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讓人拍案叫絕的中國史(套裝共2冊)
- 渤海小吏
- 9394字
- 2021-03-17 15:35:27
第二戰 馬陵之戰:戰略方向錯誤導致的魏盛轉衰
壹:魏國手中曾經抓了一把多么好的牌
戰國初年,如果你問我,誰最有可能一統天下,我的答案是魏。
你可能會說:魏?沒聽說這哥們有什么故事啊!強秦呢?
實際上,強秦這個時候連前三名都排不上。
文化被鄙視,國力很差勁,軍隊打不贏。
秦在當時的國際地位很尷尬,屬于牛人不愿意效力,諸強看不上的邊緣之國,龜縮在關中地區。“龜縮”這個詞并非搞笑,筆者斟酌了很久,覺得只有這個詞最貼切,因為它在戰國初年被魏國踩著脖子,連氣喘得都費勁。
強秦的故事,我們還要等等再講,因為眼下真的乏善可陳,它還在等一個人,這個人不到,秦國就得蔫著。
戰國初年的超級大國,手里的牌最好的就是魏。
因為這時的魏,用句很時髦的話講,人家有四個優勢,即政治優勢、軍事優勢、經濟優勢和地理優勢。
將魏的各種自信推向頂點的是魏文侯。
魏文侯是我們剛剛講過的“三家分晉”的魏駒的孫子,在他的統治下,東制齊楚,西挫秦國,內修政治,外和趙韓,此時,沒有任何一股勢力敢不買魏國的賬。
下面我們來詳細地闡述一下魏的優勢。
政治優勢
當年電影《天下無賊》中有句臺詞特別火:“21世紀什么最貴?”
“人才。”
這其實是句廢話,放在哪個年代都是人才最貴,但對于老板們來說,貴從來都不是問題。
問題是,你怎么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人才呢?所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匹馬你怎么就能看出來它能禁得起千里的路途呢?
這就是本事了。
魏文侯不但很會識人,而且會用人,還是個招募大師。
他的領導班子陣容很強大,吳起、李悝、任座、魏成、樂羊、西門豹(小學課文中怒懟巫師的反迷信斗士),每個都身負大才。魏國在這一群大才的調理下,國力蒸蒸日上。
剛剛說的這一大票人都很牛,但這堆夜空中最亮的星,有一顆星星璀璨得十分耀眼。沒有他,魏國就談不上強大,甚至連日后的秦國都有可能永遠無法強大。
這顆星星,他叫李悝。
他干了一件事,而且這件事折騰得還比較大——變法。
歷史上的變法絕大多數都無法成功,而且變法者大部分難得善終,但人家李悝卻全部搞定,既成功又善終。這在歷史上是極其罕見的。
因為但凡變法,總是要動人家利益的,你動人財路,人家往往就要動你的生路。幾千年來的變法,想要成功,必須天時、地利、人和與大運氣齊聚,否則都沒戲。
李悝的水平高是一方面,命好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
兩千年歷史看下來,我們就會發現,太多的功敗垂成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有大才而無大運。
作為變法的總規劃師,李悝的這套變法可以說是戰國變法之祖,包括后面的商鞅變法、吳起變法,其實都是承襲這個變法框架。
李悝根據當時魏國的情況,為魏國打通了四條經絡。
第一,打通人才經絡,廢除世襲制度,開始根據能力選拔官員,取消舊貴族的世襲俸祿。
打壓吃飯不干活兒的貴族,牛人們才能有空間;將選拔制度化,才能延攬天下英才,比如特別能打的吳起,就是因為在衛國不受待見,所以跑來了。
第二,打通了土地經絡,正式廢除周王朝的“井田制”,廢除原本“井田制”的土地界線,鼓勵老百姓墾荒,允許土地私有買賣。
