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李生
前次談話,謂《論語》好處只是記錄孔子日常生活間事,不空談道理。然吾恐記者見地,亦只合及此。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子貢且不得聞,況其他乎?但證以子貢之言,孔子未嘗不談高深的道理,只是能聞者少耳。《論語》底記者,當是很老實的人,只是他聞得著的便為記錄,他所不可得聞的便不妄傳。他于夫子底態度和語氣很能作切實的描寫,似是不曾妄下一字的。吾人由《論語》底記錄,亦可尋玩孔子哲學思想的根柢與體系。
楊仁山居士疑《論語》有后人摻加字句處,常舉“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以為“不問馬”句,后人妄增,記者必不無端置此閑語。蓋夫子入朝,必以馬駕車,今方退朝,馬不在廄可知,何須問馬?記者置“不問馬”一語有何意義?吾謂楊氏說未妥。此處正見記者記錄必求詳實,其于夫子一言一動,直是仔細留心,樸實描寫。夫子不曾問馬,他便據當時情態記錄。然已于上文記“子退朝”,則所以“不問馬”之故,自可見得,并非如朱注所謂“貴人賤畜”也。
《大學》《中庸》為孔學總綱,蓋七十子后學所述,漢儒亦有摻雜。二書言治理之部分,皆以太平大同為歸趣,實《公羊》所本。來問:舉凡有血氣,莫不尊親,疑尊親為尊王。大誤。蓋謂大同之世,人莫不互相尊、互相親也。此章首“唯天下至圣”云云,非謂太平大同時,猶有王者君臨天下。儒者本以王道寓其至治之理想,必人人皆有王德,然后天下可言太平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