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窗外仍下著小雨。

雨后的醫院比往常更加潮濕，而粘膩的空氣并沒有因為雨而變得清新。

布萊恩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之前進入了大廳。

“昨晚那個小偷?”

那人仍穿著一套全黑的服裝，不過這次只戴了一個口罩。

他也認出了逐漸走近的布萊恩。

“昨天的事多謝你了。”那人四處張望了一陣，然后看向布萊恩小聲問道，“你也來醫院療傷?”

他伸出右手，在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有傷之后又尷尬地收了回去。

布萊恩展示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工作證。

“不，我就在這兒工作?！?

“你先慢慢看病吧，我還有事要做?！辈既R恩朝著走廊盡頭處的工作間走去，準備開始今天早上的輪班。

和往常一樣，在昏暗的走廊里拖地，在各個病房干些雜活。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發生。

在醫院待了一段時間，昨晚留下的那些已經結痂的傷口此時卻有些發癢。

結束工作后，布萊恩回到工作間整理工具。路過大廳時，那人坐在大廳里的長椅上用包扎好的右手朝他揮了揮手。

“這人還在醫院干什么?”

收拾完，他換下工作服準備回畫室休息。

大廳里的那個“熟人”跟著他一同走出了醫院。

“你們醫院治病方式挺奇特的啊，沒給我縫合傷口，反而給我搞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儀式?！蹦切⊥翟谒磉呎f道。

“你還有錢來這個醫院治病?”布萊恩隨口問了一句。

“他們沒收錢?！毙⊥涤行┮苫蟮卣f道，“不過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他活動了一下簡單包扎了的右手。

“話說我這里有一個計劃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贝街車慕值郎蠜]人時，他壓低聲音對布萊恩說道。

“什么計劃?”

那人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了一會，“醫院里總有值錢的東西吧，既然你又是那里的工作人員，我們行動起來會方便很多……”

“我勸你還是別打這個醫院的主意。”布萊恩擺了擺手。

“這地方可不比你昨晚經歷的東西安全。”

“你確定?”那人看著布萊恩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開始有些猶豫，而他的貪婪又讓他的心思活躍了起來。

“那不就證明這個醫院肯定有什么寶物，只要我們……”

“昨天那些事還沒讓你清醒過來?”布萊恩打斷了那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好找個工作吧，別想著那些歪門邪道了?！?

“至于查令十字醫院，那里確實有很大的問題?！?

他們繼續走在飄著小雨的街道上，那人沉默了一陣說道，“我也覺得最近遇到的東西有些奇怪?！?

“詭異的倉庫、活動的大地，還有那個醫院……他們進行儀式的時候我感覺我的手里仿佛握著一把刀?！彼D了一下，接著說道：“當然，握著的是刀刃。”

“你知道嗎，我甚至覺得他們是在拆解我的傷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治療方式，不過傷口本身怎么會被…嗯…我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啟……”布萊恩想了想，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關于這些東西。”小偷問道。

“不。”布萊恩搖頭，“我不知道。”

“或許我會需要一些人手……”他腦中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他的想法有所轉變。

“你叫什么名字?”布萊恩看著那人問道。

“瑞克.喬納。”

“好的，瑞克……我現在沒辦法帶你賺錢，畢竟我也只是在醫院打工。”布萊恩將手放在瑞克的肩膀上。

他壓低聲音繼續講到。

“不過，我這里也有一個計劃。”

……

吃完午飯后他們便分道揚鑣。

回到畫室的布萊恩拿出昨晚取得的那本《下層論》繼續研究著。

對于書中那些奇怪的文字，他仍然沒有絲毫頭緒。那部分未翻譯的句子由一些類似拉丁文的符號組成，又像是發狂的老鼠的爪痕。

“這究竟是哪一種語言?”

他跳過著這一段繼續朝后面翻閱著。

“第十八次上升為結苞。第三十六次為綻蕊……”

“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結苞和綻蕊，應該是代表上升的不同階段。而在漫宿中上升意味著需要開啟某些道路或者，門關?！?

“所以這本文獻里記載的應該是開啟漫宿某條道路或者門關的儀式?我得想辦法搞清楚那些句子的含義?！?

…………

前往醫院的路上，那些奇異的文字依然在布萊恩的腦海里閃爍，讓他感到一陣口干舌燥。

醫院的寂靜被走廊盡頭傳來的聲音打破。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隱藏在黑暗中的那道鐵柵欄門被人緩緩打開。

老查理站在門邊聲音沙啞地對布萊恩說道：

“把108號病房的一到七號病床推下來?！?