廢除“井田制”在當時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那么我們來科普一下,所謂“井田制”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夏、商開始,中國大地上的土地分配制度就是井田制。所謂井田制,是指把一塊耕地劃分為類似于“井”字的九份方田,周圍有經界,中間有水溝,阡陌縱橫,像一個“井”字。每塊地的耕種面積大約是一百畝,九塊地中間的那一塊是公田,所有收成上交,周邊的八塊為私田,收成中的一部分是可以歸自己的。每天干活兒時,農民要先把公田里的活兒干完,才能干私活兒。
但我們在第一戰中講了,社會生產力上去后,很多老舊制度就行不通了。
首先是因為過去的生產力差,人口少,所以可以在廣大的土地上搞這種“井田制”,后來,由于鐵器漸漸普及后,過去的很多邊邊角角,甚至荒地都可以進行耕作了,大量的不上稅的私地就開始出現了。
與此同時,因為所謂“公田”的產出是完全上交的,所以這塊地是得不到農民的汗水的。井田制的形式已經不適應這個時代了,干成什么樣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私田才能激發農民的熱情。
廢除了早已名存實亡的井田制,鼓勵老百姓開荒,傳統奴隸主貴族的經濟統治被打破,土地這個最重要的生產資料才被激活。
李悝還下了一番功夫,將國家境內所有的土地進行測評,估算出了國家土地產量,并以此制定出了合理的稅收政策。你家地好,你就多交點兒,別跟我哭窮,我知道你小子有幾畝地。
這個工作看起來很不起眼,但它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
李悝的土地測評,幫助魏文侯摸清了家底。
換句話說,一年能收多少糧食,有多少戶口等,這個國家的國家動員能力被算成了一個個可靠的數字,呈到了魏文侯的辦公桌前。
例如,每年能收一千萬石糧食,能養十萬軍隊打半年的仗,能蓋兩座宮殿,娶五十個娘娘,魏文侯心中就有數了,不抓瞎了。
國家也只有摸清了家底后,才能知道有多大鍋下多少米。
李悝給魏王算了這么一筆賬,一般一家五口耕田百畝,一年能收一百五十石糧食,交10%的稅后還有一百三十五石,每個月每人吃一點五石,一家人一年需要九十石糧食,還剩下四十五石的盈余,要是算上穿衣、祭祀、疾病、喪葬等事項,農民每年還是會入不敷出,所以必須要勸農啊!
這在讓魏王明白農民有多么不容易的同時,也給他劃了一個底線,每年每戶百畝之家最多征六十石糧食,老百姓就算不給祖宗燒紙,自己一家人每年還是要吃九十石糧食的,再多征老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不僅如此,李悝還跟魏王說,一般百里之地,要是勤奮努力種的話,每年能多收一百八十萬石糧食;要是不好好耕種,就少出一百八十萬石糧食,這一出一進可謂天差地別。所以,一定要鼓勵生產,找土地多要出來這三百六十萬石糧食。
在這之前,所有的數據全都是兩眼一抹黑,高層不知道國家的動員能力有多少,要么總想蛇吞象,滿世界開咬,要么就守著金庫借錢花。
好的制度是具有普遍意義的,李悝的整套土地改革,后來就被商鞅幾乎全盤抄走了。
好的制度是統治的根基。
可以說,中國之所以后面會發展成世界上最大的封建主義國家,這套土改制度是根本藍圖。沒有這套改革,就談不上后面的全民征稅,也就更談不上那套文官系統了。
第三,李悝打通了魏國的法制經絡,完備法制建設,建立魏律,出臺《法經》。
