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打馬騎行了近半個時辰,待天色早已黑透了,才將將抵達一處僻靜的山谷,狹長的山谷中林木繁茂,花紅草綠,風景優美,東方靖玄借著月光看見山谷的峭壁上刻著個斗大的“墨”字,墨字的附近則寫著墨家奉以為宗旨的名言“兼愛”、“非攻”、“尚賢”、“一同天下之義”…
東方靖玄看的入神,呂姝兒拽拽他的袍服,訝異道:“夢竹哥,快看那邊…”
東方靖玄回過神來,說著呂姝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兩根巨大的樹干在簡易的輪轂作用之下竟將一座小山包齊刷刷的從中分為兩半,眾人走近前去,見山包之中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門,石門高三丈有余,門楣上用古篆寫著“尚賢居”三個大字,筆法蒼勁有力,韻味十足。呂姝兒、卓不凡被這種恢弘的氣勢深深的震懾住了,看著這好似夢境中發生的一切,半天都驚訝的合不攏嘴巴。
“嗡嗡…”石門伴著巨大的響聲慢慢的打開了,東方靖玄朝里面看去見空闊的山穴中竟是別有洞天,兩側分局著數十間小洞,里面床榻齊備,顯然是寢間,正對著石門的大廳中擺放著許多張竹榻,山壁下放著一張制作精巧的木閣,盛放著數不清的經卷書冊。
石室內的墨者個個都穿著古樸,不茍言笑,見到郭守正諸人都是禮貌性的略一問候,然后便自顧自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郭守正邊走邊向諸人介紹著石室內的情況,剛走到經卷跟前,東方靖玄三人好奇的打量著那些有點破舊的墨家經典書冊,卻便見數位墨者打扮的人快步迎了上來。
“郭師兄,怎么樣?有什么收獲嗎?”為首一位年歲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焦急地問道,他身材略顯羸弱,頭發亂蓬蓬的也沒有帶冠帽,有些蒼白的面孔上五官深深的陷了進去,雖然疲態盡顯但眼神中射出的神光卻難掩其精明聰睿的本色。
“趙師弟莫急,此趟天幸有先圣墨公護佑,總算有所收獲,我墨家有救了…”郭守正神色激動地抓著年輕人的手說道,忽見年輕人疑惑地看著東方靖玄等人,他恍然大悟道:“這幾位正是我請來的客人,為鉅子診療的,讓我來為你引薦。”說罷,將東方靖玄諸人一一介紹給來人,年輕人口稱趙賢,不住地向三人鞠躬行禮,表示感謝。
郭守拍了拍趙賢的肩膀撫慰一番,擺手吩咐準備晚膳,東方靖玄見趙賢心急如焚,坐臥不安的,和卓不凡略一交流,說道:“郭兄,趙鉅子沉疴未愈,病體垂危,我等還是現去看看鉅子吧。”
趙賢感激地看了三人一眼,躬身一揖,為眾人引路在前。
五人沿著幽深的小道,走了約一刻光陰,也沒到盡頭,小道中冒起的森冷寒氣讓呂姝兒有些受不了,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一把抓住了東方靖玄的手掌,東方靖玄感到她柔荑冰涼,遂摘下斗篷披在她的香肩之上,兩人相視一笑,攜手緊跟在隊伍最后…
“咚咚…”石道中的敲門聲顯得格外的刺耳,震得眾人都耳朵嗡嗡作響。
“師傅,徒兒郭守正請見。”
“進來吧。”石室內傳來略顯滄桑和渾厚的聲音,顯然說話的人是位年邁的老人。
“請諸位在此稍后,容鄙人先進去看看。”
“郭兄請便,我等在此等候就是。”
郭守正笑了笑,轉身和趙賢一起進入了石室內。不一時,石門大開,郭守正將三人迎進石室之中。
石室內不知何故溫暖異常,和涼風習習的過道簡直是天壤之別,東方靖玄借著燈光昏暗一打量,見陳設十分簡單,除了矮蹋和小幾,剩下的就是堆在一起的竹簡,竟有三尺有余,卻不見趙賢和墨家鉅子趙元貞的人影。
