越來越覺得今天的事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
張子卿其人身強體健,容貌俊美,頗得呂后信任。當初其進長樂宮侍奉呂后,不到月余便晉升為長樂宮的主事,并隱隱成了呂后的“代言人”,與丞相審食其狼狽為奸,排除異己,大臣們對其恨之入骨。
梁玉杰甚至說長樂宮中的侍婢私底下傳言張子卿并非是“宦官”,其真正的身份卻是呂后的男寵,張昇與呂氏關系如此密切,卻未通過其兄謀取官位而隱伏在皇帝身邊甘做仆役,其用心實在是令人費解。
聯想到近日錯綜復雜的京城局勢,東方靖玄腦中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可能是諸呂對自己的一次警告或試探?他渾身一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