《法經》對于國家法令、政府職能、官員升遷獎懲、軍功獎勵都做出了完備的規定。
李悝的法典不僅在魏國歷史上屬于頭一遭,它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具有開天辟地性質的。
它奠定了中國歷史上的諸多方方面面的建制,在歷史上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例如,后來秦國的商鞅變法,基本上大體的框架全都是“借鑒”李悝變法的模式,只不過稍加改動,變成了戰爭機器升級版。
第四,李悝打通了魏國的軍事經絡,他改革了軍事制度,建立“武卒”制,對軍隊的士兵進行考核,獎勵優秀者。
“武卒”類似于今天的特種兵,待遇極高,一經認證先分得百畝土地,同時解除奴隸身份,再免除“武卒”全家的徭役和田宅稅。
將軍功細化分級,分為“上功”“次功”。根據不同的軍功,政府給予不同的獎勵,大功者甚至家屬子女也有重賞,這也是有史以來最早的“軍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另一半”。
“武卒”如狼似虎,軍功全民擁戴,李悝在制度上給出了不能再優厚的配合。李悝的一整套變法改革幫助魏國在制度上確立起了遠超那個時代的先進性,但沒有人才,再好的戲也出不來;全國再尚武,大將是草包也不管用。
李悝設計的軍事制度的具體落實者是另一個“大神”。
軍事優勢
戰國初年“第一戰神”——吳起。
吳起有兩大功勛:
其一,他的戰略眼光獨到。他向魏文侯建議了黃河以西地區的重要性,向西吞并了秦國五百多里的土地,并控制了崤函地區,將秦國壓縮在了華山以西的無險可守地帶。關于這一戰略的偉大之處,我們會在“地理優勢”中詳細闡釋。
其二,他訓練出了“魏武卒特種部隊”。一個武卒,身披三重甲,持戈佩劍,操十二石的弩,帶五十支箭,攜帶三天口糧(連盔甲帶裝備大約五十斤左右),半天能急行百里(相當于現在的四十公里左右)。
這種水平隨便拎出來一個就可以參加現在的奧運會“鐵人三項”運動。吳起率領著這支特種兵部隊,創下了大戰七十二場,全勝六十四場,剩下八場不分勝負的奇功偉績。這在當時基本上是逮著誰滅誰的節奏。
不過就算那么能打,沒錢的話,再好的戲也出不來。但這根本就不叫事兒,人家魏國的經濟實力不是一般的強。
經濟優勢
“三家分晉”時,由于老趙家在消滅智氏的戰爭中犧牲最多、貢獻最大、原始股最多,所以昔日智氏之地,相對于韓、魏二氏,趙氏多分了一部分,總的疆域也以趙氏最為廣大。
不過,有的時候,地大不見得物博。趙家雖然地盤最大,但在經濟上,卻被魏國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韓國就更別提了,除了冶鐵業算是亮點,剩下什么都不值一提。
在當時,魏國可以說真的是“天朝上國”,幾乎所有資源皆能自給,而且這其中有三項關鍵資源。
第一項關鍵資源——肥沃的土地。
在這個時代,所謂的“肥沃”,不僅要能高產,還需要適合種某些高需求的產物,才算得上是好地。
三晉中,韓、趙兩家的土地較為貧瘠,物產欠缺,比如著名的挑撥離間者張儀先生就曾經說過:“韓地險惡,五谷所生,非麥即豆,一年不收,老百姓就得吃糟糠,地方不滿九百里,兩年的積糧儲備都沒有。”
這話說得很不厚道,拿豆包不當干糧。
看到這里,大家可能會疑問:麥和豆咋了?為啥生長這兩種作物的土地要被稱為“其地險惡”呢?
無論在哪朝哪代,老百姓們都是不挑食的,張儀所指的“險惡”,主要是指麥和豆在用于軍糧方面很尷尬。
下面,我們需要科普一下軍糧是怎樣煉成的。
先來回答一下剛才的問題,麥和豆為什么“險惡”?
