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天氣異常寒冷，忙碌了一天的田老漢直到晚上回家才看到小龍班主任發來的消息。大意是：某名師在寒假開了一個超級英才班，專門針對各學校年級前十名的學生。并且說，凡參加過學習的學生，英語能五分鐘記住五十個單詞，一小時寫出千字的作文；至于數理化更是逢考必滿分！……

真是太好了！田老漢一身疲憊頓時無影無蹤，兩眼放光，拿著手機的手顫抖著，快步走到小龍的房間，激動地喊道，小龍，小龍。他把好消息告訴孫子。

這要多少錢呢？小龍抬起寫作業的頭問，臉上沒有一絲喜悅。

不多，田老漢語氣里抑制不住興奮，喜道，班主任說參加這個英才班，其他的補課都可以不去了。這個老師全國有名呢，他才來我們石頭市，名氣還沒打響，所以，這個寒假收費打三折。如果以后成績拔尖，這次學費還退給我們。田老漢一口氣說完，渾身快樂著。

小龍高興了，他也沒想到有這么好的事情！他催促田老漢趕緊跟班主任聯系。

駱米酒在廚房里做好了晚飯，吃了幾個月的藥，駱米酒總算可以站起來了。她喜滋滋地催促田老漢快點。

可是，班主任說，英才班早就報滿了。下午，好多家長給她打電話，收到消息的、沒收到消息的都打來了。無論怎么跟那個名師說好話，他都不肯再多收一個！

三個人陷入了絕望，高興的心情好像泄氣的氣球一般蔫了。桌子上擺著他們的晚餐：一大碗白蘿卜，一碗炸辣椒，一小碗只能小龍吃的粉蒸排骨。此刻，它們正恓惶地冒著熱氣。

駱米酒埋怨田老漢，你一天到晚忙個啥？賺錢！賺錢！去年寒假補課費花了四千，這回本可以節約兩千，打了水漂。我看你就是個榆木腦殼！

田老漢陰沉著臉沒理會她，整個人變成了石頭，悲痛欲絕卻欲哭無淚。他默默地招呼孫子吃飯。

駱米酒又道，這是什么時候發的消息，你怎么聽不見？死老頭子！你還吃得進去？她聲音越說越大，田老漢仍舊不言語，吃得津津有味。駱米酒端起碗扒了兩口飯，咽不下去了，“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嚎啕大哭起來，兩千塊錢就這么沒了，……再去哪里找這么好的事呀？

聽著駱米酒凄凄慘慘的哭聲，小龍腦海里閃過一些片段，仿佛他一路成長著，奶奶一路算計著。

五歲的時候，小龍和田老漢一起搭公交去青少年宮。駱米酒影子似地緊跟在身后，一路嘮叨不停：跳舞唱歌不能當飯吃！有什么學頭？你撿個有用的！

小龍學的第一項技能就是游泳。學游泳一個暑假才五百塊，如果連續學兩個暑假，只需八百！

第一次去，小龍非要爺爺給他買燒烤吃。游泳池邊有個燒烤攤，燒烤的香味飄蕩在游泳池四周，許多孩子都在吃。田老漢摸了摸干癟的口袋，起身來到燒烤攤前，遲遲疑疑，問了許多價格，終于買了兩根火腿腸。小龍高興地笑了。以后，每次游泳，小龍就要吃燒烤。

只一個暑假，蛙泳、仰泳、蝶泳別人學三個月都不會的，他都會了。小龍學什么都快，學什么都那么積極，有一股不可抑制的勁。一直到小學畢業，毛筆字、兵乓球、跆拳道，一個接一個……

小龍問家里的大人，為什么讓他學這么多？媽媽說，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姑姑說，不僅要學習好，還要素質高，將來才能出人頭地。爺爺也是這么認為的。

然而奶奶駱米酒不愿意，駱米酒不止一次對田老漢埋怨，你也不算算，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我們一家有多少收入，你跟別人比什么？餓不死就行了！小學的功課還有女兒和女婿幫忙，到了中學，補課費可貴呢！我們是啥樣的人家？再說，學這些有用嗎？把學校老師講的學好，將來還能掙碗飯吃！

然而駱米酒沒有料到，上了初中，學校老師們總是覺得課堂時間不夠，一個賽一個地要求學生們課外補課。他們開了各種補習班，拼命擠占孩子們的周末和寒暑假。幸虧小龍從不厭學，可是，這補課費比游泳、毛筆字更貴，更傷透她的腦筋。

田老漢吃完飯，一聲不吭地來到客廳里背景墻前面。從幼兒園開始，墻上陸陸續續貼上小龍的獎狀：紅花幼兒、三好學生、五好少年、優秀干部……；跆拳道、書法、游泳……。每一張獎狀都是田老漢親手貼上去的，像捧著至尊至貴的寶貝一般小心翼翼地貼在墻上。省級獎市級獎國家級獎........獎狀一個挨著一個，一個連著一個，從下到上，密密麻麻，到現在，全部貼滿了。整墻的獎狀蔚為壯觀，好像一面平整的土地開滿了簇簇鮮艷的太陽花，又好像一張張盛開的笑臉，明媚燦爛。田老漢無論多辛苦，無論多勞累，只要一看到這里，就好像黑暗里看見了光芒，精神倍增。

這些年來，遠近鄉鄰都知道他們家的這面墻，都知道田老漢整個身心都傾注在這面墻上。他們常對自己家的孩子道，你怎么不像田小龍得那么多獎狀？或者說，學學別人田小龍吧！

看它們有什么屁用！它們能幫你出主意？田老漢耳朵里傳來駱米酒的埋怨，她已經在“吧唧、吧唧”地吃飯了。一頓酣暢淋漓的哭號以后，駱米酒所有的不滿和憋屈都得到發泄。

小龍忽然靈光一閃，他找班主任要了那位名師的電話號碼，就打了過去。他站在墻前，把自己從小到大所獲得的獎狀一一介紹給這位名師聽，特別介紹自己爺爺的辛苦和心愿，說完這些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田老漢和駱米酒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時給孫子提醒一兩句話。

電話那頭傳來那位名師激動的聲音，他不無遺憾地說，報名的學生都領了書回家預習去了。他明早要去省城，三天后，帶著他的團隊回來上課。

你三天后再來吧，名師對小龍說，遲幾天不要緊的。

可是，我不提前預習會掉隊的。小龍著急的聲音。

是，是，駱米酒不無擔憂道，你沒有書，到時候，他不認賬呢！我們又沒交錢。

田老漢急忙從孫子手里拿過手機，對名師道，老師，您住哪里呢？現在才九點鐘啊，我去您那里拿。……不遠呢，我騎電動車二十分鐘就到了，……嗯，好的。

真是喜從天降??！如獲至寶??！田老漢提著一個袋子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田老漢出門后，小龍做了會作業就睡覺了。這些年來，學習、睡覺、吃飯是生活中雷打不動的三件事情，好像也只在進行這么三件事情。一天天流逝的光陰，不過是對這三件事日復一日的重復。

今天早上，客廳里沒有響起田老漢熟悉的忙碌聲。小龍才發現爺爺一夜未歸，這簡直駭人聽聞！他走到隔壁，看見駱米酒失神落魄地坐著，目光呆滯，面容說不出的恐怖。

她竟然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