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中走著,摸索著,看著在地面上建起的樓閣,注視著時間留下的痕跡,盯著快要枯死的老樹。寒冷凍結了時間,這里就是百許安居住的地方嗎?
寒冷的空氣捂住了我的嘴巴,刺骨的寒風凍住了我的呼吸,我竟叫不出聲來,也感到難以喘息,這里的一切都像一副被凍住的畫。
每一座建筑物看上去都殘破不全,樹木顯得形單影只,雪包裹了大地,房子之間的道路彎彎曲曲,像一條曲折的溪流。一些建筑物的前面種著幾顆稀疏的梨樹。了無人影,窗戶緊閉著,一些窗戶的玻璃也已被打碎。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一戶人家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半分鐘后,門緩緩打開,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個頭小,白頭發,駝背。老人掃視了我好一陣,嘟囔的問道:“你,你是誰???”
“奶奶,實在抱歉的很!我問一下,您知道百許安住在哪里嗎?”
“哦,白家呀!翻過這座山頭就能看到一個三層的樓房,那就是白家。”
“謝謝?!?
老人用余光又掃視了我一圈,顫巍巍的關上了門,我打了一個哆嗦,按老人說的,翻過這座山頭,果然有一座儼然屹立的格調優雅的老式三層別墅,院子里點綴著零星的石塊和雕像,不遠處穿過一條公路,旁邊停著一輛紅色轎車。
我來到院子前,一聲驚叫將我嚇了一跳。
“名玖,沒想到你這么快就來了?!?
百許安隔著窗戶向我興奮的大喊道,我招了招手,臉上露出微笑。
寬大的門被打開了,是百許安的母親。
“名玖,一轉眼你又長高了,那會兒你還上小學哩?!?
“嗯,阿姨好?!?
“來,快進來坐。”
百許安母親微微一笑道,她的目光再次在我身上掃了一圈,我跺了跺腳上的雪,放下肩上的包,躡手躡腳的走進大廳,坐在軟的像一團棉花的沙發上。
打量四周,大廳整潔明亮,感覺舒適,有幾盆盆栽多肉,墻上掛著幾幅瑞士的風景畫,木地板擦的油亮發光,遠處的窗簾邊上嵌著金絲,一塊鑲金的鐘表掛在大廳的墻上,滴答,滴答的響著。
第一次置身如此豪華的環境,我竟感到極不自然,就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沒想到闊別幾年,記憶中與現實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現在我倒是曉得閏土和魯迅之間的差別了。
百許安的母親走了過來,我強使自己鎮靜下來問道:“阿姨,你們什么時候搬到這里來了?”
百許安的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眼角閃過幾絲猶豫,最后她再次微微一笑向我說:
“不久前,一個月前吧?!?
“哦”
“名玖同學!”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是百許安的父親,他身形高大,中年大叔模樣,面容顯得有些憔悴,臉上可以看到幾道皺紋,甚至有些狼狽。
“叔叔好?!?
我從沙發上起身,我們握過手,三人坐在了沙發上,我幾乎快要陷到這座沙發里面去了,我調整身形,卻顯得更滑稽了。
他們二人顯得面色凝重,仔仔細細的觀望著我,像正在欣賞一個藝術品一樣。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覺得渾身的不自在,尤其是我這樣的坐姿實在難以描述。
“名玖同學,我們正打算找你呢?!?
百許安父親說道。
“抱歉,叔叔,沒有給你們打電話過來。”
我從沙發上扭直身形,略帶歉意的說。
“哈,沒事。”百許安父親微微點了點頭看著我說道。
百許安母親溫和的說:“沒關系,名玖同學,不過有一件事我們得拜托你了。”
“什么事,”
“陪伴小安。”
百許安父親回答道。
我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時間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幾年前,時間的痕跡霎時讓我頭暈目眩,我整個人又陷到那個沙發里去了。
我狼狽的從沙發上挺直腰板,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說道:
“陪伴小安?我……我可能……”
“名玖同學,你想說什么,我們都能理解,但,你能否答應阿姨這個請求嗎?”
我吃了一驚,這接連發生的事情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嗯?!?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名玖同學。”
“沒關系,那你們?”
我看了看正在收拾行李的百許安的父親問。
“我們要去國外,有很重要的事情?!彼卮鸬穆曇麸@得有些沉重。
“都要去嗎?”
“嗯,是的,本來是想要雇幾位保姆的,但小安不同意。這下好了,你來了我們就放心多了?!?