“諸位在此飲茶安坐片刻,家師正冠梳洗之后,即刻出來。”郭守正見三人滿臉疑惑,指著小幾上的熱茶解釋道。
三人也沒有再問,只好安坐等待,卓不凡撿起小幾邊的一塊帛書乍一看竟入了神,細細地品讀起來。東方靖玄和呂姝兒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對方,品著香茗。
“累貴客久候,老夫實在是失禮了,哈哈…”眾人循著聲音望去,見光潔完整的石壁不知如何竟鬼斧神工般地開了一道石門,一個身穿黑袍的清癯老者站立在門前,微笑著說道。
他身材頎長,約八尺有余,五官棱角分明的臉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腭下飄著花白的長須,修長的手掌中捧著一卷竹簡,雖然衣裝古樸,卻是一副大宗之主的風姿。
“這位便是家師了。”郭守正趕忙上前扶住老者,向東方靖玄三人介紹道。
三人聞言忙上前行禮問候,郭守正一一為趙元貞引見,諸人入席就坐后,趙元貞撫了撫胡須,再次打量了三人一番,笑道:“三位小友真是龍鳳之姿,人才難得,今日有幸相見,趙某真是榮幸之至啊,哈哈…”
趙元貞顯然是身體狀況不佳,大笑幾聲后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紅暈,忍不住地輕咳了幾聲,揮手制止了一臉擔憂上前準備服侍的趙賢,繼續說道:“東方小友雙目神光四射,身強體健,一臉英武之氣,是天生的領袖之才,統御萬眾的王侯之相,然則面容上卻隱隱流露出些許悵然之色,有些俠骨柔情的情懷,注定做不了六情情絕的至尊帝皇,可卻是文武雙全的邦國梁棟;卓小友雖是一臉的放蕩之姿,行事荒誕不羈,卻胸中滿是經綸才學,是個王佐之才,只是心中家族宿怨難消,有些急火攻心,須多加留意;呂小姐天生麗質,傾國之姿,柔情似水,看似面目清冷,卻是火熱心腸,一旦動情,便是至死不渝,絕不退卻,只是心中尚有隱憂,故眉目之間有些不安之色…”
三人聞言都是猛地一怔,顯然已被趙元貞的話深深地打動了,都垂著腦袋深思不語,呂姝兒瞥了東方靖玄一眼,見他眉頭緊鎖,一臉肅穆之色,心里不安的狂跳起來,正發愣時,東方靖玄轉過臉來,柔情似水的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一般的撫了撫她的手掌…
“適才只是老夫的臆測罷了,諸位不必介懷。來,卓小友,小徒今日情急之下魯莽行事,對你多有冒犯,今日老夫代他請罪了。”趙元貞竟強打起精神走到卓不凡身邊,向他一揖到地,恭敬致歉。
“前輩,真是折煞小子了,快快請起。”卓不凡吃了一驚,趕忙跳起來向趙元貞連連回禮,口中還不住的念叨:“小子自幼失怙,性格乖僻,不易相信別人,若是早知前輩如此高人,小子自當親自奉上家傳之寶,為前輩…”
“不必了,生死常理,明達之人不諱,老夫已逾八旬,直追先圣墨子,死又有何懼哉?守正一片孝悌之心,因此行事才變得魯莽非禮,老夫一生不為名利,臨終前豈能為一己之私而做如此不光彩的事情呢?守正,你是關心則亂,“兼愛”乃我墨家大宗旨,你難道忘了為師平日的教導了么?”趙元貞拍了拍卓不凡的肩膀,踱步到郭守正跟前,諄諄教誨道。
“師尊…”郭守正和趙賢聞言,便哭倒在地,形容愴然。
“好了,吾意已決,休要再諫。快些起來吧,別讓貴客見笑了。”
“小子愿意用此物為前輩療傷。”卓不凡倏地從衣袖中摸出一個通體發紅的黑石,將它恭敬地遞給趙元貞。
郭守正和趙賢滿目期待之色的盯著趙元貞,卻他趙元貞將黑石輕輕推開,笑道:“家傳之寶,豈可輕授他人?卓小友快快收好,老夫是油盡燈枯之人了,外力已不可移,只要能安然的度過這月余日子,使我墨家安然化解此次鉅子之爭,我趙元貞也可安然去見諸位墨家先師了。”
