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摩崖兒
- 趁嫁
- 天工濯月
- 2376字
- 2021-02-21 23:59:02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自前朝靜孝帝禪位,本朝云氏新王登極,自稱大晏宣皇帝,建元天狩之后,時間眨眼便過去數年。
大晏西南琬城,陽春三月,又到了一年一度踏青的時節。
作為曾經的千年上京,前朝舊都,琬城既是大晏西南重要的通商口岸,又是兵家必爭之地,在民間還有萬源之城的別稱。
因了數十年來的征戰,為西冉與北雁輪番攻占,這座古老城市早已幾度興廢。
在最近的一次奪城大戰中,琬城被北雁收復。
兩國休戰后,新到任的琬城令頒布詔諭,讓城中百姓在滿目瘡痍的殘垣斷壁間遍種桃樹……
十數年過去,城中故園遺址無數,雖遍布刀兵痕跡,每到春光明媚的時候,滿城粉白嫣然的桃花開遍,漸漸成為一時盛景,就有了城中世族大戶的家眷們相邀賞花的踏青盛會。
姝白覺著,卸下了王都的沉重使命,現在的琬城,比起大晏國都雁城和西冉王京,不僅顯得平易近人,更多了幾分煙火氣。
隨行車馬由城中金吾大街上緩緩行來,清澈的平江水從琬城北市前流過,倒映著紅柵欄綠門坊,還有高高的旌表掩映在繁花疏影里……
但看過一江桃花水東流,兩岸煙柳綠意濃——粉嫩的花瓣兒簌簌落下,被風吹在臉上,姝白瞇瞇眼,心情也跟著變美了。
街市上來往的大賀、茹國、百幕、西冉與南榮商人,衣著各異,模樣相貌也很是不同。
更有西域僧侶、游方道人、百工匠師……說起話來嘰里咕嚕嘁嘁喳喳好不熱鬧。
裘府家眷的車馬途經之地,還不算十分熱鬧處,要去西市的善音、敦慕坊,才叫好玩吶。
久不出門的裘四姑娘躲在小馬車里,掩著簾兒悄悄向外張望,順手朝隨車而行的丫鬟撇下一團手巾帕子。
姝白笑著接住,暗自袖了攥在手中,見后頭的趙大娘也沒在意,才拈出一枚蜜餞杏兒含在口里。
出了城北廣承門,裘府的車馬人眾又行了一個多時辰,才算抵達目的地。
她們下榻處為長歲山觀福寺后清蓮庵,山上另有一座般化寺,此三座清凈寺院,算得這附近規模較大的叢林,香火極盛。
民間傳說,長歲山懶如長蛇,綿延百里,橫臥江岸,為神龍所化,得了整座琬城最好的氣韻。
自前朝哪位高僧在此修建寺院開了一洞佛窟后,便漸漸引來皇家貴胄高門世族爭相供奉。
而今這山上山下遍布著大大小小數百佛窟成千的佛像,都是百十年來善男信女捐資開鑿。
不過,歷經長久以來的打打殺殺,什么顯赫門庭,起起落落之下也不顯矜貴了。
現時間,只要條件允許,城中家資豐厚的豪紳富戶皆熱衷于在此事上下本錢,甚至于攀比高下。
就連尋常普通的市井小民,都會節衣縮食捐贈財帛、供奉香油——畢竟世道無常,除了祈求今生平安,無災少厄,他們更求來世能夠托生一個好人家。
長歲山前佛光普照,四時香煙不斷,天氣晴好時,遠遠看著很有些仙氣飄渺的感覺。
裘府大娘子朱氏虔誠篤信,每年春天,裘家的丫鬟仆婦便要跟隨著大娘子和姑娘們,到清蓮庵盤桓數日,正好逐一參拜漫山的神佛。
對于難得出門的四姑娘裘妙音而言,趁這機會,一是游春,二是賞景,游山玩水的興趣遠大過禮佛。
裘大娘子選在此時出門,不過是因為再有半月余,四月初四,便是佛誕盛會。
屆時,整座琬城內,千家萬戶傾城而出,人滿如織,浴佛、燃燈、聽法會、求長生……那景象更是熱鬧非凡。
她家大娘子雖則一心向善,也恐怕往來人多口雜,沖撞了府里的姑娘和小兒郎。
每到彼時,大娘子便拘了孩子們沐浴吃齋,在府內家廟安然穩坐,虔心祝禱——只使人流水似的抬了供奉,朝各大寶剎進香,絕不肯叫他們出門去湊熱鬧的。
姝白印象里,她家主人裘主簿常說,無論爺們在外如何高官顯祿揮斥方遒,家中都得有位通情達理的大娘子主事,才能家宅安寧,子孫繁盛。
“不是說,城內水鏡庵中那位師傅才是娘子替身,我家總也不見去那處轉轉?!辨渍驹谘诀咝械淖钅┪玻那拇蛄恐陂g的佛像,“這龕上的菩薩,哪一尊是比著我們姑娘?”