“我來了?”我在心中暗暗的想,接連發生的事情讓我不知所措。
我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叔叔,阿姨我要待多久?。俊?
“這個,大約一個月吧。”
“一個月?”我仿佛感到頭頂被狠狠的敲了一棒,但這一句話還是沒有吐出口。我簡短的嗯了一聲說:“好的,我會陪伴百許安同學的?!?
雖然這話聽上去不免有些怪異,但百許安的父母還是放心的,沖我點了點頭,她的母親勉強從臉龐上擠出一絲微笑。
那微笑就像是在極度悲傷的情況下編織出來的笑話一樣,讓我感到難以置信。
但他們還是輕輕的關上門走了,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了車輛發動的引擎聲。
我驚愕在原地,沒有任何頭緒,我試著呼喊百許安的名字,但卻怎么也叫不出聲,驚嘆于事情發生的草率和突然,沒有任何的準備,就這樣突然發生了。
這簡直難以相信,宛如迷宮一般的大廳中瞬間死一般的沉靜,只有那塊鐘表傳來厚重的滴答,滴答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中格外的響亮。
一種強烈的眩暈感瞬間涌上額頭,眼前的世界竟然猛烈的模糊了起來,腹部的脹痛不斷上涌著,隨后,世界陷入了黑暗……
開始,只有黑暗和寂靜,隨后漸漸傳來輕微的水流聲,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是我自認為在昏迷前聽到的最后的聲音,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穩。
我努力想睜開雙眼,但卻重得抬不起來,這只能表示我還非常虛弱或者仍然在昏睡中。
一切竟然在這迷糊中變得茫然不清了,燈光朦朧的閃爍,我則想呢喃的說出話來,隨即卻兩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了。
………………………………
“名玖,醒一醒,你沒事吧?”
“唔,我很好?!?
“我扶你起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試著將躺在床上的我拉起來。
我虛弱的說道:“輕一點,疼,咳咳。”
“真對不起!你真的沒事吧?”
“也許有事?!蔽疫t鈍的說。
“你不要緊吧??”女孩的面孔中滿是驚恐,她極小聲的再次問道:
“喂喂,你醒一醒啊?!?
“你別嚇我,名玖”
不知過了多久……
“疼,好疼……這是什么地方?。俊?
我虛弱的說道,并用手搓著自己的臉。
“嘶……嘶……”
“你醒啦?”
百許安擔憂的說道。
“百許安,你怎么在這兒?”我瞬間感到一頭霧水。
“你,你沒事吧?”百許安擔心的問道。
“沒,只是臉有點疼?!蔽椅嬷樴洁斓恼f。
“抱歉?!?
“哦,沒關系。”
“你原諒我了?”百許安滿懷期待地看著名玖說。
“怎么了嗎?”我捂了捂臉,看著一旁的百許安。
她的身材有一種整體向上的挺拔,恰到好處的酥胸翹臀,是妙齡少女發育良好的最佳模板,長腿細腰,配上一米六七左右的身材,顯得可愛又迷人。
百許安同我一樣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滿臉都是溫柔,滿身盡是秀氣。只見她抿著嘴,笑吟吟的斜眼瞅著自己,雙眼炯炯有神,像一只嫵媚的天使一般。
我的目光定在了那雙瞳瞳有神的眼睛上,那種感覺像是被電打了一樣,我哆嗦的從床上翻起身,然后呆在了原地。
“名玖,你真的沒事吧?”
溫柔的聲音傳來,我竟感覺自己冰封已久的心像是被滾燙的鐵水澆灌著,我打了一個顫,低聲喃喃道:“真是好冷,”
“冷?”
百許安不解的問道。
“那喝點開水!”
百許安連忙端來一杯溫水,遞到了我的嘴邊。我將水一飲而下,整個人坐在床上,仿佛精神了許多。
隨后我用手戳了戳百許安身上的灰色連衣裙,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又揉了揉自己腫脹的臉頰問:“我怎么到你家了?”
“名玖,你不會真的失憶了吧?你自己跑上來的呀?!卑僭S安擔憂的回答道。
“我自己跑上來的?”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對呀?!?
“這是什么地方呀?”我看了看周圍難以置信的問道。
“邱竹寮村,我家呀!”百許安更加擔憂了,她擔憂的拿起了手機,準備撥打急救。
“我沒事了?!?
