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釗:我和皇帝是同窗
公元963年正月,嚴冬,夜。
襄陽城中,一座古樸的四合院內燈光如豆。院子西邊的臥室中,不時傳來一個老人的咳嗽和呻吟聲。
“咚咚咚——”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院子的寧靜,兩個黑影快步走進臥室。
“老爺,皇上的信使到了!”
“好,你先下去吧!”
聽聲音,剛才的咳嗽聲正是院子的主人發出的。
過了不久,黑影快速離開宅院,噠噠的馬蹄聲消失在襄陽微明的晨曦中!
院中的冬棗樹在陰冷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樹下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癡癡地望著已經洞開的朱漆大門。
“老爺,信使已經走了,再回房休息一會兒吧!”
“不了。天就要亮了,馬上命人通知山南東道各位駐防將軍,天亮后來府中議事!”
……
一場讓世界為之顫抖的戰爭即將拉開序幕,而故事的主角正是剛才所說的院子的主人、年屆五十的慕容延釗。
經過三年的養精蓄銳,初登大寶的趙匡胤才整理完內務。他終于有時間看一眼周圍的鄰居了!
而現在,江南的局勢也實在是夠亂的。
南唐實力最強,被稱為“江南的霸主”,無所不能,有事沒事就出兵敲鄰居吳越國和南漢的竹杠。
吳越和南漢明知吃虧,可是鑒于南唐的霸道個性,也只好忍氣吞聲。有時候實在受不了了,吳越國也會向大宋朝請求支援。
趙匡胤其實早就想收拾一下南唐,可是在南唐和大宋之間的荊湘還夾著周保權和高繼沖兩個大軍閥,一時不敢輕易揮兵南下。
別看周、高這倆哥們兒年齡小,但是依靠父輩的積累,經驗值和戰斗力都很驚人,不容小覷。
高繼沖他爹更是給他取了這個霸氣外露的名字,意思是要像他先輩一樣,繼續沖鋒!
你已經自封為王了,還讓兒子繼續沖鋒,你想干什么?想當皇帝不成?不滅你,滅誰?
而恰在此時,周、高二人的手下張文表突然造反了,自封為王,要另立門戶。
于是,正在等待機會的趙匡胤果斷決定以平張文表之亂為名,出兵荊湘!
對于初建的宋朝而言,此戰的重要性絕不亞于平定李筠、李重進的叛亂,因為如果平定了荊湘,就意味著打開了西進蜀國、南攻南唐的大門。
如果此戰失利,那么趙匡胤這個霸主的權威將蕩然無存,到時候別說一統中原,可能連自己屁股底下的寶座都坐不穩。
所以,對于趙匡胤而言,此戰必須勝!
做好出兵的打算之后,趙匡胤又遇到了另外一個難題:選誰帶兵?
那幾個能打的弟兄的兵權早就被收了,本來他們就一肚子牢騷,再派他們去,萬一他們也來一出“陳橋兵變”怎么辦。
想來想去,趙匡胤手底下能堪此重任的只有一個人——慕容延釗!
慕容延釗是趙匡胤的發小,兩人自小就在一起玩耍,后來又同在郭威麾下當兵。這種“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的友誼是趙匡胤最看重的。
可是,兩年前,趙匡胤罷免了慕容延釗的侍衛親軍總司令的職務,任命他為山南東道節度使,駐守襄陽。說實話,對于這個任命,趙匡胤的心里很是愧疚。畢竟慕容延釗不同于別人,而且慕容延釗有病在身,讓他去駐守陰濕潮冷的襄陽確實有點對不住兄弟。
沒想到,接到任命的當天,慕容延釗就不顧正在生病的身體,毅然決然地收拾行李來到了自己的防區。
此時的慕容延釗已經年屆五十,長期在陰冷的山南道地區守邊,讓他早已疾病纏身。前幾天還有信使說慕容延釗已經病倒在臥榻上了,如果此時任命他為總指揮,他會去嗎?趙匡胤的心里沒有底。
所以,趙匡胤給慕容延釗寫了一封信:“兄,經年未見,寒暑不定,天氣偶寒,無恙否?朕念甚矣,只惜國事煩擾,未得閑暇,敬諒!今荊湘張文表之亂,朕意望兄取之,兄意如何?”
翻譯一下就是:哥兒們,好久不見,身體好嗎?我想趁著張文表之亂,讓你掛帥收了荊湘,你想干嗎?
很快,正在焦急等待的趙匡胤收到了慕容延釗的消息。
慕容延釗的回信只有一個字:
“干!”
公元963年,趙匡胤任命慕容延釗擔任主帥,李處耘為都監,以討伐張文表為名,進攻荊湘!
慕容延釗首先集合西南各路兵馬共計十萬,會兵襄陽城下。
軍隊集合之后,已經病入膏肓、無力行走的慕容延釗命人把自己放在一塊木板上,在數十萬年輕士兵的注視下被抬入了帥帳!
我們現在已經無從得知當這些年輕的士兵們看到一位老人、自己的主帥被人抬入軍營時,心中會激起怎樣的風云,但是,我們可以肯定,此時的慕容延釗一定做好了必勝的準備!
接下來,就是慕容延釗一個人的表演了!
他并不急于進攻盤踞在潭州的張文表,而是給江陵的荊南節度使高繼沖發了個信息:“賢侄啊!我是來幫你打張文表的。我打算帶兵從江陵繞到張文表后方,你能讓我在江陵休息幾天嗎?”
