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廣：“你怎么不自己去買？”

高希進雙手一攤：“我沒運輸工具。”

穆廣猶豫了：就這么一轉(zhuǎn)眼就是兩百塊！

高希進：“想好了，干不干？”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鈔票，朝指頭上吐了吐唾沫，把嶄新的鈔票一張張捻開，像是滿手抓了一副好牌。

穆廣見錢眼開，頭腦起了風(fēng)暴。想到母親的病，如果有這兩百元，就可以給母親做手術(shù)。從此以后，母親就可徹底擺脫病痛之苦了。

“干不干？痛快點！”

“干！”穆廣咬咬牙，答應(yīng)了。

穆廣掉頭回到泥汊供銷社，再找艾勛業(yè)主任，那里的人說艾主任到虹橋區(qū)開防汛會去了。他只好去找艾娣，艾娣說不是給你買了嗎？滿滿一拖拉機呢。穆廣說：“路上給人劫去了。”

“青天白日，怎么會有這事，鬼才相信呢，你不說實話，我就不幫你。”

穆廣只好說了實話。艾娣說：“這么說，你出于孝心，情有可原。”

于是，她以供銷社主任女兒的身份去找人，門市部的人陪著笑臉：“長公主，誰敢不賣給你啊，實在是柴油賣光了。”其中一個人抬起腳，挨個地踢著油筒：“你聽，空洞洞的聲音。”

“你能空桶，我不能空車。”穆廣想，無論如何不能這么空著回去。他說，“想想辦法吧，馬上第四次洪峰就要來了，我們江心洲有一兩千號人呢。”穆廣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哪怕多給你一百塊錢，也行。”

艾娣說：“老同學(xué)，這還真不是錢的事。”

那人說：“實在不行只能動用應(yīng)急油。但是，這只能你爸爸親自來了。鑰匙挽在他褲腰帶上。”

艾娣陪著穆廣去了虹橋區(qū)，一路上埋怨他，貪小便宜，真正的農(nóng)民本性，念了那么多書都洗不掉。到了區(qū)里，艾娣讓人進會場把父親叫出來。

艾勛業(yè)：“等我會散了再經(jīng)你辦。”

艾娣：“你把應(yīng)急油庫的鑰匙給我。”

“他們騙你的，哪有什么鑰匙啊？就是不見我的面不給賣。”艾勛業(yè)有點得意，“這是你爸的權(quán)力，你懂不懂？”

艾娣瞟了一眼會議室的門：“你回去打個照面，快去快回不行嗎？”

艾勛業(yè)雙手一攤：“小姑奶奶，我同意給你柴油還不行嗎？接下來區(qū)委書記要做指示，我跑了，你想讓我下課啊。”

這時，暴雨如注。穆廣心急如焚。

等艾勛業(yè)會散了，穆廣跟著他到供銷社，在倉庫里，他還留存了一部分應(yīng)急柴油。這是萬不利已時，應(yīng)付領(lǐng)導(dǎo)和重要關(guān)系戶用的。

長江，波濤洶涌。第四次洪峰經(jīng)過銅陵大橋后，像千萬匹奔騰的戰(zhàn)馬馳騁而下，直撲江堤。

前沿大堤上，秦耕久手持一根柳樹棍，指揮若定。“兵來將擋，水來筑堤。快！草包、麻包、蛇皮袋子包，都裝上土，給我再壘高一尺。”

他手中的柳樹棍是他的手杖，是他的指揮棒，也是用來比劃著打人的，只是從來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有人來報告：“秦書記，西邊夾江里水位陡漲。我們內(nèi)圩吃緊！”

秦書記看看天：“石板洲在排水？”

“三臺機子同時排水。”

“走，去看看。”

秦耕久來到西邊的夾江，果然水位很高，對面石板洲排水量太大，下游的通江閘像喉嚨一樣，不能及時泄洪，水就淤積在夾江里。秦耕久朝對面喊話：“把你們高書記喊來。”

高希進從棚子里鉆出來，露出油光光的腦袋，說：“老秦，怎么啦？聽不到你們機子響，沒柴油啦？”

秦耕久：“老高你不能這么干，夾江水位再上升，我這邊就要漫破了。”

“那你快加子埂啊！”

“你講得像唱的，我這邊又要防外江，又要防夾江，沒有分身術(shù)啊。你少開一臺機子不行嗎？”

高希進：“我手上有柴油，停著機子不開，讓它內(nèi)澇，老百姓答應(yīng)嗎？”

秦耕久：“你這么抵棍，我這邊是必破無疑啊。”

高希進：“那也沒辦法，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高希進身后的棚子里一個聲音說：“如果江心洲破了，當(dāng)做泄洪區(qū)，我們的壓力就徹底解除了。”

江心洲內(nèi)圩水位不斷上漲。本來，內(nèi)圩的水位就不低。不低的原因是，內(nèi)圩跟長江的水位落差不能太大，太大了，堤埂承受不了。反正有排灌站，始終確保內(nèi)圩不澇就行了。誰知，排灌站一停，天上一落雨，內(nèi)圩的水很快上漲，很快淹沒了大片農(nóng)田。

秦耕久只好把前江護堤的人抽調(diào)一部分回防西邊的夾江。他信心十足說：“老子有的是麻包，我們在夾江堤上加子埂，高過他石板洲，我就不相信抵不過他！”

這些回防的村民們回頭一望，家里的田地已經(jīng)淹沒了，就問秦書記為什么不開機。秦書記說：“誰說沒開機，暴雨太急，排水抵不過降水。放心！我三臺排水機開著，很快就會把它排掉的。現(xiàn)在要緊的是保護大堤。”

有人喊了一聲：“聽擺渡的張大爺說，秦書記一大早就叫穆廣去泥汊鎮(zhèn)買議價柴油了，排灌站肯定是啞了。”

又有人說：“如果柴油機沒油，排灌站停了，我們的圩口就內(nèi)震了，我們拼命加子埂有屌用呢？”

這時，已近中午，秦書記抬起手腕看手表，說：“穆廣去了已經(jīng)有四個多小時，我們的柴油很快就到了。現(xiàn)在，再把前江的力量調(diào)一部分到西邊夾江來。”

圩內(nèi)水位已經(jīng)淹沒了道路，爬上了村莊。守在家里的婦女們呼天搶地：“孩子他爸，家里進水了，快回來搶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