我遲鈍的挪了挪步子,但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大腦的脹痛讓他走起路來踉踉蹌蹌。而記憶卻在此刻變得明晰了起來。
“名玖,你真的不要緊吧。”百許安看著我,她的神色看上去非常焦急。
我沉思了一會兒開口道:“真是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和你見面?!?
用雙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看著眼前這位比自己稍矮一點的女孩,她的目光中好像裝載了一個秋天的憂愁。
“我父母向你說明了情況?”
“沒有?!?
我搖了搖頭,索性靠著墻盤坐在了地上說:“你知道的吧,一切發生的都太奇怪了,這簡直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看了看跪坐在眼前的少女,神情中帶著一絲凝重,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花季少女,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我們都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墻壁,許久的沉默。
“這是真的安寧?。∵€透著下午的慵懶與祥和?!蔽衣氏乳_口道。
“你答應我父母的承諾了。”百許安滿懷期待的問道。
“嗯”我無奈的點頭。
“話說你的病怎么樣了?”我看著這眼前這位體態豐滿的女孩問道。
少女遲疑了一會兒說:
“我得了癌癥,可能,沒有多久可以活了?!?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我轉頭對著百許安微微一笑輕聲說:“騙人的吧,你家這么有錢,一定,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的?!?
“但愿如此?!?
百許安失落的回應道,她纖長的背影在午下陽光的照射下被拉的老長,一直延伸到墻壁的一旁,看上去瘦長,干癟而又無力。
和煦的陽光從遠處窗戶里照臨到她的頭上,在那頭黑發中躍動著溫柔的色彩,只見溫暖的光芒里面,纖細的灰塵在空氣中上下飛揚,宛如億萬閃動著的銀河。
“寧靜的把陽光都快凍住了,不說點什么嗎?”
“名玖,我好害怕?!卑僭S安哭訴道。
“沒事的,啊,沒事的?!?
我靠在百許安的身旁,神情顯得略微沉重,但隨后眼神中又閃過一絲堅定,我不知道還能再說出些什么話了。
我們依偎在一起,仿佛兩個殘破的靈魂。
“我們有幾年沒見了?!?
“四年。”
“真抱歉,差點把你給忘了。”
“那,遺忘之后還剩下什么呢?”
“大概是,虛無吧。”
“原諒我。”百許安溫柔的搖了搖我的胳膊,甩了甩手說:
“說真的,你別往心里去,你不要替我難過,這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樣,甚至就像喝水一樣平常,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忘掉什么東西呢?”
“這真的是我的錯?!蔽艺f:“我完全就是一個遲鈍的人,了解一件事情得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但我的適應能力你也是有目共睹的,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徹底記住你的一切,而且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記得更加真切?!?
我們緊靠著,在長久的寂靜中側耳旁聽,看著廣袤的大廳,百許安兩手搭在我的肩上,目光盯著遠處的鐘表沉思著。
“你真的會死嗎?”
“會呦?!?
“你真的會待一個月?”
“別說待一個月,待三個月我都可以?!?
“你呀你,好吃懶做?!?
“你怎么知道我好吃懶做的?”
“我怎么不能知道?”
“哦,原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名玖,你是不是欠揍?”
“說真的,你還真的打不過我。”
“哎呀!氣死我了?!?
“別生氣,生氣會長痘的?!?
“好嘛,你可真可愛。”
“我不但可愛,我還可愛你了呢?!?
她帶著一絲稚氣稚氣的臉上露出一絲紅暈,趁我不注意,雙手緊抱著我,輕輕的吻了上去。
“呀,你干什么?”
我紅著臉驚訝的叫道:“你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好嘛,那我就授受了你?!卑僭S安挺著腰板雙手插腰看著坐在地上的我傲氣的繼續說道:“你呀,你臉皮可真夠厚的?!?
“你不還親身測量了嗎?”我反駁道,肚子卻在此刻傳來了不爭氣的空響。
“餓了?”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問。
“匹夫可三日不食也?!?
“那你就餓著吧?!?
“君子一日不食便暈乎?!?
“好家伙,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等著,我去找點吃的?!?