“前輩曠達豁然,令人佩服。鄙人此處有些自己調制的丸劑,有定神安身的功效,對前輩應該大有裨益,請前輩收下。”東方靖玄從腰間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瓶宮中藥丸,恭敬的遞給趙元貞。
“如此老夫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趙元貞接過東方靖玄的藥劑小瓶,隨手打開便服下一粒,頓時便覺得渾身舒爽,臉色竟復現紅暈,哈哈笑道:“果然是圣藥,功效不凡,多謝小友了。”
東方靖玄笑著遜謝一番,眾人見他仿若換了一個人似得,精神煥發,紛紛面露喜色,趙元貞吩咐道:“守正,去準備晚膳吧,今日老夫高興,和幾位小友小酌幾杯。”
郭守正略一怔,眼神復雜的看了趙元貞一眼,躬身退下去。
趙元貞由趙賢攙扶著,陪著三人在石洞中游歷一番,三人見石洞之中各種生活用度應有盡有,且各種機關設備精巧奇特,都驚訝贊嘆不已,心道世人常言墨者擅器,果然是不同凡響。
稍時,晚膳已備好,三人隨著趙元貞來到一座裝飾稍顯“華麗”的偏廳之中,說華麗其實也就比其他的地方多了些簡單的青銅飾品而已。趙元貞盯著小幾之上的簡單食物,略顯尷尬的笑道:“我墨家素來生活簡樸,不喜樂舞,素食果腹而已,望諸位小友別介意。”
呂姝兒盯著這些飯食,嘻笑道:“趙先生客氣了,我可是用過上將軍府內的迎客晚膳的,比之貴派的素食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所以我自然是甘之如飴的…”
呂姝兒說罷,還盯著東方靖玄吐了吐舌頭,趙元貞卻是聞言身子一震,欣賞的看著東方靖玄說道:“未想到上將軍如此年少,又有北征匈奴大勝而還的威名,此等戰功就連大漢開國諸將恐怕也只能望其項背,擁如此不世之功卻淡泊名利,隱忍好施,如此深愔明哲保身之道,此等心性令老夫折服…”
東方靖玄連忙遜謝,卻聽趙賢問道:“傳聞上將軍府內侍婢只寥寥幾人,且府邸也偏居長安西郊,不知是否如此?”他顯得對呂姝兒的話很驚訝,滿臉期待之色的盯著東方靖玄。
“鄙人生性好靜,不喜嘈雜,遂寒舍就距離皇城遠些,至于膳食麼,倒不至于向人家說的那么寒酸,只是沒有那么講究而已,素食瓜果填飽肚腹就好啦…”東方靖玄言罷見呂姝兒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壞笑,只好尷尬的辯解道。
“姐姐你嫁了上將軍,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還能怎樣?難不成還要和他散伙,再找個大戶人家么?”卓不凡飲了一口香茗,調笑呂姝兒道。
“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家伙,我叫你亂說,叫你亂說…”呂姝兒見諸人哄然大笑,俏臉一紅,拽著卓不凡就是一頓粉拳,卓不凡忙抱頭鼠竄,兩人已是十分捻熟,在大廳內像孩童般的嬉鬧起來…
直到卓不凡連連求饒,二人才氣喘吁吁的坐下來,東方靖玄一臉的尷尬,剛想向趙元貞致歉,卻聽他說道:“未想到老夫垂死之人,竟能也享受到如此歡快的天倫之樂,上天算是待我不薄啊。”
呂姝兒聞言眼圈一紅,顯然是想起了仙逝不久的呂臺,神色凄楚,其余諸人也是心內五味雜陳,垂首不語,卻見趙賢突然起身,跪地叩首悲戚道:“師尊,墨家當下已是爭斗不休,分崩離析之際,非您不能挽回局面,求師尊以大局為重,盡快修復病體,確立下下任鉅子,以免我墨家同門相殘,鑄下大錯…”