首先,營養價值不高。
可能會有人問,豆子的蛋白質含量不是非常高嗎?麥子還“險惡”?也沒見你少吃大饅頭,真是沒挨過餓。
這里我們就要說一下當時軍中的烹飪方法了。
在那個時代,軍糧做法實際就是煮粥,直到宋朝以前,一般炊具還都是陶器,極少有鐵鍋。
后來,在生產力的不斷發展下,慢慢出現了類似于壓縮餅干的水分極少的干糧,但將士們也不能總吃干的,那些東西是維持不了戰斗力的,只能做急行軍時的干糧。
既然炊事班的家伙是陶器,那么軍糧最適合的就是煮粥,而不是炒菜。這就很難為豆子了。
因為根據那個時候的伙食水平與烹飪技巧,是絕對沒辦法讓十萬大軍每人熬出一碗精品豆飯的,一般來說能做熟就不錯了。而且,當時也沒有高壓鍋,可燃物往往是就地取材,要給幾萬人做頓飯,也沒工夫讓你精熬細燉,不然飯還沒熟,大部隊都開拔了,所以做飯都是將就著做的。
打仗說到底,就是打后勤仗,弄熟這一碗飯是重中之重。
其次,豆子和麥子一旦不熟,里面的蛋白質吸收起來就會大打折扣,而且副作用還很大,容易跑肚拉稀。
有實驗精神的同學們可以嘗試吃一大碗半熟的豆,再喝上一大碗水,看看下午屋里還能不能待人。
豆子在軍中的作用主要是做成醬,補充微量元素,但你總不能一開飯就一人一勺大醬吧。
那剛才我們說的大饅頭呢?
饅頭,還要等上幾百年才會出現,因為在那個時代石磨還沒有被普及。沒有磨,就談不上將麥子轉化成面粉。
哪怕有了石磨,加工后的豆與麥也是極其不容易儲存的。你無法帶著一袋袋面粉和一車車豆腐大老遠地去打仗,還沒出村豆腐就餿了;到了飯點兒,也不可能全軍變炊事員一起和面,路上再下點兒雨就全白瞎了。
戰士們呼喚好做熟、易吸收的“快餐”。
那么在那個時代,士兵們都吃啥呢?
小米為王。
小米是真真正正的五谷之王,這個古老的農作物活躍了上千年,為我們華夏民族的生根發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偉大貢獻。
小米在古代被叫作“粟”或“稷”,五谷之一(另外四谷是稻、黍、麥、菽,用現在叫法就是大米、黃米、小麥、豆子)。
小米能夠脫穎而出,主要在于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具有良好的存儲性。
據唐代文獻記載,積粟可以儲藏九年,而稻米只能儲藏五年。粟米的保質期幾乎是稻米的兩倍,實際上粟米的貯藏時間可能更長一些。
據《舊唐書·馬周列傳》記載,直到隋滅亡二十年后的唐貞觀十一年,前者留在長安府庫中的小米仍未用盡(所謂“貞觀之治”,其實占了隋朝很大的便宜,講到唐朝時我們會細說)。
小米保質期長的這一優點在軍事上意義重大,因為古代運輸條件落后,而且還沒有防腐劑,邊遠地區的駐軍難免遭遇長期無法補給的情況。
容易保存,幾乎超越了軍糧的所有要素,成為諸項評比中不能刪掉的那個最高優勢。
第二,營養豐富,易加工。
如果在所有主食中進行評比,誰的營養最豐富?小米將輕松干掉“五谷豐登”中的那“四谷”,榮登榜首,人家外號可叫“代參湯”。
現如今我國北方的很多女同志在生產后,還約定俗成地將紅糖煮小米作為身體恢復時期必備的一道補品。
《本草綱目》中,李時珍醫師親切地說道:“小米治反胃熱痢,煮粥食,益丹田,補虛損,開腸胃。”
戰士們一路奔波辛苦了,一鍋熱乎乎、軟糯糯的小米粥,絕對比一鍋嚼不爛的豆子飯要強多了。
正所謂“營養,易煮,還實惠,我們幾千年來一直用它”。
第三,種植廣泛。