“哦。”
百許安悻悻走開了,走前還不忘丟下一句:“好嘛,好吃懶做。”
我頓時啞口無言,不一會兒,樓下便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在等待的時間里,我把目光看向了自己那雙臟兮兮的鞋,凝視良久。
這當中,她還對我說了一次“一會兒就來”。我應了一聲,打量四周,這地方真是靜的出奇。四周又沒有任何聲音,一切仿佛都睡著了似的——樹木,草,人,動物,昆蟲,雪通通都酣然大睡,我看著鐘表上的時間,不覺間已是下午。
沒過多久,傳來了一陣輕柔的步履聲,她端著餐盤輕盈地向著我這邊走來,真是不可思議。
她撩了撩擋住視線的頭發,依舊扭著嘴角,把我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打量了好半天,那種感覺頗像被某種看不見的卷尺從頭到腳把身體的各個部位都測量了一番。
“這是給我的嗎?”
“不是?!卑僭S安冷冷地答道。
“遺憾吶,要是給我的話那該多好?!?
“喏,給你。”百許安瑟瑟伸手把餐盤遞了過去。
“那你吃什么?”我擔心卻又不好意思的問道。
“樓下還有一份。”
“我去端?!?
“我去。”百許安斬釘截鐵的說道,最后她又補充了一句:“遺憾吶?!?
“遺憾什么?”
她沒有回答,只聽樓下傳來盈盈地笑聲。
“嗯,一起吃?在你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最好由我把這里的情況給你介紹一遍。暖,你對邱竹寮還不怎么清楚吧?”
“唔,什么都不清楚。”
“那好吧,你邊吃邊聽。”
我們把餐盤放在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餐桌上,我饒有興致地聽著她的發言。餐盤里有一份蔬菜沙拉,一杯速溶咖啡,一碗經過微波爐加熱的米飯,一個鹵雞蛋,兩個鹵雞腿,橙汁和面包。飯菜竟出奇的好吃,不一會我就把盤中之物一掃而光。
“你吃的可真快呀!”她有些驚訝的說道。
“實在是好吃的很,再說早上什么正經東西都沒有吃?!?
“要是不嫌棄或是還沒吃飽的話,就把我這份也吃了吧,吶,我實在吃不下去了,吃不吃?”
“你不要,我就吃。”
“我嘛?從小就吃的少,自生病以來就吃得更少了,吃多了還吐,實在難受的很。”
她的米飯只吃了極少的一部分,我便拿自己的勺子來吃,被啃了一口的雞腿,我也毫不在意的收入腹中。
百許安饒有興致的看著我這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對了,你剛才想說什么來著?”我試著問她。
“關于邱竹寮的事情?!卑僭S安稍微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問道:“你真想聽。”
“嗯”
“這里以前本來是一座醫院,不知道后來為什么拆了?隨后聽說發生了很多怪事情。”
“怪事?”
“嗯”
“什么怪事?”我更感興趣了。
“聽說那所醫院以前有人瘋了,砍傷了好多人,好像還有醫生被砍傷了,后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所醫院就被拆了。
上了新聞后,那醫院也因此出了名,整個鎮子也為了出名,干脆改名為了邱竹寮村,一直沿用到了今天。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了出名,什么手段都能用得上。”
百許安在一旁饒有興致的講著,我則聽得云里霧里。
“那人為什么瘋呢?”我不解的問道。
“大概沒錢看病吧……”百許安寥寥的說道。
“為什么沒錢呢?”我問。
“對了對了,你得先給你爸媽打電話把情況說清楚。”百許安根本沒理會我的問話,隨后她卻又做補充似的說道:“其實錢沒有那么重要,就算有錢也辦不到的事情多著哩?!?
“哦”
“你真聽懂了。”她有些欣喜的問道。
“大抵是明白了”我點了點頭,繼續說:“真希望你的病能好起來?!?
“謝謝!”百許安又說到:“真是沒想到,時隔四年,變化竟然這么大?!?
“是啊?!蔽一卮鸬?,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一團亂麻,我又接著問道:“話說,癌癥能治好的吧?”
“應該能?!卑僭S安打了一個響指,凝視著掛在墻壁上的大鐘。
我咽下嘴里的雞肉,把剩下的橙汁一口喝下:“只要心態樂觀,積極向上,生活有規律,作息有時間,安靜,空氣新鮮,生活自給自足,沒有臟話和臭屁,沒有高高叫的喇叭,也沒有永遠都寫不完的作業,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噗嗤哈哈……名玖,你說話可真有意思?!?
“是嗎?”我不解的問道。
“怎么說嘛?就是滿嘴跑火車那種?!卑僭S安戲虐的說道。
我看著那塊巨大的掛鐘問道:“你們這個大房子,房租一定很貴吧?”