他轉身走進了走廊盡頭的黑暗，身上掛著的鑰匙發出一陣金屬碰撞的響聲。

布萊恩有些疑惑地朝著108號病房走去。那間病房平時基本沒有開啟過，他從沒見過里面究竟有沒有病人。

“推到地下室?估計病人已經……”

剛打開病房的房門，里面的陰暗與寂靜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再次身處于深淵的迷霧中。病房里沒有任何病人的聲音?；蛟S這才是正常的。

布萊恩摸索著打開了墻上的開關，但天花板上的電燈并沒有亮起。

“燈壞了?”

他繼續在黑暗里摸索著。按醫院的慣例，一號床應該在靠門的位置。

“就從一號病床開始吧，推出去看看?！辈〈驳能囕喡曉诎察o的走廊中顯得有些刺耳，而病床上的病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確實不應該有反應?！辈既R恩自嘲地笑了笑，遮蓋在病人身上的布料如同月光一般慘白。

借著昏暗的燈光，布萊恩這才看清了病床上的標簽。

“一號……施維科.赫斯特……”

“是施維科先生?”

布萊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雖然他早就知道施維科先生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但沒想到噩耗會來得這么快。

他隔著慘白的亞麻布試探著老人的脈搏，卻只感受到了一陣冰冷。布萊恩嘆了口氣，沒有試圖揭起蓋在老人身上的白色亞麻布，繼續推著病床向走廊盡頭走去。

車輪的摩擦聲在走廊回蕩。剛跨過盡頭處那道鐵柵欄門，一陣刺骨的寒意便將他的全身籠罩。前方的黑暗向下延伸著，不禁讓布萊恩聯想到深淵中死者向下漂流進入虛界的那條道路。

一旁的墻上掛著幾副畫。其中一副裂為兩半的畫作引起了布萊恩的注意。上面描繪著一座位于湖邊的教堂，而湖中月亮的倒影上隱隱顯現出一個奇特的圖案。

兩個末端帶點的“L”和一道橫線交叉著構成了一個三角形。

“這個符號有些似曾相識?！?

“我似乎在那本《下層論》中看到過，它們應該屬于同一種語言?”

布萊恩仔細留意著畫中湖泊和教堂的細節，希望能以此找到這一未知語言的線索。

而下一幅畫讓他的臉色變得仿佛見鬼一樣煞白。

上面畫著一個形象可怖的老年女人，在昏暗的走廊中顯得既詭異而又神圣。

圣亞割妮。

畫上的字跡宛如帶血的傷口。

“這不是那個基督教圣人嗎……”布萊恩在模糊的記憶中找到了一些線索。

“她和這個醫院有什么關系?”

地下室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他的呼吸開始泛出白霧。越往里走，空氣中粘膩潮濕的氣味便愈發濃厚，這里似乎便是醫院那股詭異味道的源頭。

前方的房間里，數張空置的病床整齊地擺放著，而老查理不知道去了那里。

“應該就是這里了吧。”布萊恩將老人的病床推了過去，和旁邊的病床并排在一起。

那些病床被處理得很干凈，在這潮濕陰暗的環境里顯得有些突兀。

他默默地為老人祈禱了一會，轉身準備離開。

地下室一片死寂，周圍隱約傳來一陣陣呻吟，詭異的氣氛籠罩著他的全身。

“不像是幻覺，這聲音是哪來的?”布萊恩環顧四周，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他曾在深淵與亡者面對面接觸過，他可能很難做到像現在這樣淡定。

在一面滿是污漬的墻壁上，布萊恩發現了一道輕微的豁口。他靠近墻邊，側耳傾聽。裂縫中傳來的聲音讓他感到一陣寒意，像是風聲，又像是蛇類爬行的窸窣聲。

“時間到了……”

身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布萊恩差點拔腿就跑，老查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施維科先生的病床旁。

“還有六個，全送下來之后你就能下班了。”

“額……好的?！辈既R恩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依舊是一樣的流程，將裝著尸體的輪床推到地下室?？偣财叽?，卻不止七個人。有的病床已經被尸體裝滿。

“這是你的第一筆工資?！崩喜槔砟贸鲆粋€信封遞給布萊恩，“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布萊恩點了點頭，接過老查理手中的的信封。信封不重，不過也算是他這幾天工作的成果。

……

在前往畫室的半途，布萊恩打開了叮當作響的信封。兩枚一克朗的銀幣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兩克朗，勉強夠用。不過還是得找個正式的工作才行?！?

“畫中的那個湖和教堂不知道具體在哪個位置，還有那副人像……”

“圣亞割妮……”

“為什么她的畫像會放在查令十字醫院?”

伴隨著這些疑惑，布萊恩再次踏上了重返夢境的道路。

林地的樹與黑暗盤繞交織，他已經逐漸掌握了此地的道路，或者說——通行的技巧。

穿過月光下糾纏的黑暗，灰白的影子在林間飄動，逝去轉輪的聲音仍然在那里回蕩。

一個蒼白的亡者在巨石頂往苔蘚上刻著什么。當看清了它的臉時，布萊恩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