隋唐以前,中國的政治、經濟中心都在黃河流域,而當地恰是小米的傳統主產區。
約六千年前,小米開始在中原一帶大面積推廣;到了商朝時,小米已成為北方農耕民族的主食。
只有當一種作物在民間廣泛種植且達到盈余狀態時,這種糧食才有可能成為軍糧,這點很重要。
以現在經濟學的思維來說:一統江湖后的規模擴大,邊際成本便會下降。
例如,大米在當時由于受生產條件的限制,尚未實現大量種植。這種作物太耗費水資源,中國北方又普遍缺水,所以價格很貴。
據記載,秦漢時期,一斗大米的價錢可以買二點五斗小米,吃大米在當時絕對是奢侈的行為。
小米大受熱捧,其實還有著更深層次的稅收原因。
一個國家在運營中,稅收成本是個很重要的課題。
稅能不能收上來,收多少,怎么收,收完了怎么放,這都是很專業的問題,今后我們會細講。
簡要來說,一種被廣泛認可種植的作物大大地降低了稅收的困難。當一個村全征收小米時,就比一個村征收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要好,也合算得多。
歸根結底,省心。
所以,很多規律與共識雖然看起來很普通,但深究起來,卻是由一代代人經過自然選擇與磕碰摸索后,得出來的智慧結晶。
小米,就是那個時代最璀璨的結晶。
魏國的土地不僅高產,還非常適合種小米,天賜的土地幫助魏國天然就繞開了軍糧這個每個國家都重中之重卻頭痛的大問題。
魏國不僅地好,其他的優勢還在后面。
第二項關鍵資源——鹽。
鹽在今天看上去只是一味平淡無奇的調味品,而且人們對它的印象還不太好,干什么都得低鹽,有的人還一直跟血壓打擂臺。
不過,在古代,鹽卻曾經是決定國家生死和富強的關鍵,并且整整決定了數千年。
可以這么說,鹽對于農業社會的價值,并不亞于石油對工業社會的價值。
首先,鹽相當于古代的冰箱。
鹽不僅是調味劑,在古時候,也是保存菜、肉、魚、奶的最重要的防腐原料。
副食往往都容易腐爛變質,不像谷類一樣可以長期保存,但如果用鹽腌制后,就大不一樣了,腌成的咸菜、火腿、咸魚、奶酪等加工品,保存時間就延長到了數月,甚至數年。
在那個年代,蛋白質來之不易,所以要省著點兒吃。古代的百姓也因此經常需要拿糧食去交換鹽,來制作腌制食品。
腌制食品除了可以讓老百姓長期自用外,更重要的是有了鹽,軍人的輜重補給便能更豐富一些,商人就能夠實現遠距離的食品貿易,相當于古代版的冷鏈物流。
其次,鹽是剛需品。
自從一萬多年前,人類的生活方式從狩獵逐漸轉變為農耕,也就和鹽正式扯上了再也撕不開的關系。
過去,人類是不需要鹽的,因為吃的是打來的動物和采摘的果子,這基本上滿足了人類身體的鹽分需求。
不過,一旦定居農耕后就不行了,因為主體食物來源變成糧食了,而糧食中是沒有鹽分的,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通過每頓吃動物來補充鹽分,只能在吃飯的時候額外放鹽。因此,鹽成了不可或缺的日用品。
鹽是古代的“大寶”,你真得天天見。沒它,你真的活不了。
在古代自給自足的農業社會里,一個人要滿足溫飽需求,大部分可以靠自己來解決,但唯獨鹽的問題很難靠自己解決。因為地里是種不出鹽的,而且鹽的產地也很有限。
這也就意味著絕大多數的人想要吃鹽,必須依賴商人的供應。
鹽也因此開辟了它的商業帝國,成為整個社會的黏合劑。
逐利的商人們通過鹽的交換,把大量孤立的社會系統相互連接了起來。在古代,內陸的人吃不到海魚,但是海邊人做成咸魚就可以運往內陸;農業地區的人吃不到北方草原的奶制品,但是用鹽可以加工成奶酪運往南方;中原腹地的人也可以把各種肉類和蔬菜做成肉干和咸菜運往四方。