“這是我們買下來的,本來要在市區買一套的,母親說那里太吵了,于是就在這里買下來了?!?
“那水電費高到什么程度呢?”
“倒不是高的離譜,可也并不怎么便宜。如果不看電視,少開空調的話,跟市里面的價格差不了多少?!卑僭S安的目光一刻不停的注視著我。
“瞧,多氣派的設施???地方大,離市區遠,樹多,就我來說,這里簡直就是現實版的天堂?!蔽医z毫不掩蓋內心的喜歡。
“喏,真喜歡。”
“喜歡?!?
“如果我死了,你就在這里住下吧,水電費也不是很貴,你應該能交得起吧?”
“那我寧愿住橋洞?!蔽疫t疑了一下問:“話說你父母為什么要去找我呀?”
百許安解釋道:“是這樣的,關于先前發生的事情,本來一直想找機會來著,其實一直挺抱歉的。”
“我不怪你,那都什么時候的事了。”
“不怪我,真的?”
“我又不是這么小氣的人?!蔽矣心S袠拥呐牧伺男乜谡f道,我們都笑了。
“喂,說實話,我和你真的不一樣。”
“有多么不一樣呢?”百許安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活像一只溫順的小貓。
“我們就像在海面上行駛的船只,你像一位站在巨大輪船上的公主,而我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小舟上面色焦黑的漁夫?!?
“真看不出來,你肚子里倒是有點墨水?!?
百許安出神的看著我,雙手把我摟得更緊了。
“喂,別這樣?!?
我從百許安懷中掙扎了出來說:“都快喘不過來氣了?!?
“哦”百許安愣了一下松開了手。
“說實話,名玖我怕。”
“別哭呀!不還有我在嗎?”
“能不能不要假裝對我好,我很傻,會當真的。”
“真的當真?”
“拉鉤”
“要不出去轉一轉?”我提議到。
“算了,一出去頭就暈。”百許安捂了捂頭向著我說道:“半夜里頭疼的厲害,有些時候還犯惡心,全身都痛,吃止痛藥也沒什么用,又是失眠又掉頭發,有些時候都能咳出血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每每想起來都害怕?!?
“那,動手術了沒?”我試探性的問道。
“動了,什么手段都用了,又是化療又是打點滴的,還大把大把吃藥,還一連去了好多地方?!卑僭S安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頭快要枕到我的懷里去了。
我則無心反抗,繼續問道:“都去了哪呢?”
她饒有興致的向我講道:“去了美國,德國,主要去治病了,也沒怎么玩,一方面要治病,一方面父親還要談生意。
那些人說話也聽不懂。平時主要就住在醫院,還有病人一直“啊”或“唔”個不停,一個圓臉太太一直給她丈夫換睡衣,換尿不濕換個不停。
半夜里倒是胃疼的厲害,上吐下瀉的,尷尬的要命。而且大多數時間都干巴巴的躺在床上,水也不讓喝。那種感覺簡直比死的還難受?!?
“唔,你病能治好就行?!蔽铱粗矍斑@位堅強的女孩,眼神中充滿了敬佩。
“但愿吧?!卑僭S安輕輕嘆了口氣。
我挪了挪身子并站了起來,打算收拾一下餐具。把那些餐具洗干凈后,我又沖了兩杯咖啡,四處轉了轉后差點又迷路。
當我再次見到百許安時,她已經換好睡衣,頭上別著一個水藍色的發卡,她坐在一個類似休息室的房間里的沙發上,斜靠在帶銀點兒的藍綢沙發墊旁。
一只手托著腮,另外那只纖細的手上拿著一書,藍色的睡衣在光線的襯托下反射出可愛的氣息,露出了兩只小巧玲瓏的腳,上身穿的藍白條子的睡衣袖口很寬大。
頸和胸脯的上部隱隱露了出來,一旁的花瓶中插著一朵紫色的玫瑰花。天花板上的燈散發出柔和的光線,燈光由天花板上下來,整個房間都被打亮了。
我悄悄的走過去,將咖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并且也將身子安置在那個沙發里。她看見我,微微一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動人,兩片嫩嫩的嘴唇在笑,長長的眼睛在笑,腮上兩個充滿稚氣的小酒窩也在笑。
“可否喝些咖啡?”我問道。
“嗯?!?
“你放糖了沒?”她突地向我問道。
“一杯放了,一杯沒放?!?