“師尊,趙師弟言之有理,王師叔咄咄逼人,對鉅子之位垂涎已久,且手段殘忍,無所不用其極,除了師尊無人能制住他,弟子雖無爭奪大位之心,卻實在不忍見我派落入歹人之手,就此沉淪…為今之計,只好請師尊速速決斷,修復病體,在明日的墨者大會之上挫敗王師叔的陰謀,不使我們墨者背離宗旨,淪為替他人清除異己的屠夫…”郭守正也跪倒在地,勸諫道。
趙元貞神色一凜,卻是一言不發,只是盯著眼前的酒樽發著呆,東方靖玄三人因不了解情勢,只能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想不到我墨家如此的大宗學派,竟會有今日的困局,王師弟久經圣人先師訓誨,年輕時和我一起隨先師奔走各國,救濟庶民,解困脫難,也算是功德無量,可如今卻變成此等模樣,醉心權勢和金錢,忘記墨者派規,竟變成了一頭喪心病狂、濫殺無辜的餓狼…”趙元貞手中輕撫著一塊外黑內黃的烏木令牌,神色愴然的感慨道,東方靖玄瞟見令牌上用小篆字體寫著“鉅子”兩個鎏金大字,正是墨家的至高之物—鉅子令。
“權勢是最可怕的東西,奪人心智,滅人良知,勾起人無盡的欲念,若不是道德高深之士,恐怕都會墮入之中,無法自拔,古圣賢王尚且如此,況乎凡夫俗子呢?”東方靖玄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眼神空洞的看著被火光照的透亮的石壁,沉吟道。
“東方小友見地頗深,話說的透徹,確乎如此。舜帝因鯀治水不利而怒殺之,大禹私傳君位于子夏啟,越王勾踐既滅吳國便殺文種,秦昭襄王不納良言而賜死白起,就是大漢也是,淮陰侯身有‘不死之約’也難逃竹劍穿心之厄運…千百代來,尚無幾人能夠逃脫此牢籠桎梏。”趙元貞抿了一口烈酒,撫了撫劇烈起伏的前胸,形容慘淡的說道。
“前輩還是早些療養身體,在明晚的大會上制止住貴派紛爭,若是墨者內訌,恐怕滎陽百姓也會牽連其中的,到時候前輩真是逐小利失大義了,小子竊為前輩不取。”卓不凡臉上看不到往日的不羈,顏色肅穆的規勸道。
“卓小友的好意老夫心領了,此事我心里已經有了計較,明晚自然會給墨者行會一個交代,老夫絕不會讓墨家就此沉淪下去的,諸位放心。”趙元貞眼神變得銳利無比,灼灼的盯視著腰間佩戴的墨劍,擲地有聲地說道。
郭守正和趙賢擔憂的對視一眼,無奈的點頭應道:“謹遵師命。”
“不想凡塵俗事攪擾了諸位的清聽,來,快快用膳吧。守正,叫清虛和靈虛過來,舞劍為戲,為貴客聊以助興。”
少時,兩位不過十五歲的的青年墨者便款款進來,向眾人通名報姓后略一施禮,便抽出腰間的墨劍,對拆起來,東方靖玄見他們年紀雖小,卻劍術不凡,打的有板有眼的,顯然是出自名師之手。只見清虛的劍法攻勢凌厲,招式兇猛,而靈虛的劍法則更顯輕盈多變,他步伐敏捷,將清虛的攻勢一一化解,倏地轉守為攻,墨劍帶著強勁的罡風便射向了清虛,清虛顯是有些猝不及防,忙向后猛退幾步,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剛回過神時墨劍已至前胸,眾人紛紛為他捏了一把汗,呂姝兒忍不住的大叫了一聲“小心啊”,卻見清虛竟借著墨劍的勁風,右腿一蹬向后猛地一發力,電光火石間地避開了靈虛的致命一擊,飄落遠方數尺之地處,兩個人相互一行禮,停止比試,緩緩地走到臺前。
“好,攻守有序,招式新穎,不愧墨家親傳。”東方靖玄忍不住地喊出聲來,為他們擊掌叫好道。
“連上將軍都忍不住地夸贊他們,守正你真是教導有方,我墨家后繼有人,為師很是欣慰…”趙元貞滿眼盡是喜色,慈愛的看著兩位后輩徒孫說道,忽然想到同樣幼年聰慧無匹而現今變得十分乖戾暴虐的師弟,神色變得凄然…
“前輩不必擔憂,孟軻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有郭兄此等道德高深的名師指點,再加上墨家典籍訓導,兩位小兄弟日后也必是一代人杰,絕不至于墮入俗世塵淵的…”東方靖玄知曉他的心事,出言寬慰道。