商人的遠距離貿易運輸過程,無意間構建了復雜的物流交換網絡。
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點,頻繁地貿易交換可以極大促進工商業的繁榮。工商業對社會進步的推動力要遠遠強于單純的農業經濟,自給自足只能成為井底之蛙。
百姓缺這少那活不起,才會出現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
貿易不僅可以創造大量財富,更重要的是可以全面激發社會的活力。
第一,它促進思想的交流。
第二,它加快物種的交換。
第三,它倒逼商業的升級。
第四,它加速制度和科學技術的創新。
從而,實現國家系統的全面升級。
在歷史上,從絲綢之路開始到后來的香料貿易、大航海時代,再到現在的改革開放和全球一體化,無一例外都激發了社會的大幅度進步。所以,今天的“一帶一路”倡議,值得我們興奮與期待。
在那個年代,盛產鹽就相當于盛產石油。
糧、鹽、布、鐵、畜是古代貿易的主體,鹽是其中第二大宗的商品,所以在古代,盛產鹽的地方就非常適合發展工商業,這些地區在經濟上也遠比單純的農業地區發達。
齊國之所以在春秋戰國八百年間一直很牛,不是沒有原因的。
齊國人借助魚鹽之利,借助古濟水這條黃金水道,最早在華夏大地上建立起了大范圍的貿易系統,向外出口魚、鹽、布匹,從中原腹地進口大量糧食、物產,而齊國都城臨淄也因為貿易,崛起為東方第一大都市。
到春秋中期齊桓公時,臨淄的人口便達到了二十萬人,戰國中期達到了三十五萬人,到了漢武帝時則達到了五十萬人。這個數量級在當時幾乎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沒有之一。
說完了鹽的好處,就要說一下鹽的政治意義了。
鹽的產地非常集中,所以便于壟斷管理。
政府在慢慢地摸索后發現,只要控制了鹽的供應和價格,就可以向所有消費者征收食品消費稅,而且鹽是代價最低的征稅手段。
舉個例子,政府可以跑到一千個老百姓家里每戶征收一元的稅,也可以從一個鹽商身上征收一千元的稅,雖然征稅總額一樣,但征稅成本卻有天壤之別。
前者需要維護多大規模的公務員隊伍?每個公務員需要跑多少路才能征到稅?這還沒涉及貪污腐敗的問題。所以,這又涉及我們在說小米時提到的稅收成本的問題了。
找鹽販子征稅,明顯比找老百姓征糧要輕松得多。
鹽不僅能壟斷,而且這個東西還特別不起眼。因為每個人的鹽消耗量比較少,即使價格漲一倍,人們對價格也不敏感。
就好比香菜一百塊錢一斤,喝湯時加點兒它你仍然不會覺得心疼。
最重要的是,鹽稅可以隱藏在很多商品背后,絕大多數人不會意識到自己買了一條咸魚,政府已經通過鹽進行了征稅。
通過這種隱形的征稅手段,鹽還起到了發票的作用!
最早將征鹽稅變成富國手段的是管仲,在他的統治下,齊桓公成了春秋首霸。
將征鹽稅發揮到登峰造極的,是漢武帝,這位皇帝的故事占據“強漢開疆”季一半的篇幅,太能折騰了。
我們來說一下魏國的鹽。
魏國雖然不靠海,但在它的大本營河東之地,有好幾塊大鹽池。河東之鹽儲量巨大,加工也方便,是當時中原內陸的最大產鹽地,有著廣闊的貿易市場。
當時的中原大地,提到鹽,基本就兩家:山東老齊家的海鹽和中原老魏家的鹵鹽。所以,這兩家是當時的經濟雙強,那五家都得靠邊。
因為鹽,就這么牛!