別看高繼沖年幼,沒有上過幾天歷史課,但人家至少熟讀《成語故事300則》,里面有個叫“假道滅虢”的故事,高繼沖還是知道的!
再說了,“借荊州”的戲人家劉備當年已經唱了一遍了,你就不能來點有新意的嗎?
高繼沖明知慕容延釗是那個不懷好意的晉獻公、劉備,可也不敢得罪他。誰都知道慕容延釗和趙匡胤關系匪淺,而且慕容延釗手握重兵,得罪他無異于得罪整個大宋。
于是,高繼沖立即召見自己的親叔叔高保寅商議應對之策。
這個高保寅還頗有心機,思謀一番后,他對高繼沖說:“現在我們的主要軍事力量都投入對付張文表的戰斗中了,如果再與強大的宋朝開戰將難以取勝。不如我以犒師之名前去慕容延釗軍中,一來探探對方虛實,二來也可以知道對方此來的真正計劃。”
于是,高保寅殺牛宰羊、挾酒帶肉地出發了。
沒想到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高保寅剛到大宋軍中,就受到了高規格的接待。
慕容延釗先是令自己的都監、軍中的二把手李處耘陪著高保寅好吃好喝了一天。
第二天,慕容延釗更是不顧自己病體未愈,親自上陣與高保寅在軍中置酒歡宴,二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相談甚歡。
慕容延釗趁著酒勁兒,摟著高保寅,一口一個兄弟。
“兄弟,你放心,哥哥這次來,皇帝都給我說好了,剿滅那個不可一世的張文表后,哥哥就打道回府,回我的汴梁享受人生去!”
高保寅也是個實在人,想不到大名鼎鼎、威風八面的慕容延釗對自己視如親人,很是感動。
他不知道的是,慕容延釗從小跟著趙匡胤在酒桌上摸爬滾打,趙匡胤能用一場酒局收回天下的兵權,這慕容延釗的酒把戲豈能差了?
酒后,高保寅向遠在江陵的侄子高繼沖發出了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消息:“慕容將軍這邊很可靠,你可以放心,江陵城不用做戰備。我即日出發回去,你在城外等著我的好消息就行了!”
高繼沖更是個實在人,他得到消息后居然真的沒有在江陵城布防,而是跑到城外十幾里的地方等著叔叔高保寅了。
只是這一次等來的不是高保寅,而是李處耘帶領的宋軍!
李處耘見到嚇得目瞪口呆的高繼沖后,命令軍士把他控制住,然后帶兵直接進入江陵城,用自己帶來的軍隊撤換了城樓的防衛部隊。
慕容延釗兵不血刃收復荊南,舉國震動!
就在慕容延釗收復荊南的同時,湖南的周保權已經在平津亭一戰中滅掉了作亂的張文表。
這下慕容延釗沒有理由了!你不是說幫人家打張文表的嗎?現在張文表死了,你該回老家了吧?
到這時候,慕容延釗才不得不露出猙獰的真面目了。
張文表被滅之后,他曾經占據的荊湘軍事重鎮潭州成了一座無人駐防的空城。慕容延釗果斷命令軍隊全速出擊,輕松地占領了潭州。
到現在,慕容延釗已經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江陵、潭州兩座軍事要塞。
事已至此,已經無須再遮遮掩掩了!“什么張文表、李文表,我就是來滅你們的!”慕容延釗坐在中軍的大帳中不覺笑出了聲。
他一面向盤踞在湖南朗州(今常德)的周保權喊話,讓他速速投降;另一面派李處耘進軍澧江,打周保權一個措手不及。
每個人打仗都有自己的特點,如果說慕容延釗是喜歡“智戰”,不戰而屈人之兵,那么李處耘的人設則是“殘忍”!
李處耘到達澧江之后,看到對岸軍隊早已布防完畢,決定來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命令士兵準備木筏,讓敵軍誤以為自己要在此渡江作戰,而實際上,他率大軍溯江而上,從上游直接渡過了澧江。
等敵軍反應過來,李處耘已經帶領大軍殺來了。結果,三萬敵軍全部被李處耘斬殺在澧江沿岸。
隨后,他揮師而下直逼周保權據守的朗州。
李處耘的表演還沒有結束!圍攻朗州期間,他把投降的俘虜全部殺死,然后放在鍋中燉熟,還命令士兵分吃。
沒承想,這招果然管用。逃入朗州城中的湖南士兵紛紛傳言宋軍都是妖魔化身、喜吃人肉,結果全城驚駭,士兵紛紛出逃,朗州不攻自破!
慕容延釗和李處耘合兵一處,收復湖南全境!
荊湘平定后,慕容延釗因戰功卓著,被加封為檢校太尉。
可是皇帝的晉封詔書還未到達前線,慕容延釗就病逝于軍帳中,一代將星就此隕落!
慕容延釗從十幾歲就和趙匡胤一起打架斗毆、橫行鄉里,后來一起南征北戰,征伐天下,數十年如一日,兩人建立了極深的友誼。
趙匡胤雖然后來登基當了皇帝,但是他一直以兄長之禮待慕容延釗。慕容延釗更是沒有辜負趙匡胤的殷殷期望,在平定二李之亂中英勇作戰,立下不世之功;平定荊湘是慕容延釗為趙匡胤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他做到了,終于可以放心走了!
趙匡胤聽說慕容延釗病逝于陣前,號啕大哭,罷朝三日,以示紀念!