“上將軍謬贊了,鄙人也是盡力而為罷了,人生路漫漫,只希望他們別背祖忘尊就好。”郭守正嘆了一口氣,盯著兩個愛徒擔憂地說道。
“他們自然有自己的路要走,別杞人憂天了,善惡往往在一念之間而已,看他們自己的了。來,夜已深了,送幾位貴客去歇息吧。三位小友,少陪了,老夫賤軀有恙,先行告辭了,很高興認識幾位,明日或許此地兇險異常,請三位明晨盡早離開吧。”趙元貞神色顯得十分疲憊,艱難的起身后向東方靖玄三人告罪一番由趙賢和清虛攙扶著退回房間休息去了。
郭守正將三人安排在山谷深處精致的樓閣之中歇息,便匆匆的離去了。三人也是舟車勞頓,倦意襲來,不一會都沉沉睡去了。
“誰?”夜半時分,東方靖玄被輕微的吵雜聲驚醒了,他機警的站起身子,手持短刃躲在門后,輕聲質問道。
“郭守正奉家師之命,有請上將軍。”
東方靖玄輕輕地走出閣樓,果見郭守正恭敬地站在門前,兩人略一交換眼色,東方靖玄便跟著他來到了山谷上的一座僻靜的高臺之上。果見趙元貞披著破舊的錦裘,目光如炬地注視著遠方遼闊的山野。
“深夜打擾上將軍,實在失禮了,只是老夫來日無多,有些話怕今日不說,以后再沒機會說了。”
“請前輩賜教,靖玄恭聽教誨。”
“上將軍對眼下天下局勢如何看待?”
“呂后主政,眼下雖是朝局風起云涌,卻也是沒有大干戈,日后嘛…諸王并起,恐有蕭薔之亂”。
“蕭薔之亂?請上將軍明言。”
“自大漢立國,五百年亂象方止,卻不曾想高帝異想天開,一心模仿姬周而擅行分封,宗室皇親裂土稱王,如此做派早就為日后埋下禍根了,據小將所看,朝廷和諸王之間的戰禍難以避免,何況還有太皇太后分封的異姓諸呂稱王,更是局勢錯綜復雜。”東方靖玄想到劉呂爭端的事,神色變得復雜,感慨道。
“上將軍此言可謂一語中的,正如你所說的,權勢滅人心性吶,百代之下一君一臣,天差萬別,試問誰人不希圖那座繁華似錦的王城、那方稀世玉印呢?”
趙元貞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想我墨家一向反對不義之戰,四處奔走,數百年從不間斷,雖有秦皇暴虐,燔書坑儒,獨尊法家,打壓各派學說,我墨家卻從未敢放棄先圣的誓言和理想,一直努力地中止不義戰爭,為下層黔首匹夫爭得生存的機會,今日得見上將軍,是天公作美,老夫在此勸諫上將軍,天降大任于你,你要敢于擔當,以上將軍的神勇,遠勝漢室宗室諸王,若上將軍能登基為帝,實在是萬民之福。”
“前輩萬萬不可妄言,靖玄從無有此念想,不但不想,也是不愿意,一將名成萬骨枯,靖玄做不來這樣的事。況且漢皇對我有恩,我豈可背主負義…”
“堂堂朝廷柱石,統兵上將,居然迂腐至斯。豈不聞天下為公,唯有德有才者居之,非得是他劉家人才能主天下麼?我不是想攀附你,老夫油盡燈枯之人,犯不著自我輕賤做這些事,只不過我墨家一向‘尚賢’為公,若能推得上將軍為帝,為九州選的一位明君,可算是奇功一件,乃我墨家造福萬眾的一大善舉,老夫日后見到諸位先師,也可算是有所交代了。”
“前輩所說,靖玄自然明白,不過鄙人最不喜爭斗,十分厭惡齷齪不休的朝政,不瞞前輩說,我心中已有合適的明君人選了。”
“哦,是何人?”
“高帝血脈,代王劉恒。”
“他比之上將軍如何?”
“代王寬厚仁孝,賢德無雙,靖玄不及其萬一,若得舉薦誰人主天下,鄙人必首推劉恒。鄙人能為其駕車御馬,就已心滿意足矣。”
“好,老夫必囑咐守正關注此人,夜了,小友早些休息吧。明日早些返回滎陽城,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再見。”趙元貞見東方靖玄目光灼灼,并無欺瞞之色,遂拍拍他的肩頭,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