第三項重要資源——鐵。
這個不用筆者詳細解釋,打仗你不能扛著棍子上去,種地你不能還拿石頭生砍,鐵天然就具有國防與民生的雙重屬性。
當時,魏國的中條山脈是我國冶鐵的發源地之一,河東的銅礦資源在當時也名聲在外。
高端的技術,豐富的儲量,讓魏國在農具、兵器上又天然地優于他國。
鐵和鹽一樣,也容易被壟斷,而且漲價你也不心疼,一把菜刀能用好多年,貴點兒就貴點兒吧。
鹽與鐵,因為其天然的剛需性與易壟斷性和不起眼的征稅效果,成了統治者的最愛。
后來,有一個勁爆的男人,靠著鹽和鐵將整個天下幾乎榨成了沒有一滴油水的粉末,并靠著它們取得了完勝。
通過他,“國企”第一次登上了歷史舞臺,從此再也沒離開過。這個勁爆男子叫劉徹,后面有大篇幅講述他的故事。
吃的、花的、用的,撐起了魏國當時強大的經濟自信心。
制度好、有錢花,這還不足以說明魏國的強大,你要是看到了魏國那塊地的地形,你就該明白為啥他是戰國初期的老大了。
地理優勢
魏國的國土比較復雜,分為河東、河西、河內、河外四塊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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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的地圖看上去并不大,但人家占據的都是“重要位置”。
在這里要科普一下,古代所說的“河”,基本上指的就是黃河。別的河要么叫水,要么叫江。母親河嘛,“河”就成了專屬詞匯。
一條黃河,將魏國分成了四塊地方。我們逐一來看。
河東地區的主體主要在今天山西南部的運城盆地,首都安邑坐落于此(今山西運城)。在之前我們說的經濟優勢中,鹽鐵之利主要得自此地。
魏國的軍事地勢也十分有利,東連上黨地區,西面黃河天險,北面隔阻晉陽,南面直通中原咽喉,進可攻,退可守。春秋之時,河東地區便是晉國的政治、經濟中心,后來成為魏國的大本營。
河西地區就是黃河左邊和秦國接壤的那一塊,分為南北兩部,北部為上郡,即今天陜西延安地區;南部為渭水以北的少梁等地,即今天陜西韓城市。
這塊地比較窮,是吳起主導打下來的。
雖然窮,但河西之地的重要性在于,它讓魏國獨享了黃河之險。
是以黃河為界還是把黃河作為自己的內河,這兩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獨占黃河,你的軍事力量就可以隨意穿插于兩岸;而如果以黃河為界,在那個年代,人家如果把渡口一堵,要想前往對岸就只能望河興嘆了。
河內地區就是韓國右邊的那一塊地,包括今天的河南焦作、新鄉、安陽,以及河北邯鄲以南的臨漳、魏縣等地。
這塊土地土壤肥沃,百姓文明程度較高,但地理位置著實險惡,周邊與趙、齊、衛、鄭、宋等國接壤,且無險可守,屬于“四戰之地”。
最終就是這塊地,成了魏國有毒的蜜糖。
以上三塊地區都不錯,但真正算得上得魏國“地理優勢之精華”的,是河外地區,也就是黃河南邊的那一小塊地方。這塊地地方最小,卻最重要。
因為它擁有著兩道在后世一千年內都被稱為華夏最重要的地理通道——豫西通道和豫北通道。
豫西通道從今天的華山、潼關向東,一條線經過洛陽,一直走到成皋(虎牢關),才進入無險可守的“四戰之地”——豫東平原。

豫北通道由今天的陜西大荔,東渡黃河蒲坂津,沿中條山北麓東行,穿過太行山南麓與黃河北岸間的狹長走廊,進入河內平原。
豫西通道是黃河以南聯通東西的最主要交通線,豫北通道是東西跨越太行山脈的最省力途徑。
戰國時期,主要國家的爭奪地區基本上可分為關中、山西、河北、中原這四大板塊。
這四大塊地域,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左右著中華大地的興衰。
而自古以來,能夠連接起關中、山西、河北、中原這四大板塊的關鍵交通線,基本上只有上面的這兩條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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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多牛,想要東西兩頭來往,只能走豫西和豫北這兩條道。為什么呢?
別的路不是不能走,而是你如果走的話,大概還沒走到那兒,就餓死了,或者摔死了、淹死了,反正難得善終。
今天高速公路遍地,交通便利;而當年的路卻難走得很,一旦遇到了山川大澤就基本斷交了。幾萬人的部隊,就更加無法走陡峭的道路。
我們總以為軍隊很牛,振臂一呼成千上萬,大軍一過寸草不生。
但實際上軍隊很脆弱,軍糧、士氣、疫病、陰雨等因素都會影響到戰斗力。一個環節出問題,就有可能出現嘩變或叛逃。
從古至今,行軍途中的非戰斗減員,通常是大于戰斗減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