她隨便拿過一杯喝了起來,一邊喝著,一邊翻著書。我在一旁默不作聲,捂著臉沉思著。她也并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翻著書。就連空氣也變得靜謐起來。
我喝完咖啡,出神著望著她,我固然看這些書,但讀過的書卻仍是屈指可數。書籍,記載的終究都是出自他人腦海里的思想,對于我自己來說,我讀書不過是別人在幫我思考而已,況且讀書也并不能代表我的思考本身。
在學校里看書的人少了,能叫出幾個甚至十幾個作家名字的人更是寥寥無幾。后來我一想,那不過是個普通的藝高罷了,甚至連高中都算不上。
前途更是渺茫,仿佛未來一眼就能望到底,更也沒什么可以期盼的了。百許安出奇的不玩手機,我們沒有說話,她默默的翻著書頁,我悄悄的湊過去看,那本書大概講了兩個希臘人之間的故事。
“名玖,看書嗎?”她轉過頭來問我。
“唔,什么書?”
“小說之類的。”百許安合上書滿臉期待的等待著我的答復。
“我不看小說?!?
“四大名著呢,可否看過一本?”
“除了語文書上的課文,一頁都沒翻過?!蔽一卮?。
“真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那些書是真的讀不下去。”
“那你讀什么書呢?”
“語文書,數學書,英語書?!蔽胰鐚嵒卮鸬馈?
百許安笑了,她皺了皺眉頭向我說:“名玖,你認真一點。”
“你真想知道?”
“嗯?!?
我思索了一會兒說:“魯迅的書?!?
“沒了,說實話?”
“嗯,沒了?!蔽尹c了點頭接著說道:“我呢,好書沒讀過幾本,壞書倒是讀了不少,現在的情況是壞書代替了好書,而壞書的目的就在于謀取金錢和地位。”
“真的?”百許安好奇的問。
我則繼續說道:“有些流行的書籍,曾幾何時,名噪一時,充滿了生機,遍布文人雅士的案頭,而今天則成了一塊塊僵化的化石,只不過還有些精通文字的古生物學家欣賞他們罷了?!?
“比如?!?
“教人成功的書,教人幸福的教人說話的,教人快樂的……太多太多了?!?
“名玖,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還不信?”
我接著說道:“現在的壞書,有十分之九是為了從大眾的口袋里撈出幾個先令,為了得到共同的利益,作者出版商和評論家以及寫手們達成一片,狼狽為奸,這一情況司空見慣?!?
“名玖,你說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還不是為了錢?!?
我則又輕描淡寫的繼續說道:“人們給同類施加痛苦并無其他原因,僅僅是出于惡意。在所有的動物中,唯有人這么做?!?
“真的是這樣嗎?”百許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疑,她甚至到現在都感到難以置信。
我仿佛意料到了什么,立馬改口道:“當然,并不全是這樣。”
她開心的笑了,“我就知道老師教我們真善美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真懷念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
我“哦”了一聲隨后嫻熟地轉移話題道:“話說希臘民族原來本是一個悲觀厭世的民族?!?
“名玖,你怎么知道的?”百許安好奇的問道。
我則繼續說:“希臘神話中森林之神西勒諾斯的話,可以充分表現出這一點。話說,有一次當米達斯王在森林中追到西勒諾斯時,向他提了一個問題:人間最好的東西是什么?”我在此時止住話題向她問道:“你知道人間最好的東西是什么嗎?”
“最好的東西?當然是和親人們在一起了?!卑僭S安果斷的回答道。
“哦,原來如此,謝謝你?!?
“謝謝我,什么呀,名玖?”
我遲疑了一下說:“謝謝你幫我解決了一個人生大問題?!?
百許安打了一個哈欠說:“那你還真得感謝一下我了。”
“困了?”我問。
她點點頭,回到她的臥室后,她不久便睡著了。我則一人開始沉思起來,人間最好的東西是什么呢?西勒諾斯先是不回答,后來經不起米達斯王的一再追問,他才嘆息著說道:
“啊,可憐的朝生暮死的人類命運的不幸產兒,你們為什么一定要我說出那些你們最好不要聽的話呢?
對于你們來說最好的事情是永遠達不到的:根本不要出生,不要存在,要歸于無物,而次好的事則是早點去死?!?
也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故事真正的答案了。不過這樣也好,保持愉快的心情,興許能使她的病情有所恢復吧,我倒是祝愿她能早日康復,哪怕這個秘密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