“喏,站在觀音大士身側的玉女兒,”星屏悄聲笑道,“不恰活似我家四姑娘,那眉眼帶笑的神采,也是常在大娘子身邊承歡膝下的模樣?!?
“還屬星屏姐好眼力。”一旁默默禱告罷了的意歡拉拉星屏的手,嫌棄姝白道,“呸呸!你這話,叫大娘子聽見又要受責罰了,沒心肝的東西,就曉得吃?!?
圓臉的丫鬟轉過身來,頗不以為意,“姑娘賜給的貢果,吃了消災解百難。”
“饞就饞了吧,偏要說是姑娘賞賜?!币鈿g一邊嫌棄,一邊從荷包里抓出一捧香瓜子給她,“快上外頭僻靜處偷嘴去吧!”
這山上佛窟眾多,大娘子逐一拜過去,需得幾天功夫吶。
此時主人們喝了茶,休息片刻就要去午歇,沒個把時辰總不會傳喚,用不著許多人。
像姝白這樣只認吃喝的憨實丫頭,不就是來放風的。
作為四姑娘院里的團寵,姝白生著一張討人喜歡的團團臉,小尖下巴。
她美不十分美,白也不怎么白,年齡不算最小的,就是總帶著一股迷糊勁,叫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拿她當妹子。
當初,大娘子令湯媽媽給姑娘們院子里挑人,都說姝白是有福氣的面相,雖偶爾糊涂了些,也不過是好心辦壞了事。
大約長輩們都有各自的偏愛吧,湯媽媽將姝白分在四姑娘院子里,大娘子也沒說什么……幾年過去了,竟也安然無事。
小丫鬟姝白躲到一旁偷懶,順著山坡一路溜達,就見下頭圍了一圈竹木架子。
這會兒時到午后,天氣漸漸熱起來,工匠們也已散去午歇了。
偏有一個年輕的匠工吊在半山壁上,挽著袖子,正聚精會神地朝石壁上描摹畫像。
小丫鬟站在他身后看了許久,嗑啦嗑啦磕著香瓜子兒。
那人細細勾勒著菩薩衣冠,一筆一劃,對身外諸事渾然不覺。
待姝白將荷包里的瓜子兒磕完,那人也正好畫完了菩薩腳下一半的衣裙飾帶。
他捻了捻筆尖,忽地一回頭,笑著問她,“可好?”
“畫得真好?!眻F團臉的丫鬟認真點頭。
“此是觀音,送子孫多福?!?
“那是哪位大娘子。”姝白指著觀音腳下捧著玉瓶的天女畫像。
“城西潘供奉家里?!?
“造成這一龕佛像總要數萬貫了吧?”
那人不答,只輕聲笑了笑,“快走吧,當心迷了路。”
“嗯?!辨滋ь^看看天色,拍了拍手。
臨走,她又回頭偷望一眼年輕匠人黑瘦的臉。
那人又聚精會神描畫起來,山上的雀鳥在一旁花枝上跳來跳去,他也渾然不覺。
“真是……”姝白一路走一路嘀咕,“怎就